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呃,蛋弟? 她连忙笑着推辞,“蛋哥不必如此,小弟惶恐。” 周旦:“不不不,还是你当哥哥,你当哥哥比较妥帖。” 两人正在那儿兄友弟恭,那厢,被周大千追撵的孙志耀傻眼了,他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屋,一把抓起桌上黑檀木的惊堂木,喃喃自语。 “没了……蝴蝶没了。” 他失魂落魄的从桌子旁滑了下来,跌坐在地。 顾昭几人看他这般神情,又有什么不知。 对于听雨楼的梦魇一事,孙志耀定然知情,甚至是他一手操办的。 周大千扔了扫帚,抬脚走了进来。 他将风吹散的手稿捡了起来,细细看了看,越看越是心惊。 孙志耀的水平他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他能写出的好文采。 周大千将手稿卷了卷,怒气冲冲的朝孙志耀拍去。 “就是为了这个吧!” “你给那什么梦魇提供梦境,它让你文采斐然?你他娘的,为了这玩意儿,你这是连人都不做了!” “还给我!”孙志耀瞧着周大千手中的文稿,猛地扑过去夺了起来。 周大千一个吃痛,顿时手松了,淡黄的毛边纸洋洋洒洒飘落半空中。 “我的,我的……”孙志耀趴在地上,嘴里念叨着,抖着手将这些纸张捡起来。 倏忽的,他朝周大千咆哮道。 “你懂什么!你这么个粗人懂什么!这是废纸吗?这是锦绣文章!” “你连喝茶都是假模假样喝贵的,你知道什么是品茗吗?别以为穿了一身绫罗衣,开了一家茶楼,你就不是当初葫芦村宰猪的屠夫!” 周大千也生气,跟着嚷嚷起来。 “是是,我是不懂,起码我知道做个人!” “呸!王八羔子的老东西!” 孙志耀还在那里哭自己的锦绣前程就这样被毁了,突然的,他的目光落在顾昭身上,连滚带爬的爬了过去,扒着顾昭的鞋子,哭得涕泪四流。 “小道长,小道长,伯伯求你了,把梦蝶还给我吧,还给我吧,我不能没有它啊。” 没了它,他还怎么写锦绣文章?怎么去搏那一身官衣?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本该唾手可及的前程啊! …… 顾昭看着他哭,待他声音小一些后,这才为难的开口道。 “没了,你刚才也看见了。” 孙志耀不相信,连连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在你那帕子里。”他急急道,“就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收了妖精,高人要关它一段时间,然后以道家和佛法感念它,超度它。” “怎能枉造杀孽?!” 顾昭:“呃……是这样吗?” 她是野路子出家,她也不懂哇! 她只知道暂草要除根啊。 顾昭面容惭愧的将帕子掏了出来,抖了抖,摊手道。 “真的没了。” 八郎和她说过,梦魇一魔善窥人心,诡计多端,她怕夜长梦多,刚才就将它团吧团吧化炁了。 孙志耀不相信,眼睛瞪着顾昭的帕子。 顾昭:“你要是想要……就给你吧。” 她将帕子塞了过去,反正她家里还有。 孙志耀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帕子是素帕子,上头什么也没有,别说蝴蝶了,连蝴蝶的须须也没有。 孙志耀死心了。 周大千瞧他这样,真是又可怜又可恨,半晌,他恨恨的骂上一句,“活该!” 孙志耀抬头,“你知道个什么!” “像你这样靠娘子嫁妆发家的人,你知道个什么!” 他转而又转向顾昭,指着周大千疯笑,“道长,你别被他现在这般人模人样的样子骗了,他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昭朝周大千看去。 周旦气得要死,捡了地上的扫帚就要冲过去扫他。 周大千伸手拦住,“说,让他说!” “今儿我还真想要听听了,我周大千到底是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我!” 孙志耀:“呸!假仁假义!” 他挪着脚站起来,拖过旁边的板凳坐了下来。 “我们俩同是葫芦村的,打小虽然不在一处玩耍,但也算是熟识,你说对不对。” 周大千点头,“是,你是孙家地主家的小儿,打小就聪明,家里供着你读书,穿的是书生袍子,头戴纶巾,赏玩的是笔墨纸砚,而我是屠夫家的孩子,镇日里就在田埂瞎跑,抓抓蚯蚓,玩玩泥巴,和小伙伴扮一扮富豪人家。” “咱们俩一个天一个地,确实只能算是熟识。” 孙志耀苦笑了下,是啊,曾经他也能算是天啊。 而如今,却是连地里的泥巴都不及。 四十有二了,一事无成,婆娘也没有讨,在往年乡亲的屠夫小子手下耍耍嘴皮,说说书,混口饭吃罢了。 志耀,志耀,志在光宗耀祖,他没有做到,他活成了一个笑话…… 孙志耀眼里有泪花,一时间厌恨可怜自己极了。 …… 孙志耀咬牙:“那么,你敢在道长面前说,你我之间没有夺妻之恨吗?” 这话一出,顾昭和周旦嘴巴都张大了。 哦……夺妻之恨啊…… 人生四大恨事,亡国之奴,灭门之仇,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硬生生的挤在第三位呢! 两人齐刷刷的拿眼睛瞅周大千。 周大千气急败坏,“你瞎说什么!