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功力仍维持着不上不下,师尊又叹了句:「各安天命,你本就没有修灵的慧根,莫要强求了罢。」 申周如坠冰窖。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谁不想出人头地,被人敬仰。 师尊禅定,闭关时他从没有资格同去。 他只能拿着抹布去打扫藏书阁里外。 藏书阁内,有禁书。 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 谨遵师命,他从不敢翻看,可那日鬼使神差地,他趁着师父禅定,用他的符灵牌,偷出了那本书。 他发誓一开始只是想看一眼作罢,未曾料想是坠入魔道的始端。 邪术是循序渐进的,一开始与正经法术无异。 直到一步一步,越练越邪门,他才意识到恐惧。 可惜来不及了,与恐惧一同疯长的,还有他的野心。 申周去山林又找了那只曾经救过的小狐狸。 小狐狸听到恩公召唤,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它已经能变幻出人形了,虽是狐狸,人形却是个单纯天真的姑娘。 恩公玉树临风,俊眉朗目,小狐狸还有些脸红。 畜生就是畜生,修炼成精,也远远没有人来的狡猾与邪恶。 申周杀了它,取了它的元丹。 然后他变换成小狐狸的模样,去了仙山狐狸洞。 凭他一个人,是对付不了老神狐的。 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狐狸洞里,也有不甘于平凡的狐,如同昆仑山阐教里,不甘于平凡的他。 里应外合,他们趁着老狐狸神虚,一举弑杀,夺了它的元丹。 天詹师尊说得对,他没有修炼的好根骨。 但他说得也不对,他的根骨,天生适合修炼邪术,无人能及。 他从来不是心思纯善之人。 申周师兄凭借自己的努力,硬是在满座仙姿之中,蒸蒸而上。 师尊也不禁扪心自问,自己从前是对的吗? 因为没有天赋,就要轻易地否定一个人吗? 申周从未轻言放弃,他证明了自己,也证明了后天的辛勤与努力,同样可以使人功成。 师尊轻叹,对自己感到失望。 没人看得出申周隐藏的邪,因为他有神狐元丹。 申周师兄龙章凤姿,乘御四海,天质自然。 人人称赞,人人敬仰。 师尊禅定,他必定陪伴其中,得其倾尽所有地传授功法。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神狐灭族,仙山灵兽惨遭屠杀,元丹皆被褫夺,终于引起了昆仑山的重视。 真相大白之前,申周已经意识到了师尊的怀疑。 他逃离了昆仑山。 后来,成为不折不扣的孽障,逐出师门,修炼邪术,坠入魔道,人人以他为耻。 原以为的要做人上人,结果成了过街老鼠,纵然有一身法力,却要同妖魔两道一样,永远滋生在黑暗角落里。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如今无人能及,自然要站在高处,睥睨所有人与神,掌控天下。 他要往上爬,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因已入魔,申周脱离了凡胎的生老病死。 隐修百年之后,他计划颠覆胤都,放出尸水河里的异妖。 那些妖,实力强大,都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助他杀上神界。 然而计划也没有那么顺利,谁曾料想,百年之后,世上还会出现一个慕容昭。 申周有九鼎。 九鼎神力,若只是用来颠覆胤都,未免太可惜了。 那是身份的象征,他要留在关键时刻,做他最后的底牌。 至于尸水河,稍动脑筋,也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开启的。 钟离岄死在饕餮锁里,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愤怒之下,一个更绝的念头又滋生。 他扮作他的样子,回了胤都,接近了钟离公主。 钟离公主生得美,眉宇间淡淡忧愁,又端庄自持。 他这一生,都在不断地为自己的野心买单。 那样好看的女子,望着他的眼神柔弱含情,在哄骗她的时候,那些说出去的话,做出去的事,当真是没半分真心吗? 大约,也是有的吧。 没人知道,大雨滂沱那晚,坠入深渊的,除了钟离婳,还有一个活了百年的魔。 二人计划私奔的时候,在城郊神庙,暂时安身。 取暖火光之中,钟离婳依偎在他肩头,轻声道:「我这辈子,从没做过这样大胆的事。」 申周眸光幽幽,望着那团火,忽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也是。」 这一刻,二人相依为命,钟离婳看着他,异常坚定地说:「跟你在一起,我永远不后悔。」 钟离婳跪在蒲团上祈求神明庇护的时候,她在看着神像,申周在看着她。 一个即将颠覆天下的魔,第一次生出,不如就这样带着她远走高飞的念头。 可是,这念头注定只有一瞬。 黑心狐狸一直在催,已经拖了两日了,计划不能再推。 事已至此,申周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做出了取舍。 但他没想到,当晚,那个说出「跟你在一起,我永远不后悔」的女子,默不作声地离开,折返回去了。 原以为是她发现了他的计划,却原来只是为了一个奶娘。 可笑至极,倘若真的要带她走,生死攸关时,他竟还不如一个奶娘重要? 傻姑娘啊,你这样傻,真的不适合活在这世上。 胤都那场浩劫,天翻地覆。 因他未曾料到慕容昭提前出关,能力强大到用尚未完善的异妖册收录了那些逃窜出去的妖。 