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那似水洼的元炁化作朦朦雾气,绛宫处起了煦煦和风,风愈演愈烈,最后成了盘旋入天的风气。 卷龙似的风气在绛宫处席卷呼啸,端的是银山拍天浪,气势不凡。 顾昭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冷汗。 …… 大宝船上。 安山道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起身走出了船舱。 他隔着江水远远的看去,这一看不禁喃喃道。 “……金丹换骨,居然是金丹换骨啊。” 一时间,他目光怅然,看向江面的眼里有着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嫉妒和失落。 修行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事,机缘际遇可遇不可求。 在安山道长眼中,弯月的月华似天上流水般朝那一处倾泻而下,就像是一团光柱。 莹莹又似点点碎光,此外,江风助力,送来了远处山间精纯的生机之炁。 一时之间,月华之力,山河之力,无一不向那处涌去,仔细一看,其中似乎还夹着点点碎金似的光。 安山道长瞪大了眼睛去看,扶着船沿的手一紧,失神喃喃道。 “功德之力?” 好半晌,他松了松劲儿,往后仰了仰身子,面上有恍然之色。 “难怪,难怪……” 难怪月华和山河之力如此眷顾,原来是有功德加身啊。 江面上的月华一点点的收敛而去,最后只有流萤在水面上飞舞。 显然那修行之人已经收功,化丹功成了。 安山道长意犹未尽的收了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踱着步子又回了船舱。 睡觉睡觉。 昼短苦夜长,他人金丹换骨成大道,有朝一日,他安山道长也能来个大梦证长生道! 美哉美哉! …… 小宝船上。 顾昭眼睫动了动,随即缓缓的睁开了。 “呀。”她有些惊讶的看着停在自己手背处的流萤。 就这么轻轻一动,流萤似受到了惊吓一般,振了振翅膀,所飞之处留下点点黄绿的冷光,倏忽一下,那漂亮的身影便消失在夜翘灯中。 夜翘灯挂在船舱入门处,灯闪了闪又晃了晃,随即静静不动。 顾昭惊诧,“这是开了灵智吗?” 很快,她就顾不上那流萤了。 屏息凝神,内视绛宫处。 只见原先如水洼一样的元炁此时汇聚成一粒金丹,圆陀陀又光亮灼灼,似金非金,金丹表面还有几缕元炁缠绕。 顾昭尝试着化炁成风,宝船一下便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大大的水痕在船的后头漾开。 如果说原先的化炁成风是雨燕啄水,那现在有了金丹,就似那鹞鸟掠水了。 凶悍强劲了不是一星半点。 …… 赵家佑还在船舱里睡着。 左右睡不着,顾昭化炁成风,风推着宝船朝西面行去。 江面上,顾昭的船和祁北王府的宝船相错而过。 夜里风大浪大,视野不明,祁北王府的船就地停泊在原地,船舱外头燃了好些盏的灯笼。 烛火微黄,水波漾漾,船身晃动,船舱里的众人早已经入了夜的梦乡。 数个或大或小的梦境漂浮在船的上方,有粉粉桃桃想家人和娘子的美梦的,也有梦到了美酒佳肴的饕餮梦……形形色色,各具滋味。 其中,一粒晦涩又灰蒙蒙的梦境格外的显眼。 顾昭多瞧了两眼,忍不住将今夜在山茶花那儿化的元炁送了几分过去。 老是做噩梦怎么成! 正好看看满树山茶花开。 见着那梦境的灰色一点点褪去,顾昭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宝船朝玉溪镇驶去。 …… 翌日,天光大亮。 孟风眠打开屋门,走到甲板处。 安山道长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声音如洪钟,可见昨夜那大梦长生术练得不错。 “风眠小友,今日倒是起得迟了,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孟风眠迟疑了下,随即摇了下头。 “一开始是有些不好,到后来倒是还成。” 安山道长深吸一口气,抻了抻身子,“真是个好天气啊。” 孟风眠也迎着江风,让那徐徐的江风吹动发丝。 他自小便时常做一个梦。 梦里的他提着一盏灯禹禹前行,他知道前头没有路了,却还是要一直走下去,一切都是那般的灰暗晦涩,就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走在那样的路上,时常有孤独和疲惫涌上心头。 每次做了这个梦,他的心情都会受到影响,郁郁低落好一段时日。 但是昨晚不一样了。 在那条异常艰辛和孤独的路上,路边长出了一株山茶树。 山茶树长得又高又青翠,花荣叶茂,一眼看去,满树的花开。 花瓣层层叠叠的绽开,馥郁芬芳。 点点流萤绕着茶树上下飞舞,在山茶树繁茂的枝丫上,一盏黄绿的小灯暖暖的亮着。 …… 孟风眠笑了笑,情难自禁道。 “是啊,是个好天气。” …… 平情岛处,孟风眠和安山道长分别。 安山道长踩着竹筏,腰间别着大葫芦和大烟杆子,和孟风眠挥手。 “风眠小友,咱们祁北郡城再见。” 孟风眠颔首,“再会。” …… 大宝船扬帆,朝祁北郡城的方向驶去。 安山道长多瞧了两眼,随即奔赴另一个方向。 只见他长袍微微鼓荡,脚下的竹筏晃水,水波在竹排的后方漾开。 …… 那厢,靖州州城,杜家。 江榴娘自悠悠梦中醒来,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娘,起来吃饭了。” 屋子外头传来杜霄云的声音,他是江榴娘的儿子。 