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咬着下唇。 能弄脏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他已经害死了夫子,难道还要一错再错? “常公子,我,我之前没有说实话,那水下还有第二只……” 咆哮声呼啸而来,眼前是鳞片交错,鬃毛飞舞,将淋漓的溪水洒了白兔一脸。那埋伏已久的第二只蛟龙趁此机会,从后方猛袭了过来,将常青咬在利齿之间,接着便得意洋洋地退回了溪水之下。 第一只蛟龙也不再纠缠,扭头一并没入了水中。 白兔趴在溪边,望着溪水动荡不已,不时有龙身卷曲而出。那竹筏的残骸漂在水面上,彼此碰撞着。 大团大团的鲜血涌了上来。 先前的英招融化成了一滩墨汁,被风一吹便消散了。 白兔等了又等,可直到溪水重新恢复了宁静,也再未见到常青出现。 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冰冷冰冷,直往下坠。 又一个人被自己害死了…… 忽然之间,那水面之下,射出了鲜红的光芒。 有团团阴云,簇拥着那光芒,破开溪水,升了起来。 有一人立在阴云当中,衣衫破损,却毫发无伤。他的前额上,鼓动着一只鲜红的眼睛,那光芒正是由此而来。 白兔愣愣地看着那人踩在水面之上,白发翻飞,一步步地朝自己而来。 “常,常青公子?” 不,不对。 虽然相貌一模一样,但这人阴冷至极,嘴角是嘲讽的笑。 “那家伙?若是等他痛下杀手,只怕这身体早被蛟龙吃尽了。” “你,你是谁?”白兔问。 从这人身上传来了神兽独有的威压,他无法动弹,也无法逃走。 “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常青”走上了岸,逼近前来,手中的笔提在了空中,最终是抬了白兔的下巴,笔尖在他前额上一点。 “没用的废物,简直是白费了我辛苦抢来的金蚕。”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接着将四肢僵硬的白兔拎起来,朝溪中一扔。 “我是来拜访旧友的,别拦道。” 五 白兔在溪水中挣扎。 让冷水一激,他全身的伤口都在痛,却因祸得福,从神兽威压导致的僵硬中脱离出来。他水性不好,一路被溪流挟裹着朝下游冲去,也只能是勉强维持着将头露出水面。 可他的力气正在一分一分地流失。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淹死。 就在这时,一只竹筏遥遥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竹筏上站着一人,正是苏二娘。 白兔不由得精神大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竹筏靠拢过去。 他将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竹筏边上,只觉得全身发软。 “任务如何了?”苏二娘赶过来,弯腰问,“笔呢?” 白兔摇着头。 “任,任务失败了,那蛟龙叫他杀了。”他喘息道,“二娘,拉我上去罢,我快游不动了。” 苏二娘缓缓地直起身来。 她脸上笑容依旧,却是离他越来越远。 白兔心中大急:“便是看在,我为你寻过那么些宝物的份儿上……” 他还是个刚断奶的小马驹时就被苏二娘买下了,还在懵懂之中就被喂了金蚕,开始四处寻宝。 苏二娘待他各种不好,可他也不敢逃走,因为苏二娘说,世上所有的人,都在觊觎他寻宝的能力,落在其他人手里,还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至少苏二娘有时候,还是会对他笑,还会温柔地摸他的脸。在白兔的心里,对她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依恋的。 他期盼着,终于见她重新弯下腰来,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却是摸上了他的前额,使劲地擦了又擦。 “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额上的金蚕都教那姓常的用笔点污了,还能再替我寻什么宝?” 她皱了眉,手上一点点用力,将他的头重又按入了水中。 “可惜了,白养了这么多年。” 白兔松开了抓着竹筏的手。 他本就精疲力尽,之前完全靠求生的本能撑着,此刻被二娘一按,彻底滑入了水底。 之前他曾经百般恐惧,生怕被二娘抛弃,如今最害怕的事情成了真,内心却只是一阵茫然。 溪水压迫着胸口,胸中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他却睁着眼睛,任由水流将自己冲向更深之处。 谁会来救他呢? 曾经潜入温泉,奋不顾身地来救他的顾新书,已经被他害死了。跟苏二娘截然不同,他是白兔平生所见,最为温暖美好之人。 自己满手都是他的血污,洗也洗不干净,终有今日的下场。白兔的嘴角微微上翘,满是自嘲。直到快要失去意识,他唇边的笑也没有消失。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了过去。白兔甚至还感觉到他被紧紧地抱着,跟那人一起浮向了头顶的光明。 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最后想着,临死之前的幻觉里,还能见到你。 等等,这不是幻觉! 白兔猛地睁开眼睛,随即咳了个天昏地暗。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牢牢抓住这人湿透的衣袖,似乎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顾夫子?夫子……”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不再有这样叫他的资格了。 “你,你还活着?” 