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玩啊!”古施潘不舍的挥手。 “伯伯回去吧,我会的。” 远远的,顾昭清脆的声音传来。 古大足瞧了瞧,毛驴和那小郎拐了一个弯,身影消失在出山的羊肠小道上,旁边,他施潘大哥还在摇手。 “停停,施潘哥,那小郎走了。” 古施潘放下手,神情怅然若失。 “已经走了啊。” 古大足奇怪,“施潘哥,你这么喜欢这顾小郎啊。” 知道顾昭是修行之人后,古大足的心中只有敬畏了,尤其顾昭,年纪瞧过去虽小,手段却颇为狠辣,说种人就种人,连一丝半点的犹豫都不曾有。 古施潘虎脸,“别浑说,顾小郎心善着呢,是大山和长乐不好。” 古大足:得,又护上了。 古大足不解,他打小便跟在古施潘身后玩,小时候一起玩泥巴,长大后一道进山,他知道古施潘看重家中的孩子。 是以,他看得分明。 施潘哥对顾小郎,不是常人对高人的敬佩之情,反而是长辈对后辈的疼惜。 古施潘的视线落在那条蜿蜒的羊肠小路上,良久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只是莫名的觉得面善亲呢。 还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瞧见他道法精湛,他心里只有欢喜,就好像……好像瞧见自己的小子源然有出息一样。 古大足听完,面容古怪。 “施潘哥,你们这是前世的缘分啊,难道,你前世是他阿爹?” 古施潘愣了愣。 古大足一拍自己大嘴,“嗐,瞧我又说胡话了,什么前世不前世的,谁还能知道前世的事了?” “指不定咱们的前世还不是人,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 古施潘失笑,“走了,回去了。” …… 出了山涧的羊肠小道,顾昭牵着三骏进了鬼道,再一出来,已经到了长宁街的西街。 打更巡逻的纸人知事,帮顾昭巡夜后,还知道帮顾昭去钟鼓楼画签。 它木楞的和赵刀周伯挥了手,提着灯笼便回了顾家。 顾昭到的时候,正好瞧见纸人被老杜氏怀疑盘问。 听到院子门口的动静声,老杜氏抬头看了过去。 顾昭牵着毛驴,“阿奶,我回来了。” 老杜氏:…… 她倒抽一口凉气,嚇的一声的往后退。 老杜氏警惕的瞧了瞧自己面前的这个顾昭,又瞧了瞧门口的那个。 两人一模一样,除了自己面前的这个愣了一点。 顾昭:“阿奶?” 顾昭冲纸人招手,“过来了。” 话落,老杜氏便见自己面前的这个顾昭化作一张纸,扁平扁平的,明明没有风,它却像有风浪吹鼓一样,摇摇摆摆的朝门口的顾昭飘去。 顾昭伸手,纸人倏忽的变小,落在了她的手中。 “辛苦了。”顾昭眉眼弯弯。 纸人跳在顾昭掌心立好,两个纸手交叠,和顾昭拱手,似在说客气客气。 顾昭哈哈笑了一声,这才将纸人塞到六面绢丝的灯笼中。 她抬头,目光撞上老杜氏的,老杜氏眼里蹙着怒火。 顾昭:……不好! 她往三骏身边挪了挪,小声的又喊了一声。 “……阿奶,你生气了?” 老杜氏眼睛四处搜寻,最后捡了根指粗的棍子,追撵得顾昭满院子跑。 顾昭讨饶:“阿奶,阿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就是一个老妇人,不是什么君子!”老杜氏喘气,“我就要动口又动手!” “你这个混蛋小子,居然剪了个纸人吓唬人,啊!” 顾昭慢下脚步,故意让老杜氏打到,不是很疼,但是她特意唤得特别大声。 “哎哟!可疼死我了!” 老杜氏急了,扔了棍子就过来。 “你这死孩子,不是跑得很快吗?怎么就被打到了?疼不疼?” 老杜氏要去掀顾昭的袖子,刚刚那下,恰好是打到了胳膊的地方。 “嘿嘿,阿奶不生我气了。”顾昭反手就搀到老杜氏的手肘里,对着她笑眯眯道。 老杜氏没好气,“吓死人了。” 那纸人回来,她不知道是纸人,只以为是顾昭,还问它要不要吃饭和洗簌。 它木木愣愣的摇头。 刚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昭儿生病了,心里正担心,眼睛瞧着它手中那写着更字的灯笼,立马警惕过来了。 顾昭回来时,她正在和那东西周旋呢。 老杜氏没好气,“我啊,傻傻的还以为它是什么精怪,拎了灯笼来我们家,冒充咱们昭儿了,你来的时候,阿奶正在套话呢。” 顾昭通过纸人,已经看到自家阿奶绞尽脑汁套话周旋的模样了,她不禁哈哈笑了两声。 真是难为她阿奶了。 顾昭:“奶,你们不是瞧到过三骏了么,它们都是我剪出来的,怎么还担心呀。” 老杜氏嘀咕,“这人和驴子怎么能一样?” 啧啧,别说,除了神情木楞,还真是和她家昭儿一般模样! 顾昭将毛驴上的箩筐卸了下来,老杜氏瞧到箩筐里的两只小黑猪,神情欢喜。 “不错不错,这猪崽子精神!” 她夸完迟疑了一下,“昭儿啊,这该不会……也是你剪的吧。” 顾昭否认,“哪呢?是山里的古伯伯送的。” 老杜氏庆幸:“还好还好,要是猪崽子也是你剪的纸,那阿奶可就是那黄鼠狼拖了鸡毛掸子,空欢喜一场喽!” 顾昭:“哈哈,必须不能让阿奶空欢喜啊。” …… 老杜氏越瞧那猪崽子越欢喜,当下便使唤了顾春来一起,准备将屋子后头的猪圈收拾出来。 