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懂事,要忍耐……这不正是她早就已经习惯且十分擅长的事吗? 回到家, 天已经黑了。 看见她抱着猫回来,徐父叹了口气没说话。 徐母依然待在房间里没出来, 晚饭是徐父做的,敲门没应, 徐父便顺势把碗筷递给她, 嗔怪示意道:“昨天被你气的,快哄哄去。” 徐瑾心头无名火起, 分明回来之前还想着要忍, 可真要到了这时候,却又忍不住了:“凭什么?” “凭她是你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的!”徐父瞪了她一眼,“你可少让她受点气吧……本来高高兴兴地回来, 让你这么一气,差点又给……” 又给什么? 徐瑾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脸, 隐隐有了些预感。 果不其然, 徐父道:“你就要有弟弟了, 别老惹你妈生气, 你好我好大家好。” 徐瑾沉默着,把碗筷放到了桌上。 “你干什么?” 徐瑾背着书包钻进房间:“写作业。” 徐父惊讶道:“我不是让你去哄哄她吗……你妈现在气得吃不下饭——” “她吃不下饭关我什么事,”徐瑾冷冷道,“她既然都舍得饿着她的宝贝儿子,我怎么不舍得饿着她?” “你!”徐父也生起气来,立即起身将她快要关上的房门不由分说地推开,斥责道,“你看看你!一天天说的什么话!你存心不让我们好过是不是?” 徐瑾抬眼,面无表情地反问:“那我还要怎样?” 徐父苦口婆心道:“你就不能懂点事,说点好听的让我们开心点吗?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朝你妈和我撒过娇?在爸妈面前不就是要撒娇的吗?你有心事都可以和爸妈说,爸妈永远不会害你,可你呢?每次回家一句话都不说,难怪你妈妈一直对你没好脸色,哪家姑娘像你这样孤僻,天天在房间里写作业,也没见成绩好多少……” 徐瑾心里还憋着昨天没完全发泄出去的气,闻言终于忍不住了:“成绩成绩!你们就知道成绩!是不是我要是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我就不配做你们的女儿?!你是她的好丈夫,人人都夸你脾气好,老实人……那是当然了,你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不在家,在家的时候几乎从来不用做家务,天天下你的象棋游戏!但你不在的三百天里,是我!是我一直在替你受着她的气!” “你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让我向你们服软撒娇这种话,因为你和她,都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心里在想什么,你们只想着自己!” 徐瑾一骨碌把平日里积存的所有苦水都倒了出来,但因为语速太快,逻辑都变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她生不出儿子,她被人指指点点,是,她很可怜,但那是我的错吗?是我想当女儿吗?是我想生在这个家庭吗?我比你们更后悔出生在这里!如果有选择,我宁愿当初死在我生下来的那天!” “你以为你有多无辜吗?你以为你有多深情吗?真好啊,妻子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而你还对她那么好,真是个深情的好男人,”徐瑾嘲讽地笑着,“可她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你在哪?被人嘲笑没生儿子的时候你在哪?你内心明明也是喜欢儿子的,你默认着她没有生出男孩的罪孽,一言不发——向她施压的不仅仅是这个畸形的社会,还有你!她最亲近的枕边人!” “而她受到的迫害,又以另一种形式,奉还到了我身上。” “你们嘴上说着公平,说着对我有多好,送我上学,养我长大,那更多的呢?你们有关心过我累不累吗?有问过我以后究竟想做什么吗?有顾及过我每一次莫名其妙被骂时的感受吗?” “你们都不关心,你们只想着什么时候肚皮再争气一点,生个儿子,以后就不会被人嘲笑,就可以传宗接代,就有人养老了。” 徐瑾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而我,只是一个本来就不受这个家欢迎的人而已。” 死一般的沉寂。 徐父茫然地看着她,一时被她这一通犀利锋锐的言辞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向来老实又有些固执死板的父亲,头一次对自己和妻子的教育方式产生了些许的怀疑。 真的是他们的错吗? 他想伸手擦一擦女儿的眼泪,但很可惜,对方已经不再是他记忆里年纪尚小时、会扑进父亲怀里撒娇的小孩子了。 她的眼泪没有掉下来,连下巴都在高高扬起,仿佛试图借此宣示她不屈的内心。 只有眼眶通红。 那双透彻黝黑的眸子里,装的是徐父看不明白的伤心。 半晌,门还是在徐父面前沉默地关上了。 隔壁房间始终没有传来声响,但徐瑾知道,她一定都听见了。 背对着门板,徐瑾有些颓然地垂直坐了下去。 她甚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地想,她点破了这对夫妻之间的表面和睦,看清丈夫真面目的徐母又会怎么做呢? ……大概什么也不会做。 徐瑾想着,又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因为她太了解徐母是个怎样的人,欺软怕硬,刻薄无礼,所有的怨气不满都发泄在女儿身上,而对于拥有家庭最大经济来源的丈夫,几乎从来都是小鸟依人、能顺则顺。 所以她这样大吵一架,最后的结果,可能依然会不尽人意。 这是怎样畸形扭曲的一个家庭呢? 旁人提起家,恐怕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温暖和欢笑,而她一提起这个字,想到的缺更多的是阴影和恐惧。 即便她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咒骂声里反复告诫自己,忍忍就好了,但实际上,现实也会告诉她,有些事,并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曾经她一直低眉顺眼,没有选择的权利,是因为没有经济能力,而今她有钱了…… 徐瑾若有所思地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信息。 …… 又一天过去。 傍晚,徐瑾照常来到管理局。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沈彦松也在朱小婉的办公室,徐瑾来的时候,两人正聊着什么,氛围一片轻松。 徐瑾对他的存在还是有些拘谨,于是打完卡,犹豫了一下,最后把曲央央拉到一边,大致把自己家里的矛盾都含糊解释了一遍,问她:“你说我该不该搬?” 曲央央震惊拍掌道:“这种事你问我可就问对了!我跟你说,你这种爸妈,不就是根本不关心你吗?那你还留下来干嘛?既然有钱,出去买个房子自己住,大学就跑路,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怕他们干什么?!” “可……”徐瑾斟酌道,“我还没成年。” “对啊,”曲靖在一旁默默出声道,“未成年买不了房,而且以后买房的话,需要户口本,如果现在你和父母闹掰了……” 到时候又该怎么开口向他们要户口本呢? 徐瑾也有预料到,独立的路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对她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面对他们冷嘲热讽的脸。 不出意外的话,徐母一定会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你就把户口本偷去啊,反正我不可能给你。” 徐瑾甚至能想象得到那时她脸上的得意和冷漠——那种在以往十数年里经常出现的表情,会像刀子一下下一样扎在她心口,扎得她说不出话来。 光是想想,就会让她不自觉地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就算她搬出去了,只要不和家里彻底断绝关系,就会一直生存在这样的阴影里,隔三差五要她膈应一次。 而她又做不到对他们彻底不管不问——毕竟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这件事,也是真的。 既没法做孝子,又无法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这样的家庭,大概生来就是折磨她这样的人的。 徐瑾低头,在曲央央几人不知所措的神色里郁郁心想,难道真的只有和解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正沉默着,两道脚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接着停在了几人面前。 曲央央两人都收敛了神色,恭敬道:“沈大人,朱姐。” “在聊什么?”朱小婉从沈彦松身后走出来,笑着看了眼徐瑾,揉了揉她低垂的脑袋,“怎么垂头丧气的?” “徐瑾想搬家,”曲央央率先解释道,“她……家里有点困难,想搬出来住。” “那就搬啊,”朱小婉顿了顿,“是钱不够吗?你这个月的工资我也可以提前预支给你。” 钱当然是够的,徐瑾除去用了的每个月的生活费,现在都已经攒了近万了。 但她抬眼看看朱小婉,又看看旁边的沈彦松,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自己的家事,也没办法拿这种事向同事卖惨博同情。 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沈彦松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我在三中边恰好有套空房子,你要是急着搬出来,可以先在那里住。” 朱小婉诧异回头,用眼神询问:你一个地君,怎么在人间还有房子? 沈彦松含笑回望:我是地君,有什么不都很正常? 徐瑾也有些惊讶地看过来:“这……太麻烦您了吧?” “没什么麻烦的,”朱小婉回头,理所当然道,“你叫他一声沈大哥,就要把他当真的大哥,其他的不说,他作为上司,对我们的事儿还是很上心的。” 朱小婉说着,调笑道:“你就当是员工福利吧,没住到管理局的员工宿舍,住住小公寓也不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显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但徐瑾思索半天,还是摇摇头道:“我再想想吧——谢谢你们。进管理局之后,大家一直对我帮助良多……下次有机会,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那有什么,”朱小婉调侃道,“你多给我们局里画几道符,就够省我们一堆工作量了。” ——因为这一个月都没什么大事,徐瑾成了局里的画符工具人,她的画符技能也越来越熟练,确实帮了不少忙。 闻言,徐瑾笑了笑。 临走之前,沈彦松还是把那套公寓的钥匙交给了她,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淡定地扶了扶眼镜:“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去那里落脚。” 徐瑾顿了顿,没有再推辞,收起钥匙,郑重地朝他道了谢。 夜幕降临。 即使昨晚刚和徐父又吵了一架,徐瑾也依然没法做到晚归。 她又准时在八点之前抵达了家门,在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推开门走进去。 然而一走进去,她刚吸进来的一口气就差点没喘上来—— 她不能天天带着猫去学校,一直闷在书包里对猫不健康,离开家之前,她特意把房门锁上了,就是怕猫跑出来,而现在,本来应该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却被砸开了。 是的,砸开了。 木板门上的把手被不知道什么工具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痕,房门半掩着,露出里面散落了一地的碎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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