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主想要救谁?”高若兮再度发问。 高宗主的思绪被打断,他嘴角轻微一勾,无奈而沮丧。到了如今境地,猜测这女子身份毫无意义。 “自是吾儿若徽。” 高若徽乃嫡长子,高若兮长兄,年方二十八。整个高氏若只能留一人,只有他最合适——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东山再起。 “高宗主不想自己活?”高若兮又问。她以为,以她父亲自私的性格会选择自己独活。毕竟,他正值盛年,想要新的子嗣很容易。 “怎会不想活呢?”高宗主自嘲一笑,“自接掌高家以来,扩与齐之盐铁贸易,又得东海国之地,让高氏之威望和财富更上一层楼。吾有心比肩楚君,自立为王。湘王苛政频出,楚君日薄西山,朝堂正当动荡之时,原以为是我一偿宿愿之时。谁知……”他顿了顿,而后纵声长笑,笑中犹带不甘,镣铐被带得叮当作响:“此志未酬,怎愿赴死?奈何形势如此!我儿活着自是比我有用,萧洵老匹夫,你们等着!终有一日,我高氏会重新回来!!姑娘,替我转告阿徽,先祖一双芒鞋犹能创百年高氏,今日他孑然一身定也能浴火重生!” 高若兮静静地听着。高氏自立的野心从来都在,只是总被楚君压制。到了她父亲这一代,滔天的财富更加膨胀了野心,想要做一个名至实归的东海帝王。他帝王梦的最直接体现就在教导儿女上,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胜过楚宫里那些公主皇子。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楚君看似年迈力不从心,实则掌控了一切。先前对高家多纵容,现在对高家就有多残酷。 “老朽尚有一事,望姑娘能一同应允,那地宫机关图纸便口述给姑娘。” 不愧是老狐狸,谈交易还要附赠条件。高若兮冷笑:“洗耳恭听。” “杀了我的女儿们。”高宗主说这话时,神情没有波澜,冷酷到好似说的不是自己女儿。 高若兮眸光一颤:“为何?” “高氏之女,生而尊贵,也当有尊严地死去,岂容他人玷污!” “也许比起死亡,她们宁可苟活着呢?”高若兮的声音寒凉如冰。 “高氏女绝不苟活,也不能苟活!”高宗主激动地站起来,目光执拗,“我不许!不许!宁死也不能受此等大辱,让我高氏蒙羞!颜面扫地!” 终究还是更看中自己的面子。高若兮走出狱所,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耳边萦绕着她父亲那一句“颜面扫地”,这句话伴随着她的成长,在她的意识里,她父亲似乎没有比颜面更重要的东西。 嘴角轻轻一勾,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目光则投向东方天空。 晨曦微露。 辉夜塔高耸入云,塔顶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似要与日月争辉。 无论夜里散发多么夺目的光芒,终究不是日月,又怎能与日月相抗呢?正如高氏。 高若兮收拾了一番心情,举步朝辉夜塔走去。 她虽是高氏长女,但也没有资格踏入辉夜塔。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它。 辉夜塔前只有零星的几个守卫,比起高氏将辉夜塔视作至高圣地,重兵守卫,萧湛显得过于随意。 辉夜塔有九重,中心支撑柱由十根金丝楠木柱与泥石夯筑而成,十人方能合抱。柱面用铜丝蓝釉勾勒出一副群山图,柱下一丈之地又以各色玉石雕琢出亭台楼阁。这正是高若兮在子母铃幻境中所显现的那座城市。 以及高宗主的口述,地宫机关就在辉夜塔西南方向的墙上。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紫檀木裱框的古画,简单的黑白两色,是一朵优昙花。高若兮移开那幅画,画的背后有一枚凸起的石子,她轻轻一按,便感觉地面有轻微的晃动。 回头再看中心柱,柱沿的玉石方城缓缓上升,露出仅一人可通行的隧道。高若兮取了一盏油灯步入隧道,漆黑的隧道没有任何光线,阴冷渗人。这是一道盘旋的隧道,不知走了多久,到达了多深的地底,她总算看到了一点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是夜明珠的光芒。 整座地宫被夜明珠的光芒笼罩。 高若兮眼前是一座进深两间的石室。四壁用浮雕装饰,每一幅都有一个女子,流云长发,姿态高贵。这些浮雕似是讲述着这个女子的一生。 高若兮曾经研究过巫族,可眼前这些壁画中的人着装陌生,礼仪也奇特,并非巫族所有。所有的壁画,只有最后一幅是她熟悉的,那是昆仑天枢峰上的水华台。那女子一人仗剑与数百术士对峙,隔着数百年的时光,高若兮犹能感觉到那凌厉的剑意,还有愤怒。 石室北边有一个无名牌位,供奉在水晶石台之上。这应该就是这个女子的牌位,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在上面留下名字。 水晶石台四面并不光滑,有一条一条的棱状突起。高若兮举着油灯靠近,依稀可见地下有金色的文字:有容氏佾王十一年,咸弑君,须臾四时错行,冰封千里。端木氏携数千术士立封天印,天下遂安宁。 这是一段大周开国的历史记载。《周书》开篇即提到北方有雪兽,有容氏豢养成灾,招致雪灾。 油灯慢慢移动,那金色的文字起了变化。记载已全然不同:有容氏暴虐,天下苦之久矣。吾献策弑君,设封天印,隔断南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义与私情不可兼顾,愧于昆仑之北众民,立此无名牌位以祭之。——庚子年巫咸 辉夜塔乃东海国第一人国主巫咸所立,世人皆言是为水华台上牺牲的术士所立。原来并非如此。有容氏暴虐,但民众终究无辜。巫咸设立封天印,间接害死了有容氏万千民众。他始终心有愧疚,故而设立地宫来祭奠。 