眼前的顾新书明显消瘦了,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可拥着自己的体温却是活生生的。 这么说,之前在芦苇丛中的,真的是顾夫子? 白兔满腹疑问,可顾新书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白兔一眼,一脸严肃,只望着前方。 他们此刻身在武夷山中,白兔能听到水声,却不能见到九曲溪。他们身下的草丛都是湿的,顾夫子之前像是准备带着他远离九曲溪,却在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顾新书放声问。 接着另一人便从山石后面闪了出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额上还带着鲜红的眼纹。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常青”微笑道。 是他!白兔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这不知名的神兽之前给他的威压太厉害了,现在想起来他还止不住地颤抖。 顾新书朝前挪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常青”的视线,说道:“我孤身一人,又瘸着腿,不便行礼。却不知道白泽大人有何贵干?” 咦? 以对方所站的方位,早已望见了白兔,为何顾夫子要说自己是孤身一人? 白兔望着顾新书的侧脸——夫子的脸上薄薄一层汗,黝黑的眼瞳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可他的声线却如此动听,就像是仙乐一般美妙。 连那白泽都像是被这声音所说服,真的瞧不见白兔的存在。 “我听说,你自上次脱逃之后,便一直在这武夷山中养伤,正好我也在找这山中的灵脉所在,便过来问问你。” “我又何以得知?”顾新书反问。 白泽在空中嗅了嗅。 “就凭你身上这龙团雪的味道。”他缓缓道,“制作龙团雪的茶树只在灵脉附近生长,可镇定魂魄,驱除病痛。你伤得如此之重,若不是日日饮用龙团雪,恐怕早就死了吧。” “就算喝过龙团雪,我也未必知道茶树的位置。”顾新书回答道。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那么好糊弄吗?”白泽冷笑,“龙团雪被制成之后,只能维持七日的雪白,之后就会逐渐变黑,所有的效用,也只有在这七日内才能有效。你不仅知道茶树的具体位置,还必须不断地回去采摘,否则你为何要隐居在这武夷山中?” 白兔听见顾新书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靠着顾新书的后背,能摸到夫子背上透过来的冷汗。 “你赢了。”顾新书疲惫地闭了眼,抬起一只手,指向一旁的山顶,“你望那边,是不是有整整一层的雪白茶叶,犹如新雪?” 白兔看了又看,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有。 可白泽顺着顾新书所指看去,面上却露出了喜悦,几乎是转眼间,便从原地消失了。 白兔肩上一沉,是顾新书倒了过来。 “快走。” 他在白兔耳边低沉地说:“我能骗得了他一时,却骗不了他一世,他还会再来逼问我,你赶紧离开……” 白兔靠着他,只觉得他身体滚烫,一低头,便见顾新书胸口,原先被自己挖出玉珏的位置,正在渗出血迹。 “夫子!”他失声喊道。 明明是我将你伤成这个样子,为何还要来救我? 白兔颤着手,想去检查他的伤,却被顾新书按住了手。 “没有用的。”他简短地说。 白兔完全不听,直接掀开了他的衣襟----然后愣在了当场。从他挖出玉珏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可顾新书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甚至还在朝四周溃烂下去。白兔简直无法想象,这得有多疼。 “对了,龙团雪可以镇痛。”他站了起来。 顾新书的小屋中就有龙团雪,他知道在哪儿,他可以现在去取…… “我说了没有用的,阿兔。”顾夫子低声说。 他叫他的方式,还跟以前一样。 “你还在我身边时,龙团雪就用完了,我原想着再去采些,可……” 这话没有说完,顾新书便一头栽倒,失去了知觉。 白兔接住了他,心里像是破了个窟窿,汩汩地淌着血。他知道那个可字后面是什么——可你带人闯进了屋里,你亲手挖走了我赖以存活的玉珏。而在那之前,顾新书曾经慷慨地将龙团雪一盏又一盏地给了做噩梦的白兔,有时候甚至是双倍的剂量。 他自己魂魄不稳,龙团雪对他来说就是救命的药,却这样浪费在了白兔的身上。 “夫子,夫子,对不起。”白兔终于哭起来,“要怎样才能救你呢?” 若能救你,我愿做任何事,哪怕粉身碎骨也……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地转着,直到一样东西浮现了出来。 顾新书的龙形玉珏。 若他能重新找回玉珏,夫子的伤是不是就能痊愈? 六 顾新书的玉珏,此刻正被苏二娘系在腰间。 她坐在火堆前面,伸了双莹白如玉的手,正在烤火。 这是山间的一处破庙,残缺不全的神像上蛛网丛生,苏二娘和她手底下的盗贼们围火而坐。火光之下,他们的影子拖向了四壁,随着火焰的抖动,那些影子也晃动起来,生出了鹿角和兽耳——原来是一伙貜如。 这类妖兽形如白尾的鹿,却有四只鹿角和一双人类外形的手。 这双手灵活无比,就是凭着它,他们才在尘世里做起了偷盗的勾当。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是苏二娘想要而又拿不到的。常青的生花妙笔,是她今生所尝到的首次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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