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魔王能受什么委屈? 但白家的众人见怪不怪,白大小姐已经熟练地拿出袖中的帕子给老太太拭泪。 白老夫人还在嚎哭,“可怜我的芸儿去得早,这屋子里的人都不把你放在心上,病成这样都不告诉我,我的心肝儿啊。” 一下成了大家的不是。 但没有人反对,长辈和小辈都在劝,可白老夫人还是抱着拱起的锦被不肯撒手。 “吵什么吵?”宁怀玉被一屋子莺莺燕燕吵醒,声音在被子里显得闷闷的。 他从被窝里露出头,一张年轻英俊又满是嫌弃的脸。 白老夫人立刻不哭了,揽住宁怀玉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又嚷嚷着再唤林大夫来。 宁怀玉摆摆手,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盯住白大小姐。 白大小姐被这眼神看得发毛,含笑问道,“七弟,怎么了?” 宁怀玉想了想问,“大姐,这琼州城里的未嫁小姐你都认识?” 噢,原来是因为思春才买酒嘛,大家都笑了笑。 白老夫人的脸笑成一团,满是皱纹的脸也容光焕发了些,不等白大小姐回复直接道,“你只管说是哪家的小姐。” “大姐替你相看。”白大小姐也温声回道,她自幼在琼州城里长大,对每家的闺阁千金也算了如指掌。 宁怀玉此时却犯了难。 他模模糊糊只记得自己在花魁的香闺里喝醉了酒,人事不知。 虽然花魁的面容已经忘得大差不差了,印象里长得还不如他好看,可酒后的梦中却有一个少女的面容仿佛遥远又清晰。 宁怀玉记不大清,只觉得那个少女就是从小都梦到的仙女,可惜每次醒来,仙女长什么样他都会忘记。 但这次在琼州却不一样,他终于在梦境中看见了那少女眉峰上方有两颗对称的小小红痣。 仙女在琼花树下,她肯定在琼州。 宁怀玉拍了下手,眼神顿时明亮起来,他手舞足蹈地在自己脸上的眉毛笔划,“喏,就是这里和这里有两颗红痣。” 白大小姐困惑地皱眉,她不曾在琼州城里看到过有如此面容的小姐,但她还是说,“七弟不必担心,大姐会帮你找找看。” 竟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白老夫人皱了下眉,看到宁怀玉有些不高兴的表情也连连点头安慰,“有外祖母亲自看着,不怕这家小姐找不到。” 宁怀玉的脸一下垮下来,他就应该知道家里人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于是他烦躁地挥挥手,要赶众人走,“我要给玉都写信,都别烦我。” 白老夫人连忙站起身,向众人吩咐,“嗳嗳嗳,我们这就走,谁都别惹我的心肝休息。” 一大家子人就这样又前簇后拥地出了兰芳院。 卧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望去窗外,日头正好,琼花在飘。 宁怀玉光脚下榻,向豆子抬抬手,“快去给我拿纸笔,我要给姓陆的写信。” 他就不信,这世间还有紫衣卫找不到的人。 宁淮玉得意地笑了,伏在案前好不容易写完信,他懒懒地看着院中吹落的琼花,又重新拿起狼毫笔在白卷上画画。 丹青绘卷上,一树雪白琼花下,站了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 朱砂最后两点,她的额头点了两颗红痣。 * 这世上有人醒过来,有人却还在沉睡。 朔风没有心思看琼州城的满城美景。 自那日告别蕴香后,他就一直守在客栈等剑中的少女醒来。 少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的地上,能让外人稀奇的是,本该躺人的床榻上躺了一柄剑。 朔风没觉得什么不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有很多新鲜交错的深深伤疤。 他用软剑割了一道又一道,近乎自虐地流下很多血。可他不怕疼,少年的面容苍白,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寂华剑的动静。 朔风剔透的眼睛里仿佛有黑雾蔓延,他在想,舟月不是说好要永远永远陪着他吗?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承诺,怎么可以为了外人背弃承诺呢? 阳光里有簌簌的粉尘白灰落下,朔风蓦的想到三息镜里的漫天大雪。 少年面无表情地又在左手心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甚至可以见到森然的指骨。 但他脸上没有表情,挤出新鲜的血液滴在剑身上。 朔风握紧拳,血液淅淅沥沥,慢慢变少。他皱眉,已经滴不出血了。 于是他打算再给自己的腕部划一刀,刀尖已经划破肌理,撕拉的声音如同破布一般。 “朔风,你在做什么?”少女惊愕的声音从剑中传来,但她并没有现出人形。 她醒了? 朔风眉眼一弯,笑意柔软,想了想说,“舟月,我想让你醒过来陪着我。” 他喜欢她陪着他,没有她的时光,一切都很无趣。 少年悄悄藏起了伤痕累累的手,想到舟月一定会觉得这双手很难看,可是如果舟月觉得他难看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陪着他了呢?世上好看的人有很多,譬如那个白七。 想到白七,朔风干净清澈的的眼里,此时闪过一道凛冽的杀意。 舟月没有因为少年的话平静下来,她焦急道,“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又有人来追杀你?” 