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官后,往后百多年,我许靖云在府衙州志里留下的是什么?不是当官的美名,不是凤采鸾章的好文采,是识人不清,稀里糊涂和男人睡觉的这件事。” “你,你这般丑陋模样,我和你连那风流韵事都算不上!” “……丑闻,是丑闻你知不知道!” 许靖云越说越伤心,他抹了下泪,正想集合下人,突然就见小厮水蓼白着脸过来了。 “老爷,府衙来人了。” “说,说是要提你和夫人问案子。” 他吞吞吐吐,闭着眼睛将话说完了。 “是夫人十四年前害王娘子那事。” 许靖云手中的铁链掉了下去,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 “完了,都完了……” 那小胖还真告官了! …… 樟铃溪的江水一眼望不到边,宝船飘在上面,远远的瞧去就像是一叶扁舟一般。 烈日灼灼,顾昭化炁成风,宝船似掠水的鹄鸟,身姿翩跹的在水面上留下层层水波。 龙君驮着两个石娃娃,蜿蜒的水下游弋而过,瞧见顾昭,它远远的喊上一句顾道友。 顾昭瞧去的时候,它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看到水下的大鳖。 顾昭:“八郎?” “顾道友。”大鳖头顶着一个木制妆奁,慢吞吞的应上一句。 它的声音很慢,身下的动作可不慢,顾昭的宝船一路往前,它便顶着那妆奁跟在船身下的水浪中,丝毫不见笨拙。 顾昭多瞧了那妆奁,上头刻着百子戏耍图,朱红的漆早已经斑驳。 八郎眨了眨豆大的眼睛,让眼里浸润的水花掉下来。 “顾道友去哪里了?” 顾昭将慧心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鸟怨化去,阿姐该醒了,她的财帛官被班娘子那恶人摘了去,我赶着给她送去。” 顾昭想想王慧心醒过来,瞧着自己没有鼻子的样子该是多崩溃难过,赶紧又化了一阵风,宝船行进的速度又快了两分。 顾昭:“八郎这是去哪里?” 大鳖四肢动了动,轻松的跟上了顾昭,它将脑门上的妆奁顶了顶,示意顾昭瞧这个。 顾昭瞧出里头附着一道水里幽魂。 这妆奁盒子有几分眼熟,她多想了两下就想起来了。 那日,她和家佑哥一起追着蜂门陈牧河,陈牧河一喝,妆奁盒子莫名的沉了下去,家佑哥还吓了一跳。 顾昭凝神:“可是水鬼作恶,寻活人找替了?” 顾昭的话才落,那妆奁的上盖动了动,就像是河蚌受惊,慌慌张张的将那壳闭得紧紧的。 顾昭:…… 她又不凶,这么胆小作甚? “不是不是。”八郎连连摆头,解释道。 “这位娘子生前是坊里人,瞧过人间富贵,见过那等豪富的公子挥土如金,龙君妆点龙宫,正需要娘子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才,这不,我多番打听好,特意就寻了这位娘子栖身的妆奁了。” 顾昭点头,按捺住心里的酸溜溜。 “也是,龙君得了好一笔的大财富,白玉翡翠,琳琅满目,摆在箱子里该蒙尘了。” 一人一鳖说着话,八郎有些分神了。 百子戏耍图的妆奁往旁边倾了倾,想要逃跑模样。 顾昭瞧了一眼,“八郎,它要跑了。” 闻言,八郎心里一惊。 “哪里走!”只见它的左鳍动了动,搅动一阵水波,又将这逃跑的妆奁拢到头上。 八郎豆大的眼睛挤成一团,盯着头上的妆奁,不满道。 “哎哎,说你呢,你跑啥啊。” “龙君大方着呢,它不会亏待你的。” 妆奁一动不动,恍若死物。 八郎有些不满,口中吐出一些水泡泡,无色的泡泡将朱红的妆奁裹住,它这下是跑不了了。 …… 听到这话,顾昭惊奇的瞧了眼大鳖。 哎!这才几天时间啊,八郎已经龙君长龙君短了?分明前些日子还是哭唧唧的模样。 啧,龙君这是驭下有方啊。 …… “对了,顾道友。” 临分别的时候,八郎抬眸,唤住了顾昭。 顾昭:“嗯?怎么了?” 八郎抻了抻脖子,四肢踩着水浪,拨动得更欢快了,小模样怎么瞧怎么自得意满。 “咳咳。”它清了清嗓子,“下回相见,私底下你唤我一声八郎可以,要是有旁的外人在,你还是唤我一声龟丞相吧。” 说完,它顶了顶脑门上的妆奁,示意眼下就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顾昭错愕,随即哈哈大笑。 她冲大鳖拱了拱手,笑道。 “是是,丞相大人,是我方才失礼了。” 得到想要的一句称呼,大鳖顶了顶头上的妆奁,不无得意道。 “瞧见没,你知道什么是丞相吗?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龙宫里的虾兵蟹将都得喊我一声大人呢,就连以前老是欺负我的那条大鱼,有龙君在旁边看着,它也得老老实实的喊我一声大人。” “哈哈,畅快畅快!” “你呀,就跟着我走吧,回头别当虾兵蟹将了,你好好的帮龙君的忙,说不得还能得个教养嬷嬷的名头呢!” 妆奁里,幽魂见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半点不理会大鳖。 哼! 嬷嬷?她哪里这般老了? 明明她死的时候不过二八年华! 这嬷嬷爱谁谁当!她是不要当! …… 妆奁里的幽魂不说话,大鳖也不以为意。 “顾道友,我这就去了,空了拎了好酒再来寻我!” 顾昭和大鳖挥了挥手,“再会!” 远远的地方,水浪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高高的跃起,一道蜿蜒的身姿带着磅礴的气势卷起浪花,水浪间好似还有孩童欢快的笑声。 