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酒足饭饱,容佾拿出了压箱底的琼花酿。碧透的液体倾入杯盏,一股花果的醇香弥散开来。 慕白蔹吸了吸口水,闻着清甜的果香,小口浅尝起来。酸酸甜甜,口味似葡萄,又似水蜜桃,细细回味似乎还有几分迦叶果的感觉。 这滋味美妙极了!入口便唇齿留香,教人欲罢不能。慕白蔹一口气喝了三杯,正欲喝第四杯,被容佾制止了:“琼花酿可不是这么喝的。” 慕白蔹顿了顿,惊疑不定:“酿?”但凡带个“酿”字,都是酒。她方才喝的液体,果香四溢,丝毫喝不出酒的味道,让她错以为是果露,这才连喝了三杯。 慕白蔹脸色变了变,已经发觉脸颊滚烫滚烫,容佾的声音飘渺,时近时远。她能听清他说的话,可已经给不出其他反应。 “琼花酿滋味甘甜,不见酒味,后劲却是极大,喝它需耐着性子浅尝。”容佾慢条斯理解说。 慕白蔹费了好大劲总算挤出了一个笑容:“一杯倒的酒量喝了之后会怎样?” 容佾眉头一挑,这表情与容瑾如出一辙,看得慕白蔹有些恍惚。 恍惚归恍惚,她脑子却还算清醒,分得清眼前的人是谁。 “一般来说,一口气灌下去可以醉倒十头牛。一杯倒的酒量嘛——安静些,睡个三天三夜;难受些,吐个昏天暗地;闹腾些,也就发发酒疯。醉酒,无非也就三种后果。” “我选睡上三天三夜。”慕白蔹扶着几案站起来,目光迷离,身体略有些摇摇晃晃,“老祖宗,明日再约。” 一杯倒的酒量,慕白蔹原本是不知道的。无论在东海郡还是杏林谷,她都不曾沾过酒。第一次喝到酒,还是因为姚雍和。有天去落英楼喝茶听故事,姚雍和突发奇想要跟她喝酒。她尝遍美食,却没尝过酒的滋味,而且不在杏林谷,没有家人管束,自然没有二话应下来了。当然,谁也没想到,一杯酒下肚,她就不省人事。至于发生了什么,她至今不知道,只记得第二日姚雍和神色惊恐,一副好像马上要被人扒皮丢锅里煮的样子。从此,他再也不敢跟她提酒这个字。她估计,她醉酒之后的行为可能相当恐怖,给老姚留下了阴影。 念及此,慕白蔹加快了离去的步伐。她只想趁尚有几分清醒之时,回到房间自己敲晕自己,以防做出什么惊骇的举动。 容佾提着酒壶,目送慕白蔹进了卧房。 回廊转角处,容瑾一袭白衣走了出来。容止尔雅,风度卓然。 他见到容佾手上的酒壶,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不过,毕竟对方是自己的老祖宗,心里纵有不满也不好放在明面上,他徐徐行至容佾身前,躬身作揖:“我王。” “昭华殿的那些书可都记全了?”容佾凭栏,遥举酒杯对着天边的圆月,问得随心。 “已记下七七八八,一书不差,一字不漏,尚需些时日。”看似是容佾懒,不愿帮助容瑾和慕白蔹解开子母铃的封印。实则,他是想要容瑾记下昭华殿书籍的内容。容瑾何等聪明,自然看得明白。 “后生可畏。”容佾由衷夸赞,看着容瑾的目光带着几分欣慰与期待,“我以我最后的力量保留了这些有容国的风物,可毕竟过了数百年,这幻境能存多久,犹未可知。所幸有生之年,得逢后辈,我有容氏重见天日之期不远矣。” “容瑾定不负使命!”他的声音坚定,淡定从容的背后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决。 容佾却微微摇了摇头,走到容瑾身前,拍了拍他肩头:“你别误会,小后生。封天印确实要破,但你不必将此重任安在自己一人之肩头。” 容瑾诧异抬头,听他继续说道:“人活一世,责任该担的要担,但请量力而行。破封天印非朝夕之功,一人完不成,便留给子子孙孙。你必须要做到只有一件事,将昭华殿所有书籍留存于世,延续有容氏之传承。” “是。” “说起来,你带来的小姑娘着实有股傻劲。”忽地,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慕白蔹,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大妥帖,他赶忙换了个说辞,“是天真烂漫、纯真无邪,若我的阿萱性情如她一般,也许结局不至于此。” 月光投射在他面颊,映衬得冷白皮肤越发光洁。容佾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着酒壶的手指向宫阙之下的一方莲池。 睡莲亭亭。 “我第一次见她便是在莲花池边,她被人欺辱推入了池子。那可是数九寒天,她从池子里爬上来,冻得全身发紫。即使狼狈至此,眼中也没有露出屈服的神色。她对那些人说,‘毫无灵力怎么了?今日你们以强力欺辱于我又如何?诸君肤浅傲慢,定然走不长远!’那些人哄笑着散了,谁也没想到,她一个灵力全无的南方蜉蝣之民真的得到了我长姐的青睐,入了流霞宫,还做上了管事姑姑。长公主宫中的管事,内闱大小诸事皆决于她,身份地位可比相邦,早将那些人远远甩在身后。”容佾将杯中琼花酿一饮而尽,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倔强、死心眼!恃宠而骄!她所谋之事,我多多少少是清楚的,我也早看有容氏那帮老头子不顺眼。她要改变天下格局,她要众生平等,我也可以帮她达成所愿。只是没想到她们竟选了封天印这个法子,更没想到她能狠心到亲自杀我。口口声声为众生之义,那有容氏族人就不是众生一员吗?在我看来,有罪的只是践踏平民的权贵们,可整个有容国除了权贵,尚有百万民众呀!” 容佾一边说着,一边饮酒。说到慕萱刺他一剑之时,他眼中浮现些许愤懑之色,索性扔掉了掌中白玉酒杯,仰头喝起酒壶中的酒。 