两篇不同的文字,述说着截然不同的真相,巫咸用一块水晶石台将之杂糅在一起,内心之矛盾可见一斑,想让历史彻底尘封,又无法战胜内心的愧疚,想要还原真相。 高若兮唏嘘一阵,将油灯置于水晶台之上。她扶住无名牌位,手腕微微动力,那牌位被旋转了一圈。听到“咔哒”一声,水晶石台其中一面被打开,一柄铁剑赫然藏在里面。 弑君剑!高若兮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将铁剑拿了出来。 拔剑出鞘,寒光凛凛。 封存百年,这柄剑剑锋依旧平滑锋利,不见锈迹。高若兮指腹划过刀刃,随即轻转手腕,剑光一闪,劈向身旁石壁。 削铁如泥,好剑!看似平平无奇,谁能想到是如此利器,还能破除一切术法。既是可克术法,那定然可以对付容瑾,更重要的是,可以对付血玉箫中那个影子。 高若兮眼中有掩不住的雀跃,长袖一扬,子母铃被抛入半空。 叮叮当当——子母铃旋转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咚!剑光闪过,伴随着一声钝响,子母铃发出绚丽的光芒。
第89章 第三章白雪纷纷何所似 矛盾的故事家喻户晓,但没有人知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结果究竟如何。 弑君剑与子母铃的碰撞,猛烈而刺目。在绚烂的光芒中,夜明珠黯然失色。小小地宫里天地元气肆意流转,水晶石台咔擦咔擦裂开无数缝隙,石壁浮雕在强大的气流冲击下也碎成一块块落下。高若兮整个人被掀起,撞到了石壁之上。 “噗——”五脏六腑像被撕裂一般,高若兮吐出一口血。 “最坚固的子母铃,最锋利的苍溟剑,皆吾所造。我倒不曾想过这两个东西撞在一起会怎样。” 绚丽光芒中,有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嗓音清越,带着几分随意不羁。 与此同时,有两道身影从中滚落而出。 是容瑾和慕白蔹。他俩就地一滚,减轻了落下的冲击力。 叮当咚! 随着金属落地的声响,光芒褪去,那道身影一同消散。地上只留下碎裂的子母铃和断成三截的弑君剑。 容瑾盯着子母铃残骸,神色阴沉,眼底幽深似海,隐着狂风暴雨。 “你们没死?”高若兮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对上慕白蔹纯澈的双眸,恶念再度吞噬了她。只见她咬紧牙关,拾起弑君剑残剑,毫不犹豫地刺向慕白蔹:“去死吧!” 让慕白蔹去死!也许曾经没有如此决绝的念头,但现在遭逢巨变,失去了高贵的身份,失去了自己的容颜,对慕白蔹的嫉妒彻底转成了恨意。尤其在看到慕白蔹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时,她恨不得挖掉她的眼睛,凌迟她的身体。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有这样干净的眼睛!凭什么她可以无忧无虑!而她不能! 这一刻,高若兮彻底丧失了理智。她出剑极快,而慕白蔹方从离开幻境的喜悦中回神,根本没有发现刺来的断剑。 慕白蔹只觉迎面一道劲风,手腕被人一拽,整个人跌进容瑾怀中。 血腥味弥漫,红色在白衣上晕开。高若兮的断剑刺在了容瑾肩胛位置。 翡翠色眼睛里有血色浮现,容瑾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凉薄的唇轻蔑一勾:“看来是留你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容瑾将慕白蔹推到一边,利落转身,一掌震落断剑,另一只手则接住剑柄。未曾看清他的动作,断剑便架在了高若兮脖子上。 “你不会杀我,也不能杀我。”高若兮毫不畏惧地对视,“你需要我这张脸,我这个替身,替慕白蔹做长宁郡主,替她做萧湛的王妃。倘若杀了我,慕白蔹只要饶过你就能回到慕家,大费周章换脸便没有了意义,此等亏本的买卖,容师叔大概不会做。” 容瑾没什么表情,但握剑的手松了些许。 恰在这时,黑漆漆的隧道那头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子母铃与苍溟剑的碰撞,动静闹得极大,早已引起塔外守卫的注意。 “人马上就来了。”高若兮有恃无恐,镇定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容师叔想要提前上演真假郡主的戏码吗?” 容瑾面无表情。 高若兮的话倒是提醒了慕白蔹。只要让慕家发现有两个长宁郡主,换脸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她心下主意已定,便趁容瑾与高若兮对峙,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向隧道。 容瑾目光一沉,不再理会高若兮,掠向慕白蔹的方向。 自然,慕白蔹是跑不过容瑾的。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芒,慕白蔹已经看到对面来人的衣服。高冠玄衣,是慕白芨。 “兄长!救我!”慕白蔹被容瑾重新拽了回去,慕白芨只来得及看到容瑾一片衣角。 容瑾!慕白芨心下一凉,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没有时间让容瑾多做思考,他即刻咬破指腹在石壁之上绘制了“斗转星移”阵法。 不好!慕白蔹眼见就要被带走,挣扎着想挣脱容瑾的钳制,一口狠狠地咬住他的手。但容瑾只是眉头皱了皱,反而拽得更紧。 “高若兮,我不希望第二次向你举刀!”临行,容瑾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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