江榴娘还恍神着,没有出声。 …… 杜霄云见屋里没有动静,有些不放心的抬脚过去,正想推开门,想着儿大避母,脚步在门口停了停。 伸出手敲了敲屋门,又喊道。 “娘?” 江榴娘回过神,连忙应道,“哎,没事没事,就来。” 杜霄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正在摆早膳的老太太李银花瞥了这边一眼,道,“你啊,就放心吧,都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杜霄云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也不和自家奶奶辩解。 饭桌上。 江榴娘瞧着婆母已经将饭食都做好,就连碗筷也都摆好了,面上带上了两分惶恐,道。 “娘,怎么连饭都帮我盛了?这,这不合规矩,下次还是我自己来吧。” 李银花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并不是太在意道。 “算了,自己家里讲那么多规矩干嘛,世浪没了这么多年了,我老婆子什么都不懂,这个家就是靠你熬针线撑下来的。” “唉,真要计较了,你还是咱们家当家做主的顶梁柱呢,快吃吧,别想这么多,你啊,当得起老婆子盛饭盛菜。” 江榴娘哭笑不得,“娘,你浑说什么啊。” 杜霄云扒了几口饭,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江榴娘一眼,忍不住劝道。 “娘,你今儿怎么老是恍神?” “是不是最近做针线活太累了?不然歇几天吧,师父最近接了挺多活儿,我跟着做也能分些银子。” 杜霄云跟了个木匠,不过是十五岁,学艺却有四年了。 李银花附和,“是啊,榴娘,银子是赚不完的,还是身子要紧。” 江榴娘瞧了瞧两人关心自己模样,知道他们是被杜世浪当年突然的疲累去世,给惊着吓到了。 想到了杜世浪,江榴娘迟疑了下。 “娘,我不是累着了,我昨儿梦到了世浪,心里搁了点事。” 杜云霄停了筷子。 李银花更是惊了,急急道。 “世浪回来过了,他说甚了,在下头吃饱穿暖没,是不是没银子花了,不怕,回头我就去香火铺里捎点大金大银回来。” 江榴娘摇了摇头,“他这些倒是没说,就是有件事很急,世浪说他的阴宅进水了……阴宅风水出了岔子,恐怕咱们阳宅的风水也会受到影响。” 说罢,江榴娘便将杜世浪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银花坐不住了,当下便要去寻那懂行的先生,还要上山瞧瞧。 迁坟,堪舆出一处吉地,件件都是大事啊! “嗐,动土是大事,事情多着嘞,世浪这孩子,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李银花又急又气,口不择言的念叨了几句自家死鬼儿子。 杜云霄默默扒饭。 可怜的死鬼老爹,死了都得被唠叨。 江榴娘又有些不安,“娘,这事也说不准是真是假,动坟开墓门毕竟是大事,要是只是我的梦怎么办,咱们动了坟,不就惊扰到世浪了。” 李银花想了想,这倒也是,不禁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片刻后,她又急忙问道。 “除了这,他还说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江榴娘想了想,梦里的她有些迷迷糊糊的,说真话,她还被杜世浪那骨挝脸吓得不轻。 江榴娘瞥了一眼李银花,叹息。 说不得就是这样,相公才不入婆母的梦。 那等模样,婆母瞧了该多伤心啊。 江榴娘回忆了下,突然道。 “啊,我想起来了!” “他一来就一脸喜滋滋的,说是碰到了一位道长,是道长瞧出不妥,他才回了阴宅瞧了瞧,哦,道长是送一堆犯事的骗子去了府衙门口,他还拢到了几柱香火尝了尝,说是滋味很不错。” 李银花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咱们上府衙一瞧,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杜云霄利落的下了桌。 “娘,阿奶,我腿脚利索,我去瞧瞧,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杜云霄一溜烟的跑出了宅子。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家院子外头的那株山茶花已经开始落花了。 虽然落花,瞧过去却比之前那样花开盛极时的样子好了许多。 …… 杜云霄到了府衙门口,那儿闹闹哄哄的,他寻了个面善的汉子问道。 “阿伯,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啊。” 汉子戴着斗笠,显然是要去做活的,眼下却被这热闹耽搁了脚步。 瞧见小孩问话,他兴致高昂道。 “嗐,你小子是来得迟了,现在这样算什么热闹,今儿早上那样才叫做热闹呢!” “你是没瞧见啊,早晨时候这里三十来个汉子,各个赤条着身子,只穿着个亵裤被人绑了手脚,丢在这里。” “……啧啧,惨,真惨。” “听说还是什么蜂门的安家帮,那石狮子里的状纸写得明明明白白的,哈哈,也不知道是哪家高人做的这等好事。” 汉子幸灾乐祸,“那胖高的是头头,听说江湖人称老蔫儿,这下是真的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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