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汪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猝然转头! 只见山巅之上,一个玲珑窈窕的身影正缓缓起舞。她黑发披散,如瀑般垂至盈盈一握的腰际。赤着两只小巧的玉足踩在雪地上,脚腕间系着的金铃叮叮作响,发出清脆的声音;纤细的玉臂摆出优美的姿势,慢慢地转过身来。 汪可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许星辰脸上戴着古老的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小巧挺直的鼻子,嫣红柔润的花瓣唇,尖尖的下巴。她穿得很少,雪白光滑的肌肤大量裸露在外,随着舞动,从裙子侧边露出修长紧实的大腿。一时之间,分不清雪白还是人更白。 可是,这样子的她却一点都不□□。她宛如是敦煌壁画里走出的飞天,带着灵性,带着神圣,不可玷污不可亲近。又像是初春的一捧白雪,在阳光下闪着无暇的光芒。 老人家们都看得呆了。她们眼睛追逐着舞者的动作,渐渐放出光,嘴里跟着哼起了歌谣。顾慎独也是微微一窒,默然半晌,走了过去,敲起了祭坛旁的大鼓。 咚!咚!咚! 鼓声浑厚铿锵,直欲冲破天际,越来越急促。加入了老人们的吟唱后,歌声开始变得古怪而神秘,宛如是开天辟地时,山岳拔地而起,历经万年洪荒,人间沧桑,不言不语,默默俯视这一片神州大地;舞者的动作也凛然一变,更野性,更狂放,仿佛是盛夏世界,林中潮湿闷热,万物无声疯长。许星辰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裙摆飞扬,霓裳漫卷—— 突然之间,巨大的黑豹从雪地里缓步走来,它身姿矫健,油黑发亮的皮毛像是最深沉的黑夜,两只竖瞳闪着幽幽的绿光。 是山鬼的坐骑! 这是一只极为精壮的黑豹,它性格高傲,警惕心极强,一直生活在山脉深处。然而就在刚才,山鬼祭的歌声遥遥传来时,黑豹莫名一凛,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呼唤,又像是古老的血液复苏,竟下意识朝着山巅的方向跑了过去。等到近了,它才看清楚祭坛中间那个娇小的人类。她是那么纤细,仿佛还不够它一爪子撕拉;可冥冥中,她给人的感觉又那么强大,让黑豹灵魂忍不住地颤栗,忍不住地跪伏在她面前,奉她为主。 这就是山鬼的力量么? 许星辰心里想着。刚才她躲到山巅背后的岩石处,刚刚将准备跳舞的衣服换好,陡然之间雪崩发生,许星辰正面遭受冲击,来不及反应,便被那滔天的洪流瞬间掩埋。意识恍惚中,她脑海里闪过好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花姑姑她们没事吧? 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如果不来的话,眼前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自己也还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睡着懒觉。 为什么非要坚持来呢? 许星辰心里升起一丝怨气。可她也知道,人之将死,总有念想。花姑姑她们的念想便系在山鬼祭上。 对这些老人家说,生于山,葬于山,才是大圆满。可是对许星辰来说,山鬼祭在她心中的意义可能就跟重阳节差不多,有兴趣便去登登高,不想去也无所谓。 但花姑姑说,山鬼是守护她们的神灵; 顾慎独说,黑山老妖也曾经是山鬼,只是心念不正,沦为邪魔; 毕生说,他在秘境见到山鬼坐化时,草木含悲,万兽恸啸; 山鬼到底是什么,是神,还是魔? 突然之间像是一线清明照亮了许星辰的脑海——山鬼其实也是人呵。 人是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有七情六欲,有悲欢喜乐;人有佛性,亦有魔性,所以一念之差或成神,或入魔;当万物化形选择成为人类的那一刻,它们便选择了与人类相同的一条路。 这世界上,最卑微的是人,最强大的也是人。沧海桑田,山可以倾覆,海可以填平,唯有人的意志超越时光,代代相传。 许星辰是山里的镇长,尽管这个镇长是阴差阳错被拉来挡劫的,但只要她当镇长一天,她就要维护这些镇民们一天。她都已经千辛万苦赶到了这里,决不能让花姑姑带着遗憾离去。 许星辰调整呼吸,运起灵气,脱困而出。她被雪崩足足冲下了好几百米,险险停在一处峭壁边缘。所幸没走几步,就发现花姑姑和另一个老人被埋在前面,她赶紧将昏沉的两人救了出来。等到重新上了山巅,远远发现大家都安然无恙时,许星辰松了口气,对着花姑姑点头微微一笑,侧身闪入了祭坛中。 古怪而神秘的歌声还在唱着,仿佛连通了天地。凶悍的黑豹此刻乖顺地匍匐在舞者的脚下,有如一只黑色的大猫。 随着舞者的舞动,山间到了金秋的季节,金色的硕果累累的秋,她微翘的唇角像是最甜蜜饱满的果实;最后回到寒冬,白雪皑皑,她赤足奔跑到山巅上,站在雪地里,仿佛山之精魄终于成功化形—— 许星辰缓缓摘下面具,眼眸黑沉而幽深,一眼万年。 老人家们看着她泪流满面,不约而同想起了数百年前自己化形的那一日。 那一日的痛苦自然不必多提。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修行本就是接受洪炉的锻造,在劫难之中寻找生机,对于山林生物更是如此。只有挺过去,才能开灵智,化人形,入红尘,才能体验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柴米油盐。 但,这样就真的比原先的生活好吗? 歌声渐渐慢了下来,又回到了最先的调子上,清丽哀愁的女声像流水一般缓缓地倾诉着。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在遇到心上人的时候,不论怎样的妖怪精魅,都会变成人。 