顾昭哪里能让老人家动手,自己便整了,她一边弄,一边和老杜氏唠嗑道。 “阿奶,送我的古伯伯说了,我这黑猪脾胃娇贵,不能养在圂厕那等地方,它们吃不得五谷轮回这等肮脏之物,我啊,平时会去打猪草,还会去寻听雨楼的周伯伯,到他那儿拿剩下的饭菜喂猪。” 老杜氏:…… 她毫不留情的戳穿。 “什么黑猪脾胃娇贵,我瞧是你的脾胃娇贵吧!” 像那养在圂厕的猪,顾昭向来是不吃的。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亲昵的道。 “还是阿奶知我。” …… 安置了黑猪,顾昭将那袋山珍交给顾秋花。 顾秋花翻了翻,里头除了晒得干干的菌菇和木耳,还有两朵的灵芝。 灵芝瞧过去颜色好比金丹,差不多成人的巴掌大小,单柄侧生了伞盖,凑近有草木的芬芳溢出。 顾秋花惊讶了,“昭儿,这可是好东西,祈北郡城里,这东西值老多银子了。” 她侧头看顾昭,声音有些迟疑。 “这古伯伯……怎地送这般厚的礼了?” 乡里人家淳朴,便是送礼也是礼轻情意重,知道这灵芝贵重,老杜氏有些不放心。 顾昭安抚,“没事,古伯伯和我投缘。” 顾昭只说帮古家村寻回了树葬岗的尸骨,没有说那麻人竿生菌的事儿。 这事儿诡谲又邪异,大家伙儿知道了,以后山里人的生计也该被断了。 左右以后不会再有尸骨种菇这事了。 顾昭将山珍中的灵芝捡了出来,搁到老杜氏手中,交代道。 “阿奶,你和阿爷早晨起来的时候,剪一些灵芝下来泡水,每天喝一些,对身子骨有好处的。” 老杜氏推回去,“给你吃,人家给了你的。” 顾昭心里一暖,“阿奶,我还小,喝这干嘛呀,没事,回头我也进山寻这灵芝,摘了给你和阿爷泡水喝,到时啊,阿爷阿奶就能长命百岁了。” 老杜氏乐得合不拢嘴,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认真的拒绝道。 “活那么老就不要了,受罪,身子骨哪哪都不中用了。” 顾昭摇了摇老杜氏的胳膊,不依道。 “没事,我去寻那时间久的灵芝和人参,吃了就没有不舒坦了,我想要你们陪着我。” “傻孩子。”老杜氏有些粗糙的手摸了摸顾昭的脑袋,眉眼里都是慈祥之意。 “没有谁可以一直陪着谁,正因为有缘尽的那一日,所以,我们才要格外的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每个人都是彼此路途上碰到的风景,有一些景美,我们可以贪看片刻,有一些景差,咱们抬脚往前继续走便是了,不必气闷。” “接着往下走,才是正途。” 顾昭抬头,眼里有些怔楞,“阿奶?” 老杜氏耷拉的眉眼虽然老了,却不见耳聋昏聩,她语重心长,神情认真。 “昭儿,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有大造化大智慧的人,千万别走错了路,听阿奶的,别去求什么长生不老,长命百岁,顺其自然是最好的,便是我和你阿爷要走了,也是这样,知道没?” “我们只盼你好好的。” 末了,她宽慰道。 “要是还有缘分,我们总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你说是不是?” 顾昭心里难受,还是点头应下。 “我知道了,阿奶,我不会的。” 老杜氏摸了摸顾昭的脑袋,没有继续说话。 她有些老花的眼睛看得很远,那儿是波光粼粼的樟铃溪。 她想起以前听过的戏文,戏文里的书生郎进京赶考,小娇娘不舍,眼泪沾湿了一条又一条帕子。 书生郎和小娇娘唱道,不要畏惧离别,因为下一次相遇,将会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虽然是情意绵绵的话,但她觉得,这话说给昭儿正好。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修行中人要远离红尘。 因为这红尘啊,它会勾人惑人,勘不透,那便成了迷障,成了执念。 老杜氏笑眯眯,她的昭儿,一定能长长久久的往前走下去,她希望,她是她瞧到的一片美景,可以驻足观看片刻,可以怀念,但不会停留。 “昭儿,要一直往前走啊。”老杜氏小声。 …… 顾昭坐在廊檐下,想着老杜氏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天畔云卷云舒,流云似有千变万化,又有着无穷的道韵,多瞧了几眼,顾昭的心神着迷,倏忽的入定。 白云在她的心神中,它们的形状有了意义,好似有人以狼毫沾墨,天为符纸,白云为墨……符头,主事符神,符腹,符胆,符脚……随着元炁入窍,那片天光光彩大盛。 “九霄雷霆符!” 符成的那一刻,顾昭的心神归位,她瞬间从方才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清醒过来。 顾昭急急的起身,回屋抓了黄纸和朱砂。 只见她提笔,微微凝神,随即下笔如有神,刚才瞧到的天地道韵在她笔下一点点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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