臻娘和你没关系!” 孙志耀不服:“怎么就没关系了?明明当初华家来葫芦村说亲,寻的就是我,结果硬生生被你截胡了。” 顾昭和周旦互相看了一眼。 就这啊,就说亲啊。 两人一齐泄了劲儿。 周大千满肚子怒火,“是,我承认华家当初瞧上的是你孙家,但你这人虽然是读书人,品性却不行。” “那日是你瞧着臻娘体胖,上门嘲讽了一通,两家的亲事这才没成的。” 周大千想起臻娘那时受的委屈,心里还有些愤懑。 孙志耀年纪轻轻时,读书便极好,学里的先生都说他以后举业会有出息。 华家对女儿珍重,相看的都是富贵有出息的人家,甚至还放言了,说是到时会有一笔颇为丰厚的陪嫁。 一个有财,一个有才,其实华孙两家,相互间彼此都是满意的。 不想孙志耀瞧了华臻臻,却死活闹着不娶,嚷嚷着华臻臻是死肥猪。 后来,因着孙志耀的抗拒,两家的婚事自然是泡汤了。 华臻臻被孙志耀这般羞辱,郁气之下跑在河边扔石头,一不小心扔到了河里捉鱼的周大千身上,两人的缘分这才牵了起来。 周大千说完前后缘由,忍着怒气,开口道。 “臻娘已经过身,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别攀扯她!” 顾昭瞧他身侧捏紧的拳头,显然对自己已逝的夫人情谊深重。 孙志耀嘴硬:“要不是你插了进来,我们还退不了亲,那时我爹回来压着我了,我们本来要去寻华家说和说和,要不是有你,我和华臻臻的前缘还能续上。” 周大千气得脸都紫了,“荒谬!” 周旦嘀咕道,“孙伯,你好不要脸哦,咱们老话都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夸旧时功,你嘞,这时候再说这事,真是死皮赖脸,难看了。” 顾昭跟着点头,没错没错。 因着这事记恨二十多年,真是不要脸! 孙志耀:“你小子懂什么!” “那华臻臻要是嫁了我,她指不定现在还活着呢,她啊,肯定是你大伯害死的。” 周大千、周旦:“你瞎说!” 孙志耀嗤笑,“我有没有瞎说,你大伯心里知道,那华臻臻嫁人后,人越来越瘦,眼瞅着是一日漂亮过一日。” “她手中有陪嫁,日子又这般有盼头,干嘛还要自戕?她是脑壳进水了吗?” 孙志耀瞥了周大千一眼,凉凉道。 “倒是大千,我记得你那时的运道差得很吧,做啥啥不顺,连家里的杀猪摊都干不下去了,那一日,你可是连手都剁到了。” 他意有所指的朝周大千的左手瞧去。 顾昭看去,果然,那儿一道积年老疤。 周大千冷哼了一声,“旦儿,我们走。” 他真傻,居然还想着孙志耀也许有什么苦衷,结果居然听了这么一堆废话。 顾昭跟着周大千走了出去,都走出了院门,那厢,孙志耀还声嘶力竭的喊着。 “道长,他也不是什么好货!” “你被骗了,被骗了!” 车马上。 临行前,周大千捏着手中的鞭子,冷不丁道。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对臻娘一直是信重爱重,没有一丝半点的对不起。” 他顿了顿,继续道。 “说实话,臻娘的死,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介怀于心。” 他的目光越过葫芦村,遥遥的朝那片青山看去,声音有些沉重。 “那段时日,我确实是做什么事情都不顺,也许是因为这样,我疏于关心臻娘,这才没注意到她越来越沉默,现在想起来,她有时候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太对,似心疼又似亏欠。” “老话常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话当真不假,也许是积攒了太多的心事,那一日,臻娘自戕了。” 周大千垂头丧气,“没有救过来。” “我以前也常常在想,臻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事我真的是一直想不通,唉。” 顾昭和周旦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 顾昭:“掌柜的节哀。” 周大千摆了摆手,“都十多年前的事了,嗐,我早就走出来了。” “这听雨楼,是臻娘咽气前和我说起过,她喜欢听雨水落入樟铃溪江面时候的声音……华家没有要回嫁妆,他们也不怪我……我便用它开了茶楼。” 周大千失落,“不想这生意却是越做越好。” “唉,看来,这人生真的是不能处处如意啊。” 顾昭想起听雨楼里,周大千擦拭灵牌时的小心动作,迟疑了。 真的走出来了吗? …… 周大千扬了扬马鞭,马儿吃痛,抬蹄朝前奔跑,带动车轮子咕噜噜往前。 周大千:“我说这么多,也是不想顾小友你误会。” 顾昭还未说话,旁边的周旦忙不迭回道。 “大伯,我绝对是相信你的。” “孙伯,哦不,那姓孙的胡说八道,我看他啊,肯定是想着大伯不开茶楼了,他盘过来接着开,到时银两他来赚。” “连说书先生都不用请了,找个小二哥就成!” “什么大伯你害伯娘,那都是他瞎说的!” “回去回去,正赶车呢。”周大千将他探出的头塞了回去,“你个糟心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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