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白兔又一次亲手摘下了顾新书胸前的玉珏。 这一次,玉珏和顾新书的血肉接触不久,尚未完全融合。他摘下来时,只沾了些许顾新书的血。 又一次满手温热,他却浑浑噩噩的,犹如在梦中漂浮着。 苏二娘一拿到那玉珏,便笑得发抖,几乎要站立不住。 “哎哟,白兔你这傻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傻?” “你,你说什么?” “你家夫子真的是讹兽,这倒是不假。”她用袖子擦着玉珏上的血,得意得很。 “但他说,从未对你说过谎话,却也是真的!” “夫子!” 白兔追悔莫及,只觉得自己满手都是顾新书的血,这下是彻底地洗也洗不掉了。 苏二娘在他面前笑得猖狂无比,他一时激愤不已,便要冲上前去。 他恨不得能将她撞下山崖,恨不得能跟她一起死…… 顾新书却将一只虚弱的手放在他肩上,阻了他的动作。 白兔立刻动弹不得。 “记得我的话……白兔……能弄脏你的,只有你自己。” 神兽的威压,便是在此刻轰然而至。 无论是苏二娘,还是白兔,全都被压伏在地,抬不起身来。更不要说奄奄一息的顾新书了。 自威压的来处,走出了常青外形的白泽。 他悠闲地踱到了苏二娘身边,用一根指头,勾出了她手上的定魂玉珏。 “多谢你,替我找到了灵脉。”他模仿着之前苏二娘的口吻道,“不过,单单要用定魂玉珏开灵脉是不够的,这玉中的灵气太少,很快就会消耗殆尽。上回在凌虚谷便是因此失败。” 他单手抓住了苏二娘的头发,竟然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需要用一个活生生的妖兽,作为给定魂玉珏提供灵气的‘柱子’,这样才能维持通道一直打开。我看这讹兽快要死了,旁边这小子又没有二两肉,还是你最合适了。” 苏二娘不能言语,绝望地眨着眼睛,拼命地朝白兔传递着“救我”的眼神。白兔自己也不能动弹,眼看着那白泽拖着她,朝充满灵气的泉水方向去了。 再过一阵,只听嗡的一声,泉眼当中,冒出了数丈高的泉水,犹如白练一般。从泉水底部,飞出了一只墨汁组成的巨龙,白泽就站在龙的头顶上,手中拿着定魂玉珏。 而苏二娘,被他沉入了泉水,放在泉眼之上。 接着,那白泽吟唱起来。 白兔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寒。他亲眼见着漫山遍野的龙团雪树,一棵棵地枯萎了,那水柱本身却增宽了数倍,翻涌着的灵气越来越强烈,带着凛冽的,直接来自灵界的风。 从泉水中伸出的,苏二娘的手,已经化为了枯骨。 白泽手中的定魂玉珏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吟唱声却在此刻突然中止了。 龙头上的白泽蹲了下去,咬牙切齿地捂着额头。 白兔听见他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争吵着。 “别来碍事!” “再这样下去,连此处的灵脉也会枯萎,这里所有的妖兽都没有活路!” 那个声音……常青公子? 白兔还在吃惊,顾新书却靠了过来。 他的身体依旧滚烫,声音却坚定:“没错,绝不能让白泽毁坏灵脉。阿兔,你得阻止他。” “我?” 我不过是个,两次背叛你的,可恶的小贼而已…… “靠过来吧。”顾新书朝他伸开了双臂,“服下金蚕者,能感应到世间所有的宝物——你来看看我心中的珍宝吧。” 白兔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匹洁白的天马,身有彩翼,金眼灼灼,鬃毛和长尾犹如燃烧的烈火。 “你不是普通的马,白兔,你是吉量天马。”他听见顾新书说,“你可日行千里,可上九重云霄,无人能阻!” 几乎快要枯萎殆尽的龙团雪茶树之间,飞出了一匹愤怒的天马。 白兔展开了七彩的双翼,长啸着扑向了墨龙头顶之人,将他生生地撞了下来,摔入了茶树丛。 那宝贵的定魂玉珏也一并掉入了空中,白兔飞速地赶了过去,在最后一刻叼在了嘴里。 他扇着翅膀,悬停在半空,望着山坡上的龙团茶树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正常,重新泛出了银白色的光泽,月光之下,犹如雪一般皎白。 而在雪白的茶树之间,常青公子捂着前额坐了起来,满头的黑发又恢复了正常。 还有这世上最光明温暖的那个人,正在下方微笑着,等待着他。 这一次,他要亲手再将龙形玉珏放回他的胸口。 将已拣熟芽再剔去,只取其心一缕,用珍器贮清泉渍之,光明莹洁,若银线然。其制方寸新銙,有小龙蜿蜒其上,号龙团胜雪。 ——《宣和北苑贡茶录》
第八章 蓑衣粽 零 回想起来,一切都源于那半张老虎面具。 那面具以香樟木雕刻而成,涂了鲜艳的黄漆,两只小耳朵中间描着显眼的“王”字。它被挂在高高的货架上,跟应节的蒲丝、艾朵、彩团、香罗,还有艾草扎成的小老虎挂在一处。 眼下正值端午,日渐炎热,蝎子蜈蚣之类的毒虫也蠢蠢欲动。无夏城民们惯于在此时佩戴这类老虎面具,据说可以借此祛邪,驱除毒虫。但这一只跟寻常的造型又有不同,两只眼都描着夸张的红妆。 徐若虚隔着人群,远远地一眼就看中了它。 他好不容易挤了过去,伸手将其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了一阵,忽然又起了兴致,将那面具朝自己脸上一扣。 “阿零,来猜猜我是谁?” 他问身边的蓝眼少年,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 阿零却有点儿懵。 面具虽然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可露出的下巴和嘴唇,阿零还是认得的,明白无误应该是徐若虚。但那上半截的兽脸,加上诡异的红妆,却又像是天香楼里的朱掌柜。 究竟哪个答案才是对的? 