患得患失,爱恨两难,夜不能寐;踏过了重重阻挠,世俗偏见,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一起,却又因着生死相隔。 可是那永不消逝的爱意啊,它可以跨越山海,跨越生死。只要思念着,怀念着,那个人便永远不会离去,随着记忆的褪色却历久弥新…… 是的,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无悔。 如今,我来了。 郎君啊,我来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在奈何桥上等了很久了吧。 我来赴约了。 郎君。 老人家们的脸上满是泪水,随着岁月浑浊的眼珠却又因为眼泪的冲刷重新变得清澈晶亮,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与恋人初见的那一天。她们微笑着,呢喃着,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了一个个光点,绕着舞者旋转,然后在山巅寒冷稀薄的空气里,四散而去…… 许星辰听见耳边有声音轻轻地呢喃,“谢谢你。” 不知何时,她光洁如玉的脸上也滑下了剔透的泪珠。 从始至终,汪可始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子弹击中,痛感清晰;又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无法呼吸,只甘愿沉沦在那被泪水浸润的瞳孔里;他还想伸出舌尖,虔诚地舔掉她眼角的泪珠。 完了,汪可心想。 他觉得这辈子除了她,再也无法爱上第二个人。
第130章 你眼瞎啊 大雪簌簌地落满了兰若斋。 投影前,胡四回过神,不屑地哼了一声,“跳得比十六天魔女差多了,真是的,耽误我睡觉。” 他转身就要离开,突然怔住。 只见女树上小小的花骨朵,紧紧闭合了数百年未曾开放的花骨朵,终于缓缓地绽开了花瓣。 ****** 镇上,尽管风雪扑面而来,镇民们依然自发地来到了街道上,看向第五峰的方向,雪峰上面隐有弧光。 人群一片静默,目光里满是虔诚。 嘤嘤在寒风中有些冷,一扭头见身边的宁三斤正出神地看向第五峰,突然之间心里一阵愧疚。 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三斤哥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却为了陪自己一直伪装成学渣。往年的山鬼祭中,若是自己爬不上去,三斤哥便先一步说爬不动了,陪着她一起留在半山腰看星星;好不容易有一年爬上去了,三斤哥还高高兴兴地录了小视频,一直珍藏着。 今天这暴风雪的天气,其实以三斤哥的实力,应该也是能登顶的吧。 嘤嘤轻轻摇了摇宁三斤的手臂。 “三斤哥,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自己去的。” 宁三斤转过头看她。最近由于照顾嘤嘤,他一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整个人快速瘦了下去,开始呈现出一种清隽书生,温润如玉的气质。 他认真地看着嘤嘤,摇摇头,反手握紧了嘤嘤的手。 “不,我不去。” “虽然修行挺好的,可是在人类的世界做一个普通人,也挺好。各有各的活法。” “而且比起修行来,我更喜欢拍小视频;更喜欢各种不健康的高热量食物,更喜欢陪你去COSPLAY。” “我更喜欢红尘,更喜欢你。” 宁三斤说得很慢,很低沉,嘤嘤眼圈一下就红了,宁三斤吓了一跳,赶紧抬手去擦她的眼睛。 “你哭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很开心,呜呜呜。” ****** 深埋于底下的巨大冰窖中,刺骨的寒气比起雪山不遑多让。 沉睡中的燕宝珠睫毛抖了抖,半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紧紧依偎在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里,半是疑惑半是迷糊地抬头看,正好与琴卿温柔如水的眼神对上。 “你醒了?” 琴卿哑着声音,整个人像是陡然之间苍老了好几岁,疲惫的脸上满是关心。 燕宝珠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 “小镇长还挺不赖的嘛。” 荒塔顶层,瘸老道一个人盘腿而坐,笑眯眯灌了一口酒,看向远处的山峰。 山鬼祭,大寒日。这一天过后,立春也就不远了。 他打了个酒嗝,醉意陶陶地起身,准备钻回自己的葫芦里面,补个瞌睡。走了几步突然身子一滞,不敢置信地抬头朝着塔顶望去,耳畔响起那日师傅消散前说的话语。 “一旦星辰亮起,启动定山塔大阵,杀了整个聊斋镇的人!” 顺着瘸老道的目光望去,只见穹顶上石头镌刻的南斗浮星,不知何时已经荧荧发光。他顿时震惊到极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此时天色已明,夜里的暴风雪已经过去,小镇一片静谧安详。瘸老道胸中却涌起惊涛骇浪。他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真实到来。毕竟,荒塔传承已有上千年,这上千年来从未亮过,岁月漫长得让人以为这浮星永不会亮—— 可是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就在他眼前,浮星散发出不详的光芒,清晰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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