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 那巨龙咆哮,银白色的鳞片闪烁,如同成千上万的利剑,将朱成碧层层盘绕,却是护卫的姿态。 “……汤包?” 在依旧翻涌着的池水中央,有短短的一眨眼的时间,显露出另一个人的身影。他朝她伸出手来,像是要牵她一同离去。朱成碧也朝他伸出手去。 他们中间,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 那个人的身影渐渐隐去了。朱成碧终于收回手来,抚摸着那环绕着她的巨龙的脖子。巨龙扭转了头,雪白的眼珠中央墨迹宛然。它原本就是由纸张和墨汁构成的形体,如今任务已成,又沾了水,很快便瘫软在地,重新恢复成一张纸。 朱成碧弯腰,将那只纸做的龙捡了起来。 “好口才。”她点着头,“差一点便叫我忘了,我并非一人在此。” 四 那左眼下有泪痣的细腰女教常青捏住了脖子,勉强作答:“我之前……说过……她在……镜中……” “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困人在其中的镜子。”常青打断了她,“刚才将军踩亮的阵法,所用符文虽然复杂,但我随她多年,毕竟也能认出一二。那阵名为‘移转乾坤’,其作用,也不过是将人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画有相同阵法之地。这镜子的作用,只是可以望见她身在何处而已。” 他眼神闪动,想是回忆起了朱成碧受伤的场景。 “那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子,想必也用同样的话来诳她,说什么眼前所见,是必定要发生的事实,好乱了她的心神。其实,不过是你们操纵的幻术罢了!” 他还要再说,却愣了一下。眼前似笑非笑的,再度是那双髻少女的脸,大眼红妆,他的手底便是滑腻的洁白脖颈,再下去便是微微隆起的胸脯。 常青不得不松了手。 “果然还是这样。”她吃吃笑着,故意将一条小腿翘起来,裙摆滑下,露出嫩藕般的一截晶莹肌肤。“就算明知奴婢是妖孽,但只要换上这张脸,谪仙便无可奈何。” 她的嘴唇朝两侧咧开,显露出兽脸来:“你根本不了解那饕餮的可怕之处!她吞噬了多少怪兽!你所认识的,只得这一张脸而已!” 常青漠然看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等,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理睬,只过去将那已有裂纹的镜子取了起来。 “便是寻到了启动之法也没用,这镇中同样的阵法共有七十二处,你如何知道她被转送到何处?” 细腰女话音未落,常青手底下的细纹便重新亮起来,彼此纠葛,将他笼罩其中。 “我不需要找到她,只需要找到半月池即可。那里便是阵眼所在,也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入口。” “你,你怎知道半月池——” “我不知道。”他一脸无辜,“那家伙画工拙劣,我只是随便一猜,那该是处池塘。可眼下见你如此紧张,可见我猜得不错。” “就算如此,你也不知启动口诀!“ “口诀吗。”常青微微一笑,朝空中说,“‘甲叁’!” 阵法忽然光芒大盛,旋转起来。常青望着怀中的镜子,镜中的朱成碧正站在半月形状的池塘旁边,面对着个驼背的老头子。他忽然开口:“你吃了我吧!” “哎?” “这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那时我困窘潦倒,只求一死,而她,是盘踞在天香楼顶铜额血舌的巨兽。我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她却从楼上下来,给我做了一碗蛋炒饭,管我要了三百两银子。”光芒围绕中,常青的身影渐渐淡去,只留下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若说我只认得她一张脸,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终究却还是太慢了。 便是掌握了启动的口诀,也无法将转移的时间缩短。常青眼看着镜子里的朱成碧拔下带血的匕首扔进池中,甚至还有只言片语透过镜面传来。 “毒药?”他听见她说,“却也未必对我有用。” 谁曾想她竟如此糊涂,真的自个儿捧了那酒坛凑到嘴边,常青大急,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朱成碧受伤,那血是从镜子另一面透过来的,他还摸过,她的血还残留在他的手上。这意味着,这镜面是可以穿透的! 常青拔出笔,抵着手上残留的血迹,闭上了眼睛。他手上的血叫笔尖润了,融入了笔中,而铜镜的另一边,被扔在池中的匕首,也因为其上血液的沸腾微微颤动起来。 以血为引,妙笔生花! 顷刻间,池中的巨龙拔地而起。眼看着朱成碧手中的酒坛被撞碎了,他才松了一口气,便看见她朝这边望了过来,翦水双眸流光飞转。 “汤包?” 有短暂的一瞬,他忘记了他们彼此身处的险境,也忘记了他们中间所隔着的遥远的距离。他也将一只手放在了镜面上,就好像真的能触到她的手指。 镜子却在同一个瞬间粉碎了。 五 皂面白底的布靴踩在卵石铺就的街道上,靴尖上绣着波浪。 靴子的主人有两个,均是身着软甲,手里拖着的长枪也是一样制式。