季玄带她穿过前厅,到了后院,进了正中的屋子。 这里想来是他的卧房,屋子极大,青砖铺地,沿窗几张大案拼成长长一排,上面堆满了书和卷宗,插了如林的笔。远离窗子的一边设了一张宽阔的卧榻,也堆了半床书,衾被柔软舒适,却都是素色。其他几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满满地排着书,让整间屋子更像个书房。 屋子有人经常打扫,整洁干净,案上的东西却都像主人刚刚离开,保持原样放着,想来是不容别人稍动。 季玄伸手按阿尝在卧榻上坐下,带着一丝笑意退后打量了一下,仿佛对这个人终于出现在这个地方十分满意,唤仙侍送来茶点,对阿尝道,“我有事要去见天帝,你在这里等我回来。”随手指指四周,“想玩什么看什么自己随便拿。” 说罢匆匆走了。 阿尝心想,他应该是去天帝那里告状去了。 阿尝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一杯茶,看他案上无数韶云司的卷宗,不好去动,走到书架边找书来看。 随后就发现,他的书架真是个宝库。有整整一架,都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搜罗来的游记,三界上下,无所不包。阿尝挑了一本出来,拉过枕头靠着,在榻上慢慢看书。 屋内阳光正好,季玄的榻上都是他清冷熟悉的味道,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晚间,季玄回来时,阿尝已经睡着了,半倚在塌上,一张小脸被书遮了一半。 季玄轻轻把书抽走。 阿尝浅粉色的唇瓣上落了几缕发丝,随着呼吸微动,季玄想要伸手帮她拨开,注视良久,反而退后了一步。 她就像一只鸟,稍微一受惊吓,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酒香诱人。 阿尝是被酒香叫醒的。 阿尝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还没有点灯。季玄在昏暗的光线中坐在旁边,支着头看着阿尝,旁边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酒坛。 阿尝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什么好酒?” 季玄放下手,拿起坛子摇了摇,“这是当年酒仙茔耒酿的,叫昧旦,世间最后一坛,我存了四百多年,今天便宜你了。” 阿尝看着在半明半暗中显得更加眉目深邃的季玄,总觉得他似乎别有深意,怀疑道,“你该不会是想灌醉我吧?天这么晚了,我应该回去了。” 季玄微微笑了一下,稍微靠近一点,低声道,“你怕什么,醉了就留下,我的盈昃府……又不是只有一张床。” 他这句话低沉暧昧,阿尝不说话,警惕地看着季玄。 季玄忽然站起来,手一拂,房内四角所嵌的明珠忽然大亮,把屋子里照得如同白昼,暧昧的气氛一扫而空。 季玄神色自若,坦然道,“难得你来一次,分你点好酒喝而已,至于这么害怕?你敢和摩冥喝酒,不敢和我喝?”走近一步伸指弹了一下阿尝的头,“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阿尝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都怪刚才屋子里太暗,气氛奇怪,让人想入非非,而眼前这个人,又实在生得太好。 季玄拎起酒坛,“跟我来。”轻轻携了阿尝的手到院子里,飞上屋顶,在自己少年时踏碎瓦片的地方坐下。“坐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天宫。” 月亮因为离得近,大得出奇。夜晚的天宫和白天赫赫扬扬的样子不同,镀上了一层银蓝色的清晖,袅袅的灵气晕染着层层宫殿。 酒坛早已被季玄拍开,香气扑鼻。 “没带酒杯上来,就这样喝吧?”季玄把坛子递给阿尝,“你不会嫌弃我吧?” 一起用坛子喝?那不就等于间接…… 季玄忽然微微一笑,“怕什么?反正我们上次在未济殿,不是也碰到过?” 阿尝酒还未入口,脸先红了。抿了一口酒,酒味入口清冽,回味悠长。 阿尝半晌咬咬嘴唇,忽然觉得委屈,“我知道那次你不是故意的,可是那是我第一次……呃……居然就这么浪费了。” 季玄从她手中拿过酒坛,自己喝了一口,笑道,“不是。” “什么不是?”阿尝不懂。不是什么?不是不是故意的? 季玄不说话。不是第一次。几百年前龙宫的琼林玉树下,那个缠绵颠倒的才是。她却不记得了。 季玄瞥了月光下的阿尝一眼。这个酒后乱性,又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家伙。 “咱们仙君又走了?” “嘘,小声,没走,在房顶上呢。” 一阵窃窃私语传上来。屋脊上的两人都耳聪目明,这样偷听,微觉尴尬。 “和那个姑娘一起?” “是。不知是哪位仙姬。” “不管是谁都好,几百年了,总算是好不容易把那个青隐忘了。” 季玄把酒坛嗒地一声放在瓦上,八卦声瞬间消失。 阿尝拿过酒坛,喝了一口,心想,当初给自己求情的,也许真的是季玄。 ※※※※※※※※※※※※※※※※※※※※ 昧旦: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第40章 昧旦2 如果当初真是他去天帝那里求情,这个人情可就欠得大了。 阿尝再喝一口酒, “这酒我好像以前喝过。” 季玄笑道, “你当然喝过。四百多年前, 南海龙宫太子喜得麟儿,设宴三天,那时他拿出几坛珍藏的好酒待客,就是昧旦。后来酿昧旦的酒仙茔耒杳然无踪, 我寻遍天下, 才得了这最后一坛。” 