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岄愣了下,立刻道:「不喜欢吗,那你现在都喜欢什么?」 「我喜欢蛐蛐,司宫里的连姜你知道吗,他是慕容昭的徒弟,可厉害了,我喜欢和他一起拿蛐蛐……」 婳婳来了兴趣,侃侃而谈。 钟离岄却沉默了,只因听到了慕容昭这个名字。 他道:「婳婳,你很喜欢司宫的人?」 婳婳点了点头:「是呀,我将来要嫁给慕容昭的,司宫的人都很好,我很喜欢他们。」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喜欢慕容昭,他还给过我秦糖吃。」 因她这句话,次日,钟离岄竟带了一罐秦糖给她。 一向性格冷清内敛的九王叔,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将陶罐递给她。 婳婳没有接,对上他柔软的眸子,心里莫名地慌了下。 九王钟离岄,已年至二十。 相貌端正,品行兼优,可至今尚未成婚。 胤王也曾问他,可有中意的女子。 只他还一味地摇头,拖到现在也不肯成亲。 索性他又经常外出,胤王也没太管他。 婳婳与同龄的女孩比,终究是心性成熟了些。 作为正统钟离公主,教养严苛,她很早就褪去了女孩子的稚嫩与懵懂。 因而格外敏感地察觉到了钟离岄待她的不同,似乎并不仅仅是叔叔与侄女那么简单。 十三岁的女孩,开始心慌了,但仍是维持着笑,对他道:「不用啦九王叔,糖吃多了牙齿会坏掉的。」 她婉拒了他的好意。 而钟离岄也仅是沉默了下,固执地将陶罐塞给了她,转身离开前,脚步顿了顿:「我后日又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时间一转,又近两年。 楚国客栈,钟离岄将那泥娃娃收了起来。 婳婳及笄了,应是长成大姑娘了。 兴许不久后,她便要嫁给慕容昭了。 也罢,婳婳懂得道理,他怎会不懂。 他如何能跟慕容昭比,那样瞩目的存在,整个胤王室都又敬又怕。 况且,他连站在婳婳身边的勇气和资格都没有。 他的爱是丑陋的,不为世俗所容。 所以他从不曾说出口,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哪怕他自己心里知道,他与婳婳之间,干干净净,并无血亲关联。 而这事,却是要烂在肚子里的。 他只想一辈子守着婳婳,以王叔的身份对她好罢了。 钟离岄无奈地笑笑。 「祁兄可在?」 出门在外,为图方便,钟离岄用的是「祁岄」这个名字。 这些年东奔西跑,各处的朋友也结交了一些。 唤他的,正是不久前结交的周稷。 周稷是齐国商人,此番来楚为的也是犒聘置办。 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说话幽默风趣,见识颇多,与钟离岄一见如故。 说起来,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交。 不久前钟离岄一伙儿行经申地,遇到周稷带领的商队,一同被山贼截货。 双方大战一场,仓促之间,他还救了周稷一命。 自此这家伙就赖上了他,跟他住同家客栈不说,三天两头地邀着一同饮酒。 多数时候,是周稷叨叨个没完,钟离岄沉默寡言,话语很少。 鲜少有喝多的时候。 钟离岄为人警惕性很强,在外一向自持。 周稷找他喝酒是常事,这次,隔着门唤他,他却变了脸。 上次一同饮酒,他便察觉出了异常。 当时喝得有点多,但也不至于令他昏了头,半醉半醒地趴在桌子上歇息时,低头他看到了一条尾巴。 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真的是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按照方向来看,是周稷商队里的同伴,此人平时就打扮得不男不女,阴阳怪异。 钟离岄心里一沉,不动声色。 鬼怪之说,旁人不信,他却是信的。 胤都尸水河,封印了那么多的邪祟妖怪,又不是什么秘密。 他装醉趴在桌上,果不其然听到周稷叫了他两声,见他不答应,懒洋洋地对那同伴说:「喝醉了。」 长着狐狸尾巴的同伴,雌雄莫辨,连声音都变了腔调,又尖又细:「主人,现在可以确认他就是钟离氏的人,要不要抓起来?」 「钟离氏也分血统,正统的公主才是首选,现在不要打草惊蛇,免得到时候难抓。」 周稷仿佛变了一个人,语气轻快,却透着莫名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钟离岄惊出一身冷汗。 后来装醉被人扶进了屋,次日一早便收拾了车队,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惜还未出门,便碰到了前来打招呼的周稷—— 「祁兄这是要去哪儿?看来昨晚睡得不太好。」 他笑得意味深长,眼瞳黑如浓墨,仿佛洞彻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钟离岄突然意识到,他压根就是知道他昨晚在装醉,或许那些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男人,在戏弄他。 果不其然,他望着他,勾起嘴角:「钟离岄,你走不掉了。」 