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美景被这一波浪花破坏,罪魁祸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条巨大的鱼,浑身色泽赤金,鱼鳍鱼尾大而薄,有如蝉翼,清晰可见其皮下鱼骨组织。鱼尾边缘带着赤红颜色,随波而动,恰似一朵水中盛放的红花。日光之下,它周身更是灼灼生华,如一盏明灯。 一条巨大而华丽的鱼! 慕白蔹惊叹间,已被容瑾揽着,跳到了鱼背上,高若兮随之跟了上来。 这鱼一片鳞,可容一人站立。表面纹路粗糙,鳞片与鳞片之间并无特别光滑之处,正正好能让人稳稳当当站在上面。 站在鱼鳞之上,一眼望去,只能窥见它宽敞的鱼背。若非周边景物移动,他们甚至感觉不到鱼已经在动。 大鱼驮着三人缓缓朝对岸宫阙游去。 “这幻境中的一草一木,皆是我有容国之物貌。封天印成,天地元气被强行截断,昆仑之北冰封千里,曾经的天府之国沦为荒原雪域,生灵万中存一。”猎猎江风灌满容瑾衣袍,翡翠色的眸底浮动着郁郁之色,他的语调平静,像在说着一件寻常事,但话语背后却是一幅惨烈的景象。 荒原暴雪,漫山冻死骨。 慕白蔹顿觉心情沉重,随即她又想到《周书》关于有容国的记载,不由迷惑了。史载北方有容氏养兽为患,招致四时错行,封天印是为阻挡冰雪设置的屏障,可听容瑾的说法似乎因果是反着来的,是封天印导致了有容国毁于冰封。 同样的疑惑,高若兮也有。可她不似慕白蔹那般喜欢追寻旧事,听过便算,并无多余的好奇心。 忽的,脚下的大鱼晃动起来。 慕白蔹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股江水从大鱼头顶心喷涌而出,高约十丈,甚是壮观。大鱼的嘴露出水面,闻得一阵巨大的吸气声,它的身体又膨胀了不少。鱼鳍划出水面,整个身体竟如气泡一般升到了空中。 剧烈的气流迎面而来。 容瑾将慕白蔹整个人护在怀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呼啸的风声,还有吹动衣裳的声音。 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七八个呼吸,风平浪静之后,慕白蔹便发现三人已经站在了对岸一座宫阙前。宫阙之下,白玉石阶蜿蜒曲折,一路延伸到江岸。站在对岸之时,她只看到有段石阶,却没想到这石阶竟这么长,这么高,若是徒步上来,不走个大半天恐怕走不到。 慕白蔹眼睛一转,眼角余光捕捉到那大鱼的身影,它正挥动巨大的鱼鳍重新飞回了江里。显而易见,这段路是靠那大鱼飞上来的。 《博物志·上古卷》曾经提到过一种神奇的鱼,名曰鲲鹏。在水为鱼,其形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出水为鸟,扶摇而上九万里。 在慕白蔹的想象中,鲲鹏是一种相当有气势的鸟。而亲见这种生物,除了那硕大的体形能跟气势沾点边,飞在天上时,鱼鳍鱼尾随风而动,飘飘然如彩练,与其说是鹏鸟,不如说是一个充了气的大鱼风筝。 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慕白蔹回想那圆鼓鼓的鲲鹏,不由笑了笑。 这时,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激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青铜宫门洞开,凛凛寒风自门内吹来。宫门之内,是一座用石头砌成的宫殿,形制规格与往日所见的大相径庭。它通身以大理石为材质,未有任何木质结构,斗拱梁柱镶金嵌玉,勾勒出繁复花纹。檐下石柱有藤蔓匝匝缠绕,粉丝、红色、白色的小碎花点缀,与金玉勾勒出的图案相映成趣。飞檐之上铺就一块块透明琉璃瓦,光彩流动,炫人眼目。 这宫殿美则美矣,却带着森森寒气,比冬日的昆仑城还要冷上几分。慕白蔹尚未靠近这座宫室,寒毛就已经竖来起来。 容瑾打横将她抱起,迈步走了进去。 内里列着一排排书架,竹简玉简一捆捆摆满了书架。光线穿过琉璃瓦,满室亮堂,这透过瓦片的光柔和又不失明亮,最是适合看书。有些架子没有摆放书简,陈列着奇形怪状的刀剑兵器。从有容国冰封算起,这些东西摆的时间也有七八百年,但未见什么锈迹,刀锋锃亮如新铸造一般。 不知穿过了几道宫门,容瑾总算停在了一处暗室。这间屋子没有架子,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张泛着寒气的冰床。因着此床的存在,这里冷得更甚,呼出的气瞬间凝成水雾。 容瑾将慕白蔹放在椅子上,话却是对着高若兮说的:“此处名为千机殿,几乎典藏了所有有容氏的术法典籍,包括你所求的换脸之术。此术与一般易容和幻术变脸不同,它割肉改骨,是完全彻底地改变的一个人的样貌,过程不可逆。而且,术成之后你也将长久遭受皮裂骨断之痛。你后悔还来得及?” 高若兮没什么表情,自顾自躺在那张寒冰床上:“师叔请吧!” 小高要换脸?慕白蔹愣了愣,总算知道高若兮和容瑾做了什么交易。高家谋逆罪证确凿,慕白芨又筹谋多年,败局已是注定。她作为罪臣之女,要不逃亡他国,要不被抓削籍为奴,想换张脸换种人生,慕白蔹能够理解。 慕白蔹想不通的是,如此隐秘之事,高若兮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还带她来围观了。难道不怕她泄密? 容瑾接下来的动作,替她解了这个疑惑。他先是习惯性捏了捏她的脸颊,随即微凉的指腹在她脸上细细摸索,每一处骨骼肌理他都摸了四五遍。 “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外力干涉之下仿出那么一片子,不知可否以假乱真,我很好奇。”他的手指离开慕白蔹的脸颊,末了又捏了把,这才优雅转身走到冰床前,望着高若兮的目光有怜悯,也有讽刺,“被识破,伤人心;没识破,更伤人心。本可借这次机会摆脱阴霾,却选择了一路黑到底。” 高若兮冷冷回视:“容师叔今日的话多了点。” 容瑾笑了笑,递过去一枚药丸。正是方才给慕白蔹喂下那种药丸。 高若兮二话不说吞下了药丸,安静地等待容瑾施术。 容瑾修长的双手放置于高若兮面庞上,幻境之中灵气充沛,他只是微微一起念,天地元气凝结在他之间周围,泛起莹莹白光。 高若兮的脸在光芒中朦胧模糊。片刻之后,容瑾的手动了起来,指尖描摹出慕白蔹的轮廓。 听得到轻微的割开皮肤的声音,还有利器刮骨的声音。慕白蔹心头猛跳,惊呼:小高要换成她的脸?! 然而,容瑾的药效还没过,她只能露出瞪圆眼睛的表情。
