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来即是客,顾昭去顾春来屋里寻了茶叶,热水烫过,原先干瘪的茶叶如逢生机。 碧翠的叶片在水中舒展,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飘出。 顾昭将杯盏推过去:“山野人家,粗茶简陋,丁老爷别介意。” “好茶!”丁大鹏接过,端在唇边,还未品,只闻着这个味儿,他就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想不到,玉溪镇这等小地方,也有这般好茶! 顾昭笑了笑。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杯盏,吹了吹,汤面泛起一层层的涟漪,茶汤碧翠,其中舒展开的茶叶随着水波上下沉浮,别有一番怡然自得。 顾昭有些知道,为什么自家爱喝茶了。 丁大鹏搁下茶盏,神情有些郁郁。 “顾小郎客气,你别介意我冒然寻来就好。” 顾昭摇头:“无妨。” 丁大鹏顿了顿,继续道。 “那杜家小郎说了后,我心里起了一分希望,别管成不成,赶紧就寻来了。” 顾昭想了想,便知道丁大鹏口中的杜家小郎是谁了,那是杜世浪家的儿子杜霄云。 顾昭还在思忖丁大鹏的话,那些尸体……没有嘴?是怎样的没有嘴? “是剜掉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不是!”丁大鹏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不是用刀剜掉……是咬痕!就像是牙齿尖利的人,一口将那嘴给咬了下来,干脆利落。” 他看了顾昭一眼,踟蹰片刻,将心一狠,沉声道。 “其实,一开始见我儿嘴巴还好好的长在脸上,我心里松了松,没有将他同靖州城的事儿想在一起,毕竟,他还留着命,嘴也好好的长在脸上。” “但是!” 顾昭看了过去。 丁大鹏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面上惊惧,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万分可怕的事儿,手都抖了抖,碧翠的茶汤撒了半盏。 “我家小子,他,他,他手中也长了嘴儿!” 顾昭讶异:“啊?” “这事儿它真真的,我亲眼瞧见的。”丁大鹏点头。 想起自己摸到儿子手中的嘴,便是现在,他的牙关子还紧了紧。 “它就长在这里。”丁大鹏摊开手。 顾昭微微倾身看了过去。 丁大鹏摊开的是右手,和他的身形一样,他的手也是有些肉胖的,但和他脸上长了皱纹的肌肤不一样,他手上的皮肤瞧过去格外的嫩滑。 唔,像是保养有成的富家太太的肌肤。 丁大鹏指的是虎口的位置。 顾昭想了想,这个位置生一张嘴,红唇白齿,湿腻的舌头……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不是吓的,纯粹恶心的。 简简单单的嘴,它长在它不该长的地方,就……恶心又瘆人了。 丁大鹏着急,“顾小郎,你想到什么了吗?” “瘆人!”顾昭老老实实,“万事不可无中生有,说不得这嘴,它就是邪物杀了人,从人的尸骨上剥下来,再放到令郎的身上。” 丁大鹏愁苦,“是啊,我也这般想,所以才想着,我儿应该也是碰到了那吃嘴的妖物。” “应该是有所干系。”顾昭附和。 她想了想,又问道。 “丁老爷,你瞧清楚了吗?令郎身上是只多长了一张嘴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毕竟,这靖州城出的命案,它可不是只有一个。 丁大鹏一窒。 多一张嘴还不够吗? 多一张嘴,他已经快被压垮了! 见顾昭瞧着他,他支吾了一下,好好想了想片刻,这才罢休的摇头。 “身上的我没有瞧到,虎口处的这个嘴明显一些,我又拉了他的手,这才注意到的。” 顾昭见问不出什么了,干脆的点头应道。 “走吧,我随你走一趟,成不成,我也说不准。” 就是这样,丁大鹏已经是很感激了。 他连丁万洋的棺木都准备好了,来玉溪镇这一趟,说的难听一些,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丁大鹏起身,一把捞起顾昭的手,用力的晃了晃。 他低头哽咽了片刻,心潮澎湃起伏,没有说出话。 顾昭瞧他可怜,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了。 丁大鹏再抬头,眼睛里有水光汇聚,无数的情谊只汇成一句:“多谢……多谢大兄弟了!” 顾昭:…… 大兄弟,多么质朴的一句话。 “……不客气。” …… 顾昭和家里人说了一声,这趟去靖州城,还不定要几日归家,夜里巡夜的活计没人替值,顾昭想了想,从六面绢丝灯中将纸人掏了出来。 随着元炁的流淌而入,巴掌大的纸人迎风就长,一阵迷雾散去,原地站着个和顾昭一样身量,一样模样的人。 除了它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些,没有丝毫差别。 顾昭将铜锣和梆子塞到纸人手中,笑眯眯道。 “又要麻烦你了。” 纸人冲顾昭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顾小郎,你这个厉害!”旁边,丁大鹏原先想医死马的心一下就活了起来, 这顾小郎如此神通手段,他家万洋应该是有救了。 