阿尝猛然想起来了。 她向来海量,把酒当水, 几乎不醉, 最多也就是脚步虚浮,睡一觉就好了。生平仅有的一次醉到不知身在何处,就是四百年前在龙宫,中了这昧旦的招。昧旦入口如清冽冰泉, 后劲却十分霸道,非同小可。 “想起来了?”季玄眼含笑意。 阿尝疑惑道, “那时你也在?” 季玄被她气笑, 半晌才点头道,“嗯,我在。” 许多过往如同模糊的碎片, 犹记得碧波荡漾, 石榻微凉, 似乎有个人白衣胜雪, 风华绝代,唇间带着昧旦的香气,抵死缠绵,似真似幻,是少年时做过的最真切的梦。 阿尝放下酒坛,郑重警告季玄道,“这昧旦绝不能多喝,任你海量,都能醉倒。” “醉就醉了。”季玄拎起酒坛,长饮一口,只怕立刻就没了半坛。 阿尝伸手从他手中夺下酒坛,“我上次不过喝了两三杯,就醉到不省人事,你要是真的喝这一坛,只怕……” “只怕什么?不过就是醉了,还怕你占我便宜不成?”季玄伸出两指,去勾酒坛。 昧旦是酒仙酿的极品,一旦入口,烦忧尽忘,就连眼前的天宫看起来都可爱多了。阿尝自己也有点抵不住诱惑,心想算了,让他喝吧,他最近被贬,正不痛快,昧旦倒是味消愁的良药。这又是他自己的仙府,真醉了不过睡一觉,又能怎样? 季玄倒没有以酒浇愁的意思,看上去心情极好,弯着眼睛对阿尝晃晃酒坛,“你真的不要了?最后一坛,从此之后世上可就再没有了。” 阿尝想想也是,接过又喝了几口。 季玄目光迷离,向后仰躺在瓦上,双手枕在脑后,在月光中阖上眼睛,不再出声。 酒意渐起,阿尝耳边似乎有仙乐隐隐传来,周围的一切都被镀上一层银光,妙不可言,心中只剩一片安宁喜乐。这正是昧旦的威力慢慢显现出来。 阿尝也向后靠在屋脊上,低头去看身边阂目而睡的季玄。 月光下,季玄俊美无俦的脸隐隐一层光晕,两片薄唇形状美好诱人。 阿尝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耳边一阵轰鸣。 他应该是睡着了吧?阿尝的脑子被昧旦控制着,满满都是邪恶的念头。 如果只是轻轻碰一碰,他应该不会醒吧? 阿尝伸出手去,轻轻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唇角。季玄神情平静,一动不动,仿佛睡熟了。 阿尝才发现自己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松了一口气。也是,一口气喝了大半坛昧旦的人,怎么会还醒着? 那天在未济殿,轻轻印上来的柔软,此时看起来十分诱人。阿尝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他的嘴唇轻轻勾勒。昧旦仿佛化作了无数个小人,在阿尝脑子里叫嚣,不够,还不够。 阿尝深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向他俯下身去。 唇瓣碰到唇瓣。 柔软,清冷,呼吸清浅,带着酒香。就像少年时梦中那人一样。 我这真是在占他的便宜吧?可是美色当前,阿尝恋恋不舍,不想离开。心想反正已经占了,就干脆占得更多一些,又能怎样? 阿尝将嘴唇轻轻贴着他的,也闭上眼睛。 忽然之间,腰间被人一勒,天旋地转,阿尝猛然睁眼,看见季玄俯身撑在自己上方,一双黑眸在夜色里深不见底。 他居然醒了?不会吧?那可是半坛昧旦啊。 季玄面无表情,定定地看了阿尝一会儿,不动。阿尝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季玄全没看到一样,认真道,“不是这样的。” 看来还是醉的,阿尝奇道,“什么不是这样的?” 季玄忽然笑一笑,然后低头重重地压了上来。 阿尝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 季玄的唇不知何时变得炽热得烫人,带着不容分说的霸道,一寸寸一分分,辗转厮磨,过了一会儿,心有不足,舌尖勾挑着,想要寻找一个入口。一会儿轻磨慢研,好似在低声恳求,一会儿又强势压迫如同威胁,却始终不能如愿。 季玄分开一点,眯起眼睛,看上去十分不爽,忽然野兽般亮出牙齿,一口咬上阿尝的嘴唇。 阿尝吃痛,“你是狼……” “么”字还没出口,季玄的舌尖已经滑进来。 他掠过齿列,纠缠撩拨,得意洋洋地在自己的领地逡巡。 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阿尝脑中勾起一连串火花。阿尝被火花燎得头晕,本能地去推他的胸膛。 阿尝的推拒反而让季玄眸色更深,他松开一只支撑的手,按住阿尝的后脑,深深压下去,不留一丝缝隙。 过了不知多久,季玄不知为什么,忽然离开她的嘴唇,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让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然后就不动了。 他这是又睡着了? 阿尝轻轻推开他一点,自己也觉得眼前发花,头晕身重,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阿尝醒来时,已经是白天,这是季玄的屋子,季玄的卧榻。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屋里没人,季玄自己不知去哪找床睡去了。想来他的仙侍都是男的,也没人进来打扰,四周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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