他当然走不掉了,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帮妖魔鬼怪,极可能是冲着饕餮锁来的。 整个客栈都是他们的人。 店掌柜和小二,以及后院喂马的小厮,都不是人,仔细观察处处透着诡异。 被识破身份后,后来也懒得装,连端上来的饭菜都变成了蠕动的虫子。 他若不吃,店小二会猛地伸出半米长的舌头,将盘子一扫而光。 虫子的汁液残留在他嘴角,店小二兴奋地怪叫两声。 怕吗?自然也是怕的。 可是,他还有比怕更重要的事。 周稷又在唤他了。 钟离岄将要送给婳婳的泥娃娃收好,放在了床头。 走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娃娃,大概也没机会带给婳婳了,真可惜。 周稷摆了一桌酒,帮他倒了一杯。 他说他真名叫申周,原是天詹师尊座下弟子,世间万物生而平等,现在他要为天下大义,将那些困在尸水河底的妖拯救出来。 这是他第三次试图说服钟离岄了。 只要钟离岄愿意帮忙引出钟离公主,日后天下划分,甚至可以尊他为神祗。 跟前两次一样,一向性格阴郁的钟离岄,笑了。 申周很有耐心,在他看来,封神对凡人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力,他不信他不动心。 可惜,钟离岄看起来是真的不动心。 不男不女的狐狸精,在一旁舔着牙,垂涎欲滴。 第三次了,如果还不答应?它可要沉不住气了。 钟离岄道:「有时候真怀疑你们这些妖有没有脑子,为什么一定要钟离公主?我也是钟离氏血脉,何必如此麻烦。」 申周盯着他:「当初为饕餮锁献祭的是钟离公主,我如何能确认随便一个钟离氏也可引出饕餮。」 「不试怎知,你又如何知道我引不出。」 钟离岄淡定地喝了口茶,道:「况且钟离公主在胤都,有慕容昭的地方,哪里是那么容易骗出来的。」 申周眯起了眼睛:「你竟不怕死?自愿献祭饕餮锁为的是什么?」 「你为你的义,我为我的义,没有为什么。」钟离岄声音淡淡。 「我明明给了你更好的选择,你的义难道比性命还重要?」 「对,人这一生,总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若你懂了,又怎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钟离岄嘴角勾起嘲弄,申周恼羞成怒,一掌将他击落在门上,震得他五脏六腑剧痛,吐了一口血。 他逃不掉了,触怒申周,必死无疑。 好在一个不是钟离氏血脉的九王,即便投了饕餮锁,也不会唤醒妖兽。 却可以以他之身死,让钟离氏警醒,慕容氏警惕。 如此一来,严防死守,婳婳只要不走出胤都,不会再有危险。 她本就是要嫁给慕容昭的。 婳婳,九王叔大概是不能看着你幸福美满地嫁人了。 幸运的是,最后一次,我还能守护你。 【番外 2:申周篇】 申周临死的时候,都还在满心狐疑。 明明,他只差一步。 这一生总是如此。 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尚在襁褓之中,他便被丢弃在山林荒野,险被猛兽啃食。 所幸被人所救,又所幸被送往阐教昆仑山成为童儿。 身为天詹师尊门下弟子,无上荣光。 但其实,一开始他并不强。 昆仑山是什么地方,元始天尊创立阐教之初,弟子都是有仙根慧骨的人。 偏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凡人。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实力强大的人,才有资格立于师尊座下。 听禅讲道,法术精研,比他入门晚的师弟们,围在一起虚心受教,他总是想往里凑。 结果是师弟们一把将他推开—— 「师兄,别在这儿碍眼了,你又听不懂。」 师尊自然也看不到他,偶尔看到了,只是叮嘱一句:「祭殿香焚玉炉,切记心诚帝前。」 自小在昆仑山长大,除了每日去祭殿给元始帝尊上香,似乎他也没有别的可被师尊指教。 即便是上香,也总是提醒他要心诚。 申周心想,难道自己此生都要甘于人下,在这里打杂吗? 如此这般,如何心诚。 好在不久之后,他在后山救了一只小神狐。 昆仑仙山宝地,动物也多有灵性。 小狐狸掉入狩猎陷阱,得他所救,钻入山林。 隔了两日,它又出现在山林,晃了下漂亮的尾巴,对他道: 「小恩公,我太祖母想见你。」 太祖母是一只活了万年的老狐狸。 仙山洞穴,老狐狸足有三十六丈高,他需要仰头,才看得到它花白的须子,以及幽深的绿色竖瞳。 洞穴很大,长满藤类植物。 神狐修了万年,虽已年迈,灵力却非凡。 它感谢他救了小狐狸,想要报恩。 申周灵机一动,提出想要修炼仙根。 一个没有慧根的凡人,想要修炼仙根,有些可笑。 老狐狸知道他想要什么,轻笑一声,给了他百年灵力。 申周离开狐狸洞,突然觉得健步如飞,一身轻松。 原来精心苦练,抵不过老神狐一口仙气。 有了灵力加持,他也总算在一干师兄弟面前露了脸,师尊也赞许地点头:「可见是下了功夫的,孺子可教也。」 可是,远远不够。 他还想在师尊面前露更多的脸,得到更多称赞。 于是,真的下了功夫地去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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