就算是死马救不成活马,治成一个瘸马也成啊! 丁大鹏绷着脸,心中狠了狠。 他家小子也该好好的管管了,以后那些曲儿词儿,他是别想再听再写了! …… 樟铃溪上。 一艘宝船破开水,迎着风一路往前。 阳光落在江面,就像是撒下了一把碎金,汀州中,白头的芦苇迎风摇摇摆摆,青翠的河边草浸润水中,似在照影自怜一般。 顾昭手肘搭在船沿边,迎着风微微眯眼。 樟铃溪的江景,她怎么瞧都瞧不腻。 偶尔一只掠水的鹭鸟飞过,细长的嘴衔起一条白鱼,阳光下,不论是鱼儿还是鹭鸟,亦或是汀州中的一根草,它们都是鲜活的。 顾昭笑了笑,她回头瞧了一眼丁大鹏,他也眺望着江景,只是眼里都是焦虑。 顾昭收回目光,低头瞧着江面,细长的睫羽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随着化炁成风,宝船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 “咦,今儿真是顺风顺水,回程吉利啊东家!”下头,船工摇了摇撸,朗声对丁大鹏笑道。 丁大鹏愣了愣,他回过头,视线落在顾昭手中,那儿,她手诀翻飞。 丁大鹏鼻尖酸涩,这小郎,他实在啊! 顾昭抬头,正好对上丁大鹏眼里的水光,她愣了愣神,误会他是忧心家里卧床的儿子丁万洋。 顾昭凝神瞧了丁大鹏两眼,神情认真的宽慰道。 “丁老爷莫忧,令郎还活着。” “嗐,我不是为着这事儿。”丁大鹏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下,嘴里嘟囔两句,“失态了失态了……” 他放下袖子,再看向顾昭,眼里有着亲近和敬佩。 良久,丁大鹏摇了摇头,暗道。 难怪小小年纪便修行有成,赤子之心啊。 …… 待缓过来心情,见着这船儿的行进速度如此的快,丁大鹏心里一松,起了好奇心,问道。 “顾小郎,你是如何瞧出我家万洋没事的?” 顾昭指了他的脸,言简意赅道。 “面相。” “子女宫还好好的。 眼睑下的地方称为子女宫,也叫泪堂位,在似卧蚕的地方。 丁大鹏虽然周身蒙着一层晦涩之气,但他泪堂位饱满,丰厚无凹陷,这说明,这一时半会儿,他的儿子还没有死。 “小郎好本事!”丁大鹏又夸了顾昭好些句。 像他这等做生意人家,贯来是会说话的,虚情假意都能夸成一朵花,更何况他此刻真心实意。 顾昭听着他那些好话就像是不要银子一样,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蹦,失笑道。 “成成成,我知道了,您客气了,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丁大鹏摆手,“嗐,我这哪里是什么客气话,我这都是真心话……” 他还待继续,顾昭急急的打断,“有船过来了。” 丁大鹏止住话头,顺着顾昭指的江面看去,果然是有船过来了,原先一个小点,随着他们船儿的快速,它越来越近了。 顾昭暗地里抹了把汗。 原来,这会叫人大兄弟的,他它就是个话多的! …… “咦,是靖州城官府的宝船。”旁边,丁大鹏的声音响起,里头有着意外。 顾昭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宝船上插了靖州知州的旗帜,蓝底黑字,靖州二字似龙飞凤舞,上头绣一只展翅的白鹇鸟,它头顶红冠,赤嘴丹红爪,白色的尾羽细长又蓬松。 确实是靖州知州的宝船。 顾昭扶着船沿,艳阳下,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发丝被吹得翻飞。 “让让,咱们让一让。” 民不与官斗,丁大鹏瞧到旗帜后,急急的吩咐船工往旁边避一避。 顾昭看了一眼,江面宽广,避与不避,其实是一样的。 丁大鹏压低了声音,“姿态,主要就是我的一个姿态,小郎在乡野,您别误会了,我们潘知州确实是个为民的好官,治下颇有手段,别的不说,自从他上任,我那生意都好做了。” 顾昭点头:“我知道。” …… 不单单顾昭和丁大鹏在瞧宝船,对面宝船上,俞管家也冲甲板上的潘寻龙微微弯了弯腰,低声道。 “少爷,对面的船儿,行进的速度好快。” 潘寻龙好像想起什么,他连忙跳了起来,微胖的身子动作灵巧的奔到船沿边。 身子贴着船沿探出头,目光朝顾昭那边看去。 俞管家心惊,“哎哟哟,我的少爷,可不敢靠这么边,掉下去了怎么办。” 潘寻龙嘿嘿笑了一声,摆手,“管家莫忧,我又不是小娃娃,心里有分寸着呢!” 说完,潘寻龙微微眯了眼。 对面,顾昭眼力好,她一眼便瞧出了对面宝船上的是潘寻龙。 顾昭摇手,笑眯眯道。 “小潘哥。” 这声音不大,却凝聚成丝,就似蜿蜒的小龙,破了风气和水里的风浪,清朗的落在另一艘宝船上的潘寻龙耳朵里。 潘寻龙一拊掌,畅快笑道。 “是顾昭!” “管家,咱们靠过去。” 俞管家老眼昏黄,怎么瞧都没有瞧出那远远的人儿是不是顾小郎,最后,他只崇敬又爱怜的看着潘寻龙。 不愧是他家老爷的小子,这眼睛就是又利又好。 恩,像老爷! 潘寻龙不知道自家老管家误会是自己眼睛利,而且还把自己身上的好地方往他老爹身上靠,他的船朝丁大鹏的船靠过去。 顾昭安抚有些不安的丁大鹏,“丁老爷莫忧,船上的潘公子是我的故交。” 她化去风气,船儿在江中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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