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色表情有些呆滞:”有个道人,他说,他说……最后一个夜晚再拿不到佛珠。一切都将结束。” 他扭过头,朝后方的莲灯和尚像望了一眼,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死死地抓住了常青的手腕。 “常公子,你别怪我。”他喃喃。 陆九色的整个身躯都飞速膨胀着,犹如一只古怪的大球,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变了形,还在嘶嘶地喊着:”这是为了我家孩儿!” 鹿蜀的血肉之躯忽然由内而外,猛烈地爆炸开来。 十 这杯里的琼华梦可真是好东西。 那名半边脸上都带着面具,自称是檀先生的年轻人,在将白玉杯带给段清棠时,这样感慨道。 它是一名心地纯净,品行高洁的少年之梦的结晶,但却和一般的甜美的梦不同。这少年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曾两次跃入火焰,义无反顾----这梦尝起来除了悲伤,愤怒和痛楚,还有非凡的勇气。 “服下它的妖兽将拥有远超过平日的力量,不仅如此,这力量简直没有极限。你的愤怒越多,想要战斗的愿望越高涨,它就能让你越来越强大,让你无所畏惧。” 然而,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无限制地增长力量。总有一刻,血肉制成的躯体将承担不起,只有自爆一个下场。 这就是”一切都将要结束”的真正含义了。 他当然把这些提前告诉了凌虚谷的妖兽们,否则这最后一个夜晚,它们就不会如此拼命。 段清棠走在莲心塔前的街道上。 在他身侧,凡是接触到第一缕阳光的妖兽,全都一个接一个胀满了身体,无声无息地爆炸了。而他不慌不忙地行走在横飞的血肉之间,嘴角甚至还带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若是只看他闲庭信步的样子,你会误以为他此刻正走在生满了芳草的河堤上,身侧开满了鲜红的芙蕖。 凌虚谷的妖兽其实挺好用的,段清棠遗憾地想。真可惜,应该至少留一两只的头颅来装饰我的墓穴的。不过没关系,他正准备去找朱成碧来弥补这个遗憾。怎样的装饰能比得上凶兽饕餮的头颅呢? 要不是第一声爆炸发生的时候,朱成碧忽然便丢下他,头也不回地朝莲心塔奔去,再差一点,他的绿桐就能贯穿她胸前的护甲,而她的冰牙刀就将割开他的喉咙。 他其实非常期待,这两个结果中究竟哪个能够成真。 谁知道他真的到了莲心塔下,只见一片爆炸后的血肉狼藉,混合着一股奇异的带墨汁味儿的腥臭。一个他从来未曾见过的小姑娘,梳了一对儿幼稚可笑的发髻,背靠着莲心塔,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那人已经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眼看是活不了了。她却将他抱得那样紧,像是要将他揉碎了,打散了,再重新拼接起来。 直到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金眼,段清棠才恍然大悟:“不会吧,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奇怪的爱好?都活了多少年岁了,居然开始扮小姑娘?” 他仔细想了想,记忆里全都是饕餮将军的影子,并不曾有过少女。 “这是要骗谁?你怀里那人?”他嘲讽:”不到十三四岁的样子,胸那么平,究竟有什么意思?” 段清棠抽出了怀里的绿桐,横在她的颈项后面。只需要轻轻的一个动作,他就能收割到新的装饰品。 可那小姑娘还是一动不动。 无论他嘲讽也好,威胁也好,她就当他完全不存在一样。 段清棠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朱成碧在哭。 那只将世间万物都看做可吃和不可吃两种的凶兽,那个天上地下横行了数千年,肆意妄为无所顾忌的家伙,那个刚刚跟他对战了一整个晚上,连眉毛都没有皱过一次的强悍霸道的女子。 她居然在哭。 是为了那个躺在她怀里的人。 段清棠只觉得莫名地烦躁,不由得竖起了瞳孔,面上生出了鳞片,露出一副狰狞蛇相。 明明刚才还在跟他彼此厮杀个你死我活的,明明那双金眼里,直到刚才还只有他段清棠一个人的 “被炸得这么烂,这人没救了。”他嘶嘶地吐着舌头道,一面想着,来呀,干脆彻底发飙暴走,现出兽形来,咱俩再大战一场,将这无夏城也好,莲心塔也罢,一并都踩碎在脚下 朱成碧却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这一切一定会发生。阳澄府的雾镜中所映出的事,无论我做什么,都注定会成真。我原以为,若他服下忘忧糕之后,再不记得他对妖兽们的承诺,或许,我能带他走,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或许,这一天能晚一点到来。” 她诡异的,不同寻常的平静,竟让段清棠莫名地生出了些许恐惧,还有他并不会承认的,尖锐的嫉妒。就像是有人朝他的肚腹之中塞了一只绿油油的毒蛇,此刻正噬咬着他的内脏。 朱成碧把怀里的人放了下来,让他躺在地上,用自己的袖子,仔细地给他擦着脸。 “他第一次上天香楼来时,也是脏得很,光跟我说了一句让我吃了他,就饿得昏过去了。我给他擦干净脸之后,发现了他身上的生花妙笔。” 段清棠看清了那人的脸,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他之前的嫉妒简直太可笑了! “这么些年,就对着这么一张跟我相似的脸?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我原以为他是你。