但除此之外,他俩可算是毫无相同之处:一个身材瘦高,头顶两根带锯齿的长刺,是一副虾脸。另一个却矮胖至极,鼓着对圆眼,厚厚的嘴唇旁边鳞片密布,生得是胖头鱼的模样。四里无人,街面上飘浮着若有若无的薄雾。他俩一前一后地走着,矮的那个嘴里不停地念着:“……听得那饕餮要来,早就逃去湖底避祸了,哪儿还有闲人留在镇里?” “嘘!”高个的将一根指头竖了起来,朝旁边指了指。就在路的一侧,巷口正透出诡异的光线。不知道是谁启动了转移法阵,如今法阵光线稍减,叫他俩得以看清,一个身着黑衣的人站在阵中,手里拿着面镜子一般的东西。 “谁?”矮个子跳出来喊。 那人受了惊,手中的镜子竟然碎掉了。他转身便跑了起来。虾脸跟胖头鱼兵士追了一阵,眼看着这人逃进了死胡同,便都咧嘴笑起来,将手里的枪举着,慢慢地逼过去。那人背对着他们,面朝着墙,两手都捂着脸。 “转过来!” 那人缓缓转身,放下手,却是长须长刺皆全的一张虾脸,在阳澄府算是相貌普通,只是胸前绣着只雪白的狮子,倒颇为罕见。 虾脸兵士疑惑地嗅了嗅,之前他似乎嗅到一丝人类的味道,如今也不知所踪。 “你为何会在此处?” 那黑衣的虾扭了扭头,含糊应道:“吓,吓着了,只顾了逃跑,失了方向……” 虾脸兵士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是如此,便随我俩一起去湖底暂避吧。亏得是我兄弟俩先发现了你,若是那饕餮先至,还不得将你剥皮抽筋,整个儿吞了?” 胖头鱼一直站在旁边,不着声地听着,此刻也走上前来,打量着那只黑衣的虾:“为何你看起来有些发红?” 那虾颇为不自在地咳了咳。 “近日有些发烧——” 朱成碧迈入了半月形的池塘。 池底的卵石开始滚动,朝她脚踝聚集而来,一层重在一层之上,竟铺满了她的全身,再要动弹,已是不能了。 醉虾老头见状,呵呵笑了起来。 “将军虽入阵眼,但要破这其中的机关,却也得费上一番工夫……” 话音未落,石缝中便射出了根根光线,转眼间竟爆裂了。卵石朝四周如雨般砸下,虾老头不得不以臂遮头,匍匐在地。再抬头时,站在原地的,是个银甲红缨的女将军,身材高挑,手中一双长刀,其上墨迹蜿蜒,像是妖兽的血,还没有来得及擦净。 她朝前一步,用原先那个十三四岁少女娇媚的声音说道:“费心启动机关什么的,简直是——太,麻,烦,了!!” 她将长刀举过头顶,忽然间刀光暴涨,两道长刀交错着划下,在池塘正中画出一个巨型的“十”字。 片刻的静寂之后,刀锋划过之处訇然开裂,喷涌出层层巨浪。池边的屋舍纷纷倒塌了,更多的浪头从其后涌出,竟有四五层楼高,瞬间便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 整座元和镇都缓缓沉入了湖底。 震动传来的时候,虾脸和胖头鱼兵士正带着他们在元和镇里发现的那只虾,行走在湖底的一条小路上。湖水波动不已,他们只得牢牢抓住旁边一丛水葫芦。 “莫慌!”虾脸见那黑衣的虾半天不曾开口,以为他被吓到了,劝解道,“那凶兽每隔百年便犯我水府一次,以往都因咱家主公生性仁慈,不与她计较。这次不同往常,有了檀先生的傀儡相助,定能将其击败!” 胖头鱼在旁边咕哝:“虽说如此,但直接用那被封印在湖里的佛珠不是更好?” “别瞎说!” “我没瞎说!前几日轮到我在殿上值日,亲耳听到檀先生对主公说,天底下唯有一物能降伏那妖兽,就在阳澄湖底,偏偏主公就是不肯用!” “你懂什么?”虾脸兵士一面拨开水草前行,一面训道,“那是前朝莲灯和尚留下来的,昼夜放光,湖底十余里外都能望见。周围的封印是主公亲手所布,任何妖物靠近,都会引来天雷,只是死路一条!如此宝物,岂能轻易动用?你说是吧?” 他回身去问,身后却只是空荡荡一片水域。那原本跟随在他们兄弟后面的黑衣虾民,已经不知去向。 自湖底望上去,那轮巨型的圆月便如同一朵由光线组成的莲花。朱成碧抬头看了看月亮,又回过头,吓得她面前的虾兵们纷纷朝后退去。她此刻身在阳澄府的中庭,之前她一路闯进来,凡是胆敢阻挠她的,都教她扔到一旁去了:“我不是什么杂碎都能吃的。快去叫你家主公出来!” 兵士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年轻,只是从传说中听说过饕餮的存在,此刻壮着胆子开口:“要,要见主公,需得从我们身上过!” “没,没错!” 她叹气,将一柄长刀扛在肩上,另一柄横过胸前来。她身材娇小,叫这长刀一衬,更显得诡异。 “对付你们,一把就够了。”她宣布。 那柔和的白光一直在远处,温煦安详,倒像是一路召唤他前来。 他游得近了,方才看清,原来水底修得有六根柱子,其上安放的圆石,分别刻着六字真言中的一个字。围在中央的是一座袖珍的佛塔,制式与莲心塔一模一样。那发光的,是一串盘绕在佛塔顶端的星月菩提,浑圆剔透,共有一百零八颗,末梢挂着只纯银制成的金刚伏魔杵。 他双手合十,朝那佛珠拜了一拜,正要伸手取那佛珠,脸上的虾脸却一晃,恢复成原本的人类样子。正是常青。他为自己画了只虾头入得这湖底,但他所画之物均有时限,顿时便无法呼吸。偏偏在这个时候,柱子上的圆石转动起来,彼此之间放射出细小的闪电。他心知不妙。此刻若是立刻上浮,冒上湖面透气,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但那菩提佛珠近在眼前,是“唯一能制住那饕餮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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