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丁万洋惊呼,“瑜娘的,我想起来了,这是瑜娘的嘴,错不了。” 他抬头看顾昭,神情急切。 “藏香阁的瑜娘!” “不过,我真的没有和她亲嘴,她有一把好嗓子,时常能将我谱的曲子唱出好彩,我,我们是君子之交,绝对没有苟且之事。” 说完这句,丁万洋怔楞一下。 他没有那心思,但瑜娘可能有啊。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朝他纷至沓来……瑜娘为他斟茶,宽坠的水袖袍遮脸,却掩不住她瞧来时那情意绵绵的眼眸…… 他谱了新曲,瑜娘捧了曲谱,神情认真的看着…… 丁万洋:……她,对他是有情的。 记忆里最后一幕,是他搁笔,吹了吹纸上的墨渍,转头想唤,瑜娘,你试试这新曲…… 话还未说出口,正好瞧见瑜娘水润潋滟的眸光,里头有绵绵情意,她红唇夺目,唇珠微微一点翘,似乎是在邀君采撷…… 丁万洋一抹脸,脸颊碰触到自己手中的唇,唇瓣软软又嫩嫩,他身子抖了抖,赶紧又将它塞到衾被中。 瓮瓮的声音从被子里头传出来。 “是瑜娘的嘴,她,我,唉……” 潘寻龙看他那又红又白的神情,面露恍然,一击掌,声音干脆又利落。 “我就说嘛!亲了,你肯定是亲了。” 丁万洋僵了僵。 顾昭一拉扯过潘寻龙,小声道。 “小潘哥,咱们心里知道就成,你别这么大声嚷嚷。”她瞥了一眼丁万洋,继续补刀道。 “被咱们知道他清白没了,丁公子该没脸了。” 没脸的丁万洋:…… …… 知道是藏香阁的瑜娘后,潘寻龙又过去问了些细节。 旁边,顾昭将黄符重新贴上白瓷碗,符力的压制下,红唇化去,白瓷的碗面上重新出现两道凸起,上下两唇瓣,唇珠微翘,诱人采撷,端的是美艳风流。 瑜娘? 瑜乃瑾瑜,美玉也,从玉俞声。 这般巧,她也唤做瑜娘…… 顾昭将白瓷碗塞到六面绢丝灯中,目光看着灯笼,微微有些出神。 她记得,上次自己嘲讽了韩道人和他那宫妃的情人,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唤了情人的闺名,她也是叫做瑜娘的。 …… 这边,丁宅因为丁万洋的苏醒,原先悲伤弥漫的宅子瞬间活了过来。 丁夫人是个贴心人,紧着就吩咐灶房准备一些膳食,丁万洋几日没有进米水了,这时候用些米粥的汤水就成,但顾小郎和潘公子可不成。 丁夫人热忱,“顾小郎,我听相公说了,你和潘公子都还没有用过膳食,一会儿啊,你可得好好的尝一尝我们靖州的菜肴……秋日时候,吃蟹最好了,个个肉嫩膏多,香着嘞!” 顾昭打算先去一趟藏香阁。 “不急,夫人,你们先吃,我去藏香阁瞧瞧。” 她顿了顿,这才继续道。 “毕竟,那瑜娘只一张嘴留在了令郎身上,如此邪物,定然不会只是一张嘴为恶。” 丁万洋出事后,后来又出现的命案便是证据。 听到这话,丁夫人和丁大鹏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惊惧和担忧。 丁大鹏感激,“顾小郎仁义,那我和夫人在此静候佳音了。” 顾昭点头。 丁夫人:“顾小郎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她顿了顿,有些惭愧的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继续道。 “小郎为小儿的事奔波了一整日,我们心中感激又惭愧,等小郎回来了,正好灶房的膳食也准备妥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能好眠,你说是不是?” 顾昭心里一暖。 “多谢夫人,我没什么忌口。” 她想了想,补充道。 “煮些粥,再来点小菜就成,夜里吃多了也不舒坦。” 说罢,顾昭和潘寻龙辞别丁家夫妇。 …… 灯笼的光团越来越远,一个拐角,顾昭和潘寻龙的身影消失在琴台路的尽头。 丁夫人收回目光。 丁大鹏伸手揽上丁夫人的肩膀,“夫人,咱们先回去。” 丁夫人跟着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喟叹不已。 “这顾小郎你是哪里寻来的?祖宗保佑,咱们这是遇到贵人了,他小小年纪,道法就如此精妙,更难得的是,为人还不骄不躁,心思柔软,遇到他,这是咱们的福分啊。” 丁大鹏同样心怀感激:“谁说不是呢。” 说罢,他便将事情说了一趟。 旁边,听了丁大鹏寻到玉溪镇的缘由,丁夫人的脚步停了停,不忘殷殷道。 “都是缘分,哪里想到,都给万洋打棺椁了,还能得了指引,这是向死而生啊,回头顾小郎,还有张木匠的小学徒杜小郎那儿,你都得好好的感谢感谢。” 丁大鹏:“莫忧莫忧,夫人,这一切,我都会办得妥妥的。” 丁夫人放心,这才抬脚继续往宅子里走。 天上一轮弯月,今儿云层有些厚,风凉凉的吹来,很快,云便将这月华遮掩。 …… 藏香阁是靖州城的一处大青楼,它落座在靖州城的内河白鹭河河边。 楼宇依河而起,河道边用了鹅卵石铺地,两边翠竹影绰,还有碧翠的藤萝缠绕。 