可后来才发现,这家伙洁癖得要死,又爱碎碎念,抠门得恨不得一枚铜钱能掰成两个花,怎么可能是你的转世?” 她垂着头,看着他,语调温柔至极。 “这人生性优柔寡断,明明是为了夺麒麟血才上天香楼的,可竟然迟疑了足足八年,不曾动作。这人又心软得很,想的都是他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许下的承诺就一辈子都记得,连跟他毫无关系的小犀牛也要豁出命去救----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类----” 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中,翻滚着的阴云正从四面八方朝莲心塔聚集,犹如将风暴中狂怒的海面倒悬在头顶。只有塔尖的顶处还露着一处晴空。 身侧的风正在强烈起来,鼓动着段清棠的袍袖。他不得不努力与之相抗,以免被吹走。 “你在做什么?”他质问道。 “雾镜中所映出的事,一定会发生。但,并不是不能更改。就好像天地的法则,也一样可以更改。”朱成碧回答:”我只需要,逆天转命就可以了。” “你要做什么??!!” 原本散落一地的妖兽的血迹正在诡异地流动,自地面上朝她汇聚而去,最终在她身下构成了一处复杂的阵法。有新鲜的血,从少女缠着白布的胸口渗透出来。她撕开了裹着伤口的布,用手指沾了自己的血,点上了怀中那人的额头。 “人肉为引,兽血为凭,天地神灵,听我号令。” 朱成碧的指下,画出了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纹。 “请白泽!” 很久很久以前,灵界和尘世还没有断绝,那时妖兽与人类共同生活在一起。当黄帝赢得了与炎帝的战争,有一只浑身生满卷曲的白色长毛,前额和身侧都生有鲜红眼睛的神兽出现在了黄帝面前,向他献上了白泽精怪图,里面记载有上千种不同的妖兽的形貌、名称,甚至还有如何降服的方法。 黄帝借此将妖兽赶入了灵界,如果不借助通天引,两界之间无法沟通往来。 这是一种被官方所承认并且宣扬的说法。 然而还有另一种说法:是黄帝掌握了一种特殊的阵法,以数千名人类和妖兽作为祭品,唤出了白泽,并逼迫它献出了白泽精怪图。 段清棠刚刚意识到,之前在莲心塔下死去的凌虚谷妖兽,正好充作祭品。但是,这样就足够了吗? “你疯了吗?”他喊:”更改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已经晚了。 那个被她视作珍宝一般的人类身上,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蜷曲的雪白长发如同瀑布一般从他的头顶上披散下来,原本残破的手臂和身体上开始生长出新的血肉。那人迅速地翻身坐了起来,用一种梦游一般赞叹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终于是我的了。”他语调阴冷,咧开的嘴角闪过细密的牙齿。”这个身体,不枉我苦心经营多年……” “别忘了,你还在我的阵内。”朱成碧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既应召而来,就必须满足我的要求,用你的话来说,这是天地的法则。” 白泽咧了咧嘴角,试图站起来----但几束细小的闪电阻止了他。 “没有用的,你在他身上花费的血肉太多,又多次附身于他,现在你们已经完全不分彼此。我用他的身体召唤你,限制你,简直易如反掌。” “你可真是狠得下心来,连他也能利用。”白泽嘲讽道,他一转眼,瞧见了旁边的段清棠,又呵呵地笑起来:”难怪……难怪,既然正主已经在了这里,这个拙劣的假冒品就没有用了吧?” “段清棠之所以会重新复活,站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你暗中给了他从大白那里抢夺过去的蛇珠?”朱成碧质问:”你让他蛊惑凌虚谷的妖兽,进攻莲心塔,难道不是为了借机控制汤……他的身体,好用他的手来伤我??你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从今以后,你将一直呆在这个身体里,哪里也不能去。你将照管他,修补他的魂魄,维护他的心灵,佑他一世平安喜乐。” 白泽愤怒地咆哮起来,似乎准备兽化,但刚进行到一半,就被闪电束缚了回去。 “我杀不了你,更不可能杀他,但是,我可以帮助他控制你。” “那,祭品呢?”白泽吼道:”按照天地的法则,这点妖兽的血根本不够!我要求更多的祭品!” 朱成碧微笑了起来。 她朝阵法中央走了一步,又一步,拿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的伤口上。 “你不是一直很想看我心脏的颜色么?” 十一 他这是……在哪里? 常青略有些迷糊。他只记得陆九色的身体爆炸的那一刻,然后呢?然后他就孤身一人地站立在了一整片起伏的灰蒙蒙的大地上。头顶的天空挤满了墨汁构成的层云,正剧烈地翻滚变幻着。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从边缘开始,这双手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小心,你为什么总是……唉----” 笔灵在他身后叹道:”你的肉身现在重伤濒死,魂魄虽然在最后一刻被我拉入了笔中,但也保管不了多久。” 常青回头,又见段清棠漂浮在空中,颇为同情地看着自己。 所以……这回是真要死了吧?他望着自己逐渐消散的指尖想,真可惜,再看不到妹妹小梨出嫁了。还有朱成碧,她现在又是孤身一人,就跟五百年前被莲灯和尚抛下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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