明明,只差一步。 申周在打算祭出九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败了。 但是没关系,他还会卷土重来。 那被留作后手的鼎,放在了崤山。 摈弃心性,坠入魔道,他早已坏得彻底。 连那黑心狐狸,都可以拿来作为祭鼎之物。 不疯魔,不成佛。 他已经疯魔了,然而在尚未成佛时,脑中总是浮现出钟离婳的那双眼睛。 被他一掌打入饕餮锁时,她的身子在往下沉,可第一反应,仍是伸出手来,惶恐地看着他—— 「小叔!」 那双眼睛,美丽、含情,也绝望。 还有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子里回旋。 在他再次将她哄骗出来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她推入深渊。 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忽又想起,那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惶恐又坚定地对他说:「你放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舍弃我们的孩子。」 一个还尚未成为母亲的姑娘,坚定地说哪怕她死了,也要保护孩子。 她没有舍弃他。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舍弃了她们娘俩。 申周目眦欲裂,他亲手将妻儿毁灭,结果换来的是一个败局。 不能接受,不可接受。 他将黑心狐狸祭了鼎,那些不入流的小妖,统统成为他的祭祀品。 时隔七年,他又回了已经不复存在的胤都。 没人知道他还来做什么。 他死于慕容昭之手,临死之前,满心狐疑。 只差一步,又只差一步。 崤山的鼎已经备好,他来胤都,四下寻找,只想看一眼钟离婳可有残魂遗留。 明明还有一丝希望,他可以借九鼎之力,重塑她的魂。 败了,他没机会了。 这兴许也是,钟离婳压根不愿给他机会。 【番外 3:朱牧篇】 城市地铁口,总有个拉二胡的瞎子老乞丐。 上下班高峰期,他盘坐在一张破毯子上,面前放了个碗,二胡拉得悲愤激昂。 路人匆匆,很少有人看他。 也有一边打电话,一边随手往他碗里扔个硬币的好心人。 张大头早上出门的时候,途经地铁口,会顿足听他拉完一曲二胡。 然后无声地弯下腰去,在碗里放些钱。 这个习惯持续了大半年。 忽有一日,他又经过地铁口,远远听到二胡的声音变了。 瞎子从前拉的多是病中吟,曲调缠绵婉转,闷苦压抑。 今日的曲子,却是一首悠扬轻松的调子。 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拉二胡的是个身穿白色蕾丝裙,长发披肩的年轻姑娘。 姑娘也不嫌脏,与瞎子老乞丐坐在一起,脸上也卡了一个墨镜。 张大头顿足,看着这姑娘觉得有些眼熟。 一曲作罢,姑娘起身,把二胡还给了老乞丐,同时转过脸来,把墨镜摘了—— 「嗨,好久不见。」 一张精致而熟悉的脸,似笑非笑地看他。 哦,想起来了,是池婷。 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朱牧。 她化了个淡妆,气质慵懒,问他道:「这首曲子怎么样?」 大头勾了勾嘴角:「还行,第一次听二胡拉的高山流水。」 「哇,你很厉害嘛,竟然听出来了。」 朱牧眼中有赞赏,继续道:「我也是第一次用二胡拉这曲子,其实筝曲和琴曲弹奏出来的高山流水,音色更好,但若分开来说,流水这段引子部分需不停变换音区,泛音又要讲究清澈,用二胡倒也合适,音韵挺好。」 「嗯,确实不错。」 简单地点评,他看起来没有太大兴致多谈,照例弯腰在瞎乞丐碗里放了钱,起身打算离开。 却不料朱牧跟着他一起走了。 二人同行,朱牧踩着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遇到知音的感觉了,像是伯牙又遇钟子期,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吃吃饭,叙叙旧。」 「不必了,我们不熟。」 「你不会以为我想泡你吧?我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罢了。」 「什么问题?你可以直说。」 朱牧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笑。 张大头回头看她一眼,皱了下眉。 她幽幽道:「你周围都是鬼,不怕吗?」 环顾四周,是热闹的街,可艳阳之下,还是能感觉到一股阴气,从四面八方传来。 张大头面不改色,轻笑了一声:「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 「它们为什么跟着你?」 「恶业使然吧。」 「那又为什么没去害你?」 「可能它们害怕。」 大头随意地笑了下,转身继续前行,双手插兜,身姿高挺,步伐沉稳。 朱牧若有所思,原地站了下,突然回头冲那些跟着张大头的鬼,诡异一笑,无声地吐露几个字—— 「滚,他是我的。」 【番外 4:小甜甜篇】 连姜归去之后,小甜甜回了鬼城酆都。 秦广王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安静地扮演从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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