第75章 第二十章难测不过妇人心 慕白蔹觉得,高若兮大概是疯了。 这世上,谁不希望自己独一无二,谁不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而高若兮,她的前半生困于高氏贵女的头衔,所思所行皆奔着让父母满意的目标而去,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工具人,终日过着自我压抑的日子。她本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摆脱高家这座大山,活出真正自己,可她却没有这么选择,而是从一个工具人变成替身,彻底扼杀了自己。 任慕白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高若兮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这又是为何?论样貌才情,我不及你半分,哪怕是要救高家,也大有办法,并不需要把自己变成别人的样子。”慕白蔹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张自己的脸,呼吸着周围寒冷的空气,她却已经不太在意,内心的不安早已扰得她神思纷乱,“你们又想怎么处理我呢?” 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慕白蔹早就想过了。还能怎么处理她呢?杀了,抑或仁慈点囚禁。无论哪个,都不是她所能接受的。她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起勇气忘向容瑾。后者拱手站在一边,脸上是一贯高深莫测的神情,见慕白蔹望向他,他只是唇角微微一勾,眼睛里不见什么波动。 凉意紧紧缠绕着慕白蔹的心,她抱紧自己,漆黑的眼睛里有光彩在淡去。她总以为,于容瑾而言,她是特殊的,但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没有谁是特殊的,在他眼里只有没用和有用这两类人。 高若兮从寒冰床上下来,纤纤素手抚上新换的面孔:“从第一眼见到你,我便羡慕你,那般潇洒肆意自由自在。我也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不像那些高门世家的女子,明着嘴上奉承赞美,心里不知同你计较攀比了几回。可是后来啊,我却高兴不起来了。” 许是刚换脸,元气尚未恢复,高若兮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没了平日黄莺出谷的嗓子,话语中怨毒刻薄的意味浓了不少:“每每看到你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就会想,凭什么你可以不为课业烦恼,不为声名所累。我父亲找去慕家的那几次,其实是我故意的,故意让他知道以为是你带坏了我。我以为这般一闹,你祖母便也会如我父亲一般管教于你。可是,我终究没能如愿,你依旧能我行我素,没见有什么束缚。” 慕白蔹眉头微微动了动,她哪里我行我素,不过是心境比常人豁达了些。而且,自高家跟祖母闹了一场,她就被送到杏林谷受阿姐管教。实际上,高若兮的目的达到了。 “还有,你以为临平公主为什么总来寻你麻烦,是我挑唆的。我看不惯,看不惯你过得如此潇洒!”高若兮恨恨说道,她掌中血玉箫光芒流动,随着她情绪变幻着,“你总是那么轻易就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闯莲花牢也好,入钟毓山庄也罢,就连晋王的青睐也是如此容易。我有多羡慕你,就有多嫉妒你!有多少不甘,就有多少恼恨!不过,我现在不必嫉妒了,今日起,我便是慕白蔹,你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我。” 说着说着,高若兮低低地笑了起来。沙哑的笑声带着几分猖狂的畅快,眼底却掩不住失落。她笑了一阵,而后又定定地看了慕白蔹,突然脚下一动,瞬息移到了慕白蔹身前,纤纤素手扣住她下颔:“既然我要成为你,你的这张脸便也没什么用处了。” “嗤!”慕白蔹吃痛。 高若兮收紧五指,她素爱染丹蔻,每个指甲都留出几分,尤其小指有三分之多。这一收紧,薄而尖细的指甲便刺破慕白蔹的皮肤,一粒粒血珠滚落。 容瑾眉头一皱,袖袍一动,扣住高若兮手腕。自他指尖接触高若兮的地方起,一层冰霜蔓延。 高若兮的手被冻得发紫,指尖颤抖,但却仍然没有松开慕白蔹的意思,那长长的指甲更深地嵌进了肉里。 冰霜顺着手臂向心脏而去。 容瑾眼中的危险之色越发明显:“高姑娘,小白蔹是我的人,是生是死,是毁容还是其他什么,都由我说了算。”他说这话的时候仍然笑着,眼中却没有多少温度。 高若兮迟迟不肯放手,那冰霜便加快了速度。 高若兮唇色发黑,手腕被冻得紫红紫红。她终是抵不住这股寒冷,不甘地松开了手。 那长长的指甲离开慕白蔹的刹那,容瑾手腕一动,高若兮便被推出老远。她踉跄地跌倒在地,因着那刺骨的冰寒而颤抖着,模样狼狈,但她却又笑了起来,猖狂得意:“容师叔,若兮祝你得偿所愿,同阿蔹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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