可以想见,到了春日时节,这一地该是如何的花团锦簇。 过了这小道,便见精致阔气的楼坊。 四角飞檐,一串串的红灯笼坠下,风来,灯笼微微摇摆,里头红烛点缀,这一片明亮却又光亮暧昧,自有一股风流肆意。 不远处的湖面上泊着三五艘扎着彩绸的小船,时不时有似铃儿一般清脆的声音传来。 “笑笑笑!生意这般差,你们还笑得出来?” 老鸨子穿了一身淡青的纱衣,头上簪一朵艳丽的山茶花,虽然是半老徐娘模样,风韵却不减当年。 甚至可以说是更甚,那淡青的纱衣也包裹不住她风流的好身段。 老鸨子回头看了一眼门可罗雀的藏香阁,郁郁的叹了一口气。 她耳朵里听着相互嬉闹的姑娘们的声音,当下更不痛快了,耷拉下脸喊道。 “姑娘们,咱们是卖笑的,哪能随随便便笑得这般欢畅?别笑,一个个都别笑,回头等公子们给了银子再笑!” “是,妈妈。”环肥燕瘦的莺莺燕燕参差不齐的应了一声,转而又团了团扇在嘴边,眼波流转,不约而同的又笑了出声。 老鸨子:…… 她瞪眼剜了姑娘们一眼,转而问道。 “瑜娘呢?” “不知道呢,在楼里吧。” 老鸨子转头瞧了楼上一眼。 往日这个时候,她们藏香阁的窗子可是撑开的,莺莺燕燕的美人们唤着公子郎君,走过的人,骨头都得听脆了,哪里像现在这样,猫儿都不见两只。 老鸨子自言自语:“是睡下了吗?” “睡了也好,瑜娘不是新得了首好曲儿么,明儿便安排她唱一场。” …… 楼上,撑开窗棂缝瞧下头,老鸨子口中的瑜娘轻轻嗤了一声。 不过是贩夫走卒,哪值得她这宫妃唱曲儿了? 真是癞蛙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窗棂阖上,瑜娘轻移莲步来到榆木桌前,此时,她披了一身红纱,一头乌发高高的挽起,上头缀一玉镂雕丹凤纹簪,行动间翩跹似有香风。 纱衣轻飘,她像花蝴蝶一样落座,纤细的手揽过桌面上的菱花镜,就着微黄的油灯光亮,她认真的瞧铜镜里头的人儿。 乌发浓密,细长的黛眉下是盈盈说情的剪水眸,长睫轻颤,不用说话,只是这样的眼眸低垂,便惹人心生怜爱之情。 “陛下啊陛下,我的好陛下,你怎地就舍得……怎地就舍得就这样剜了妾的嘴呢?” “……好生无情。” 瑜娘抬手,纤纤玉指抚过娇艳的唇,如水的眼眸里有泪珠滴落,簌簌而下,她微微仰面,晶莹的泪划过脸颊,将那不施粉黛也清丽的面容打湿。 美人落泪,端的是我见犹怜。 楼下,老鸨子还在呵斥花娘。 瑜娘侧耳,手中的动作紧了紧,烟柳眉轻蹙,轻叱声自她嘴里吐出。 “聒噪!” 回头,她定要将这老鸨子的嘴也剜了! 瑜娘想着,一层阴霾之气笼上眉眼。 这样生了气,腹肚却更饿了。 感觉到腹肚中的饥饿,瑜娘急急的去拢桌上的菱花镜。 果然,镜中那娇艳欲滴的唇有些苍白,似失去了颜色。 “唉,又要吃饭了。” 瑜娘有些恼,又有些气,但是,想着那滋味,她却又心痒痒,菱花镜中,湿腻的红蛇就像是灵敏的小蛇,倏忽的舔邸过那失了些颜色的唇瓣。 片刻后,此处窗棂大开。 秋风萧瑟的吹了进来,藏香阁二楼的香闺里,纱幔低垂。 轻纱随着秋风飘飘起舞,桌上,一盏橘黄的油灯爆了个火花,灯罩笼盖,护住了里头幽幽的黄光。 …… 夜色昏暗,一道红衣的影子走在萧瑟的秋风中。 衙役张俞林拿着竹签子剔着牙缝,摇摇摆摆着步子往前走。 他手中还提着个食篮,那是他给搭伴的元宝带的饭食。 二更天的梆子刚刚敲过,张俞林瞧了一眼天色,啧啧一声,自言自语道。 “不过是回去歇了歇,竟然已经这个时辰,小元宝该气着了……” “不怕不怕,我给他带了个大鸡腿,嘿嘿!” 他自顾自的说话,嘴里打了个嗝儿,带出了一些酒气,倏忽的,他的目光看着前头,微微眯了眯眼,灯笼往前一探,喝道。 “谁!” 瑜娘回头,声音幽幽。 “大人,我寻不到路了。” 瞧清来人,张俞林愣在了原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动人的小娘子嘞,声音还这么好听,说着寻不到路,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就像是隔壁家娃娃养的小兔子一样。 瑜娘:“大人,我好冷……好饿,又冷又饿。” 瑜娘抬眸,眼眸如水,目光凄凄又可怜的看着张俞林。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让人无端的心软心怜。 张俞林一下便心软了,他侧身要去脱身上的外袍,突然发现,今儿自己当值,身上穿的是潘知府给的明光铠。 这会儿,可没有外袍让他脱! “吃饭吃饭,那咱们先吃点饭,小娘子怎么称呼,吃饱了肚子就不冷了。” …… 是啊,吃饱了就不冷了。 瑜娘眉眼低垂,似有羞意。 “瑜娘。” 张俞林心中一喜,“巧了不是,我唤做张俞林,小娘子,咱们都有一个俞字,缘分啊。” 瑜娘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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