朔风自然地顺着少女的话点头,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撒谎,“嗯,我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寂华剑沉寂良久,窗棂斜斜落入一线日光,一道青绿色的灵气从剑身钻出,浮在日光里,涌向了少年藏起的双手。 朔风把手重新摊开,伤口正在修复,血迹干涸,不疼,却有些痒,像是少女曾亲手用指尖抚过那些旧疤。 舟月叹了一口气,叮嘱道,“我虽然已经清醒,但现在还不能化出血肉。朔风,这些时日里你要小心。” 少年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抚摸坚硬的剑柄,莫名想到舟月柔软的手。 在素琼园的那个时候,他是故意去牵她的手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不必芥蒂他人的觊觎,而她确实是属于自己的。 舟月又说,“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趁魏明还没发现蕴香,找到事情的真相。”她喃喃低语,“为什么杀人还要挖心呢?朔风,我们得去素琼园再看看。” 挖心? 朔风一怔,他差点忘了这件事。 少年眸中闪过一道暗色,舟月不知道,像他们这些杀手进入罗刹门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学会怎么从刚死的人尸中剖出完整还跳动的鲜活心脏。 这是罗刹门的规矩,杀人留心。 作者有话说: 小宁阴差阳错,哈哈哈。以后他知道真相,会气哭的,小小剧透是双重意义上的。
第15章 访荒园 朔风微微垂下眼睑,握紧了自己的手。 手上的伤痕已经愈合,很干净了,在阳光下是清透的白,可以看见青筋和血管。但朔风知道,这双手也剖开过无数人的胸膛,剜出一颗颗血淋淋的心脏。 他甚至知道,从人胸腔的哪条肋骨下入手,会更加方便地取出心脏。 这些血,看不见,但他不会忘记。 他是双手都沾满鲜血的杀手。 少年忽而不敢去摸寂华剑了,他想自己肮脏如泥,而天边那片月始终皎洁。 这是云泥之别,不能奢求,也不能妄想。 于是朔风往后缩了缩,哑着嗓道,“以前在罗刹门,杀人也会挖心。” 他把自己肮脏的一面表露,然后半个身体躲进窗棂后的半片阴影,像被遗失在角落里的精致人偶。 身体是僵硬的,簌簌的灰尘慢悠悠在光线里坠落。朔风将头藏进膝弯,该粉碎成尘的应当是他。 但他听见舟月“咦”了一声,音节很轻很短,却能在瞬间让他的心防溃不成军。 舟月温和的声音一如初见,“朔风,谢谢你告诉我。万事万物必有关联,那我们就更要去找出这个真相了。” 她的话里有安慰的笑意,能让朔风瞬间想起她笑时会露出细细白白的牙。 少年猛然抬起头,瞳孔黝黑又清澈,眼尾却在日色下拖出迤逦的红。那些惧怕、阴暗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却,可却有另外一种异样的情绪蔓延,让人不安。 不是杀戮带来的危险,而是另一种能将人拽入深渊的危险。 朔风不知道,但他决定压抑这些异样的情绪。他敏感地知道,就像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杀手一样,一旦有什么被戳破,那将彻底无可挽回。 少年站起身,想了想,把被褥里的寂华剑重新用青布包裹起来,背在身上。 他冷静道,“那我们今日就去素琼园一探究竟。” “你可以用微缩之术,不然你背着寂华剑,很容易被人发现。”舟月还记挂着少年提及被追杀的事情,有些忧心忡忡。 朔风弯弯眼角,有清澈的日光在眸子里流淌,像是剔透晶莹的琉璃。 但琉璃碎掉,也是会伤人的。少年语气漠然道,“这天下想杀我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他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舟月,我背着你,就不怕有人来追杀我啦。” 又是熟悉的话语,舟月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总是拿他没有办法。 少年吹了声清脆的口哨,屋檐角落里的燕子巢飞起几只扑棱着翅膀的幼鸟。朔风轻巧地翻过窗沿,一点儿也不在乎这是客栈的三楼。他靠着墙壁,融入日光下的阴影,如鸟雀般伸展身体,俯瞰热闹的城池,在喧闹声中从城墙上悄悄越过。 守门的卫兵只觉得头上有日色一晃,并没有察觉到不妥,继续盘问过路的行人。 他们只想到,原来太阳已经东移,已经正午时分了啊。 * 朔风的记性很好,即使只来过一次素琼园,也能很清晰地记住位置。 素琼园用江南园林式的白墙围住琼花林,并没有差人看管。几亩花树在园中肆意生长,枝头生出碧绿的叶。 那青翠的枝头被人一推,走出一个双肩落花的黑衣少年。 过了琼花盛放最好的时日,雪白的花朵已经落败,花瓣翻入泥土里,而园里没有生人,空旷又寂静,竟颇有诡异的感觉。 少年的玄色锦靴踩在落花和泥土之上,有喑哑的沙沙声。 他从泥土里拈起一瓣落花,很美,美得几乎不同寻常。 花树深处,枝桠越来越密,蓬草如荆棘,脚下似乎也被绊住。 普通人是不会来到这样的琼花树下的。 但朔风依然在往里走,他的直觉告诉他深处有被人想要掩藏的东西。 突然,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的靴底下一寸有一根透明的丝线,那丝缠绕在一旁的琼树枝头,枝头挂着锈迹斑斑的铃铛。 虽然清风不时吹过,但那铃铛十分奇异地没有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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