琼花酿清香弥漫。 容佾很快便有了醉意。 “小后生,我乏了,先回了。”他用袖角擦了擦嘴角的酒液,回眸还给了容瑾一个笑容,欣慰中带着几分怅然,“慕家这小姑娘甚合我意,好好把握。同出慕氏,差别怎如此之大?但凡阿萱有她三分豁达,怎至于你死我活。” 肩头的优昙花在月光中绝世独立,容佾将酒壶中的琼花酿尽数饮下,足尖一点,人便朝着莲花池方向翩然而去。远远的,他缥缈的吟唱声断断续续传来:“我本将心照名曰,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亡国灭族,他不曾恨她,但独独对刺他那一剑耿耿于怀,始终无法释怀。 慕白蔹豁达又如何?同出慕氏,倔强是深刻在骨子里的。容瑾像是想到了什么,翡翠色的眼眸浮现复杂难懂的情绪,他在慕白蔹门前驻足良久,待听到屋里有些动静才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进去 三杯琼花酿下肚,后劲确实大。慕白蔹一接触床沿边感觉失去了对四肢的掌控,她想要让自己睡一觉,可脑子却奇异得挺清醒,身周数米的动静似乎也被放大了许多。容瑾本是悄无声息进来的,可还是被她敏锐地发现了。 清浅的桃花香窜入鼻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慕白蔹挪了个位置:“容哥哥你来了,被窝已经暖好了。” 容瑾眉眼一笑,在床沿坐下:“小白蔹,今日怎如此自觉?”他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厚脸皮钻进去,只是给慕白蔹掖了掖被角。 慕白蔹眼神时近时远,迷迷蒙蒙,如江南烟雨一般。她对容瑾的行为不甚满意,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是不是老姚跟你说过什么?你怕我喝醉了做什么?” “他没同我说过什么,我也不怕你发酒疯。仅是三杯酒,也不至于做什么失了理智的事。” 慕白蔹不信,嘟囔道:“可是,以前老姚跟我喝了一杯,他就避我如蛇蝎。之后,哪怕晓得了我的弱点,可再也不敢拿这点来对付我了。” “这事——”容瑾轻笑一声,“当日你一杯酒下肚,拽着他不撒手要吃水煮肉片。我估摸着阿姚正值少年,水灵肉嫩,拿他来做水煮肉片再合适不过,便命听风架锅准备煮了他。” “……”是个狠人,慕白蔹腹诽。 “小白蔹,你说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别的吗?” 慕白蔹有些不服气,容瑾这话说的,好似她就只是个吃白饭的人。她不满地哼哼两声:“除了吃,姑娘我还会写话本子。说出来你都不知道,昆仑城闺阁姑娘们人手一本的《百晓生三惹君心》可是我执笔的。” 容瑾面露古怪的神色:“百晓生和燕君断袖情深那本?印鉴用的乃是我落英楼的桃花纹?” “对对对!容哥哥你知道呀?”慕白蔹双眼大放光彩,拽着容瑾的手拽得更紧,语调也高昂了起来,“你看过吗?写得如何?精彩否?” “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极是精彩。”容瑾随意地评论了一番,眼底浮现哭笑不得的神色,“你这话本子不仅昆仑城受欢迎,在燕国也是反响极大。” “嘿嘿,别夸我,我会骄傲。”慕白蔹得意地笑出了声,很是受用这番夸赞,并没有听出容瑾话语背后的不寻常之意,“吴不晓那厮编排我什么强抢民男、见色起意,也没见掀起什么波澜。看来话于本一道,还是我更胜一筹。” 容瑾捏了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燕君的小本子上也不差多这一桩仇。”
第87章 第一章更哪堪镜花水月 正始十九年岁末,楚东海郡高氏作乱,东海郡守慕白芨破之,历时月余。 本是去看高氏招婿的热闹,没想到看了一场更大的热闹。须臾之间,东海郡守兵临长天岛,慕白芨声名鹊起。一众看客不由对此前藉藉无名的东海郡守起了好奇心,探寻他履历之后发现,这年轻有为的郡守非比寻常。 慕白芨初仕楚廷是正始八年,正是他制毒,以数典忘祖、德行有亏为由脱离慕氏的那一年。也是在那一年,楚君行新政,在选拔官员上实行举荐与科举并行之制。慕白芨便是第一批吃科举螃蟹的人,他在策论殿试中拔得头筹,授内台正史令。不出半年迁秘书丞,旬月,又连升三级,拜散骑常侍,侍楚君左右。炮仗式升迁之路止于正始十年,质楚的秦太子出逃,他被牵连贬谪到了天高皇帝远的东海郡,一做郡守就是九年。就在大家伙以为他此生就此沉寂之时,他又干了这么一桩大事。 高氏经营东海日久,兵强马壮,楚君早有整治之意。如今看来,当日明是贬谪,实为筹谋剪除高氏。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能够在如此短时间捣毁百年世家的高氏,慕白芨绝对是第一人,让人不得不惊叹! 更让看客们惊掉下巴的是,与慕白芨一起平乱的乃是两年前本该故去的晋王殿下。 当年楚君册封晋王为太子,正位东宫,岂料接了圣旨后醉酒跌入莲花池殒命。此事当时就疑点重重,其后老楚君又不发丧不立冢,民间早有传言晋王尚在,但事过多年,没人见到过活着的晋王殿下,久而久之,也便不再对晋王活着抱有期望,老君上的行为也只能用不愿面对现实来解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