一声尖细一声腼腆,它们都在喊着,“龙君,龙君……” “……丞相大人呢?” “它又慢吞吞的……” “龙君龙君,我们等等它……” “丞相……八郎……快点,我们去玩喽!” 风将只言片语送来,顾昭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暖暖又明媚。 她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喃喃道。 “真热闹啊。” …… 玉溪镇,长宁街王家。 王慧心已经醒来了,老杜氏为她拿了枕头垫靠在床头,又问道。 “饿不饿?” “我给你端碗粥过来吧,你秋花姑姑熬的,里头掺了鱼松和芦笋碎,可香可好吃了。” “谢谢顾奶奶,我还不饿,吃不下。” 老杜氏瞧了两眼王慧心,她才刚刚醒来,脸色还有些发白,瞧过去精神头不好模样。 仔细看,眼睛里还有几分余悸,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老杜氏拍了怕王慧心抓着衾被的手,宽慰道。 “没事没事,你阿奶她们都去靖州城了,一定为你讨个说法!” “嗯。”王慧心轻轻应了一声。 她的手抖了抖,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朝鼻子处摸了摸,原先该是隆起的鼻头,这下软哒哒又平平的。 王慧心心里一慌,赶紧将手丢了下来。 她是不敢再摸自己的鼻子了。 正待王慧心神伤的时候,院子外头传来动静。 王慧心探头看去。 这一看,眼泪当场便下来了,哽咽的喊了一声。 “奶奶。” 王婆子瞧见王慧心也是心里一酸,老泪纵横。 “慧心啊,我的乖孙女儿受苦了。” “快给奶奶瞧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慧心本来又哭又笑的模样,听到这话,当即拿帕子去捂自己的鼻子,瓮瓮道。 “奶奶别看我的鼻子,它好怪!” 王婆子忙不迭的应道,“好好,奶奶不瞧。” 顾昭跟着走了进来。 她从怀中将那荷包拿了出来,手中握一根青翠的柳枝,上头枝叶深绿,柔嫩却富有生机。 众人只见顾昭将那柳枝轻轻的点了点荷包,符箓倏忽的绽开,接着便有莹莹的光亮附着在柳条上。 顾昭将坠着莹光的柳条往王慧心的鼻尖一点,王慧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新在生长一般。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软哒哒又平平的鼻子,已经又有驼峰出现。 王慧心欢喜,“这,这……” 她瞧了瞧王婆子,又瞧了瞧顾昭,视线扫过屋里的众人,眼里有泪出现。 “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又长回来了。” 顾昭:“阿姐放心吧,我回来的路上特意采了这一根最富生机的柳枝,杨柳在春日里发芽,是万物初长的伊始,有它相助,便是阿姐的财帛官被恶人损了一些,也是不要紧的。” 王慧心欢喜。 “那……我不丑了吗?” 顾昭摇头,笑道,“很漂亮。” 元伯将金斗瓮搁在了王家的堂屋,进来时正好瞧到这一幕,他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拿了过来,搁在王慧心手中,温声道。 “不丑,和以前一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比以前还漂亮。” 王慧心瞧了一眼元伯,莫名的脸上一红。 她想起自己那时睁不开眼说不得话,耳朵里听着她那便宜老爹吩咐班娘子和管家,说自己横死不吉利,要他们不拘什么棺椁,买了就将自己先抬出去葬了。 阿婆在旁边哭得昏天暗地,她年纪大了,又是在靖州城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里拦得住,说要告官,凭白还受了羞辱。 就在她心里绝望的时候,是元伯大哥来了。 他将自己带回了玉溪镇,寻了顾昭…… 王慧心感激的瞧着元伯和顾昭,起身就要拜谢。 元伯羞窘得耳朵都红了,“不,不用。” 王慧心低着头,苍白颜色的脸上有了一抹胭脂红。 顾昭朝两人看去,这是红鸾星动,红线牵起啊。 …… 金斗瓮暂时被安置在了王家的堂屋,顾昭瞧了瞧,将原来的位置挪到西南的方向,示意王婆子在角落搁一张凳子。 王婆子将家中的官帽椅搬了过来,又拿了干净的帕子将上头的尘土扫净。 顾昭这才将金斗瓮搁了下来,又燃了三根香火,烟雾袅袅中小声念叨。 “王娘子,这几日暂且先住王家吧,到时了结了你的心愿,再入土为安。” 说罢,顾昭又冲王家的灵牌燃了三根香火,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 王婆子惊讶的看着烟气燃得很快,约莫比平日里她上香燃烧的速度要快上一半。 顾昭解释道:“人亡成鬼,自然得要入土为安,阿婆你和慧心阿姐是她至亲之人,王娘子难免心中贪恋,只是人鬼殊途,我和她先说一说,也是让她莫要依恋人间。” “至于后来上的这柱香……王娘子是客,堂屋摆着先人灵牌,客来借助几日,自然得要同主人家说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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