他迟疑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徐若虚等了一阵,不见他回答,于是摘下了面具。 阿零顿时知道了答案,指着他说:“徐若虚!” 徐若虚哭笑不得。 “这么些年了,阿零你还是只认得我的脸。” 他转头看着身侧熙攘的人群,不知为何忽然感慨起来,随口说:“若是今日我在这里走丢了,你又该如何?” 阿零愣了。 日光暖融,艾草生香,耳畔有笑语声声传来。 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阿零并不是寻常人类,而是徐若虚数年前从一名来自北狄的驯蜂人手底下救出的玄蜂所化。从那时起,他便只认得徐若虚一人。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他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可若是……徐若虚不见了……自己该如何? 四周的光线寸寸退却,他就像是漂浮在空中,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阿零,喘气!” 徐若虚见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对,赶紧朝他背上猛拍了一掌,让他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吐出来。 “抱歉,抱歉,是我错了。”徐若虚懊恼得很,连那面具也一并扔了,“我不该拿这个逗你玩的。” 不,你并不是不该戴那老虎面具。 如果还能回到那个时候,阿零一定会死死地揪住他,告诉他这句话。 你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一语成谶。 放下老虎面具后不到半个时辰,徐若虚便淹死在了钱塘江里。 阿零当时被徐若虚打发去买寻芳斋的招牌桃酥,正在排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 若是阿零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要求本身就分外可疑。 他俩之所以出门,就是因为徐若虚一心想去看钱塘江上一年一度的赛龙舟。如果不是阿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还坚决不许他靠近水边,徐若虚大概也不会想出这个支开他的法子。 可若不是刚刚才被徐若虚那句“若我走丢了”吓丢了魂,阿零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他虽说是听话地离开了,却照例留的有警卫蜂在徐若虚身上护卫。 也正因如此,徐若虚淹死时的感受,全都通过那只抓着他的衣襟一起被淹死的蜂,分毫不差地传给了阿零。 冰冷的江水汹涌而来,直至灭顶。 光线一点点泯灭,胸口痛得像要炸开。 对不起…… 阿零甚至能感应到他的愧疚和绝望。 但是一瞬间,连这最后的联系也彻底断绝了。 等他急速赶过去,却只能见到围观的人群脚下,被打捞上来的徐若虚的尸体。 他像往常那样伸出感官,试图触碰他,感受他,呼唤他。 以往会传来热切回应之处,此刻只有一片死寂。 作为玄蜂,阿零对死亡无比熟悉。 在组成他的蜂群里,每天都有苍老的蜂死去,可每天都有新生的蜂孵化出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可人类跟自己是不一样的。阿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只有一个,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这一个人的陨落,抵得上成千上万只蜂,成千上万个世界的同时陨落。 成千上万个太阳,突然同时熄灭了。 他被困在永不结束的黑暗里。 没有人注意到,那只蓝眼的巨蜂是在何时飞出了人群。 它在空中艰难地振着翅膀,歪歪斜斜地,落到了淹死的少年身上。 紧接着,它开始一点一点地朝少年的脸爬去,动作越来越僵硬。 直到最后,它停在了少年的脸侧,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蜂王死了。 人们开始听到嗡嗡的振翅声,越来越强,越来越混乱。 有人扭过了头,看到了天幕下方爆炸一般四散开来,却无处可去的玄蜂群。 它们失去了蜂王,就像失去了头颅。 “谁家的蜂炸窝了——” 一 若是此刻的徐若虚知道他家阿零炸了窝,想必又要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此时自顾不暇,陷入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地: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粽子。 还是生的。 落水前,徐若虚站在江边,跟众人一起翘首以待,等着那艘最大的赤龙舟缓缓驶过。 他之前就听说过,这赤龙舟是按钱塘君的外形制作的,装饰华丽,火红鬃毛上编织着璎珞,垂着五彩丝。等龙舟驶近,岸边的人们一阵骚动,纷纷伸手触摸龙头,想要沾些喜气。 徐若虚也没能免俗,探出了大半个身子,胳膊伸得笔直。就这么着,教身后不知道谁一推,扑通一声就落了江。 平心而论,徐若虚的水性虽然不如阿零,却也还是勉强说得过去。此时钱塘大潮未至,江面上风平浪静,是以他刚落水时,并不十分惊慌,只想着游上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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