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另一人压低声音接话道,“蔡家出了个柔妃娘娘,连知府大人也要仰他们鼻息。姑娘若在街上瞧见了,能避则避。” 云窈了然地点点头,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宁其修。 他是书生,又整日吃了上顿没下顿,比寻常男子瘦弱许多。此刻正从码头卸下一大包货物,摇摇晃晃地往桥上拖。 清秀的面上满是泥沙混合着汗水,白一块黄一块,样子很是滑稽。 云窈将果蔬分发给路旁的乞儿,喊住宁其修:“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是她,宁其修露齿一笑:“椿姑娘,烦请你在树荫下等等我。” 说完继续搬着沉重货物以龟速挪动。 顾钦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狗尾巴草,懒懒开口:“他在做工。” 云窈自然也晓得。 她意外的不是宁其修开始做工,而是有人愿意雇用他。 草丛间忽然响起一声呜咽,顾钦掀了掀眼皮,在桥下的荫凉处见到阿黄。 “嗤——” 云窈:“……” 她夺过顾钦手中的草,蹲下来逗弄阿黄,一边道:“你别嫌弃它呀,它已经很可怜了。” 实则,妖族以力量为尊。 阿黄若能感应到顾钦身上的气息,非但不会怨怼,反而要热情地贴上来。 云窈挥舞了好几下,阿黄却连眼都不抬。它甚至挪了挪身子,将头转向另一边。 “……”云窈气不过,跟着“嗤”了一声。 见她吃瘪,顾钦吼间溢出轻笑:“它开了灵智,和五六岁的孩童差不多。你这样逗弄它,只会觉得你呆蠢。” “你说我呆蠢?”云窈倒吸一口气,恨恨地将狗尾巴草朝顾钦扔去。 他轻松接过,另一手连狗带窝端至云窈面前,赔礼道:“给你。” 阿黄对生人十分警惕,虽昨夜见过云窈,却很难在短时间内生出信任。可它毕竟不同于寻常家犬,斟酌再三后,趴回窝里,朝云窈无辜地“嗷呜”两声。 果不其然,云窈放柔了声音:“好阿黄,我不会伤害你的。” 顾钦:“……” 他怎么觉得,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阿黄尽职尽责地演了一会儿,逗得云窈心花怒放。所幸,在它前额被薅秃之前,宁其修搬完了一船的货物。 “椿姑娘,你是特地来寻我的吗?”宁其修问。 “我有话和你说。” 云窈“嗯”了声,“其一呢,是想要请你当习字先生,其二则是穆丛医馆的老大夫愿意替阿黄治腿。” 宁其修听得楞在那里,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犹疑道:“我暂且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码头上的管事正揣着钱袋儿过来,将云窈的话都听了进去。他粗着嗓子笑骂两声:“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宁其修哪里敢败坏姑娘家名声,正色道:“王大哥,话可不能乱说。” 王大哥摆摆手:“人家请你去,你便去。不是要给你这狗买药治病?你说你细胳膊细腿儿的,搬到猴年马月是个头。” 见宁其修面露羞赧,王大哥掏出几个铜板硬塞给他:“工钱给你结了,走走走。” “他待你还挺好。”云窈收回视线。 宁其修不善应对爽朗之辈,面色微微发红,眼神专注地落在手心的铜板上。 “从前是我自大,不屑与他们打交道。如今才发觉,这些人不过是面冷心热,瞧着粗旷,实则最讲情义。” 王大哥的幺妹曾被一富贵人家哄骗着签了卖身契,是宁其修随手将人救了下来。 那时,他只当自己口才了得,将纨绔子弟轻易点醒。后来才知晓,一切不过是看在考生的面子上。 倒是这王大哥,今日见宁其修来码头询问,二话不说收了他做工。 * 亥时。 长街上静得出奇,油灯也一盏一盏熄灭,只余晚风吹动枝桠的沙沙声,分外催人安睡。 莹月得知自己有了先生,老早便捧了书端坐在小门边。亮晶晶的小眼使劲儿撑着,别提多可爱。 不一会儿,小门被轻轻敲响。 大娘利索地移开门闩,将宁其修迎了进来。 教书的地方选在后厨前的小院儿,不必担心扰人清梦。阿黄乖巧地绕着云窈走了一圈,在她脚边坐下。 诚如顾钦所说,阿黄是犬妖,自己便将伤处愈合了大半。再由穆大夫简单包扎一番,想必不出半月便能恢复。 只可惜,它从此只能用三足行走。 云窈自窗台上取下提前备好的肉汤,虽说不顶饱,但兴许能替阿黄补补身子。 很快,小院里响起莹月的学语声,还有阿黄吭哧吭哧的愉悦动静。 她见月光照上宁其修的脸上,不显死气,反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温润气质。一时满足地叹谓:“尘世间,还是善人多呀。” 顾钦却猛地遮住她视线,状似随意道:“我有新的发现。” 说这话时,他长睫微阖,并不与云窈对视,隐藏在袖中的小指也无端蜷缩了一下。 分明是扯谎时的下意识动作。 云窈却不知,颇有兴致地问他:“发现什么了?” 顾钦急中生智,取出玉符道:“这是神族遗落的东西。” “神器?”她登时惊得坐直了身子,满目骇然,“神器怎会跟着我,你又为何会在神器之中?” 要知道,世间已无神,神器也跟着销声匿迹。虽知仍存在于某个角落,寻起来却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钦用了不少法子去印证,本想稍后再说与云窈…… 他道:“芥子袋之类的灵器只能装死物,玉符中却能养魂育魂,那时我便有了猜测。” “后来呢?” “后来我在‘尽头’发现了神印。” 神印乃是炼器者的痕迹。 或是印章或是署名,抑或是随意留一缕神力,如凡人作画那般,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但有一点。 神与仙本密不可分,古神陨落后,三界之中能催动神器者,有且只有十二仙尊。 顾钦既是自玉符中而出,那他的身份,岂不是和仙族有关?
第28章 雪春楼(六) 摸不摸尾巴 云窈能想到这一点, 顾钦自然也能。 他时常外出便是为了探听神器的特征与效用,本想待线索再明确一些,而后说与云窈。 可方才见她目光落在旁的男人身上, 顾钦心底升腾起不悦。为了吸引云窈的目光, 一时情急说了出来。 他懊悔地阖起双目, 呼吸跟着重了几分。 云窈不知缘由,却鲜少见他露出如此鲜活的表情。于是努力忍耐笑意,眼神则明晃晃地粘在他脸上。 “行了。”顾钦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至少可以推断,我与你从前便有关联。” 神器讲求机缘, 既不会莫名地出现, 也不能轻易地为人所用。 他与云窈, 至少有一方被它所认可, 而后有了这一切。并且,顾钦怀疑, 自己的出现非是偶然。 云窈经他一点拨, 也怀疑道:“这么说,当时是它诱使我寻到你?” 否则, 她如何能在笑笑的记忆幻影中, 凭空一抓便抓住了玉符。 却见顾钦紧抿着唇, 眉宇间蹙起一股凝重之色。云窈关切地问:“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 他总不能说,在忧心云窈和旁人曾是道侣的可能性…… 顾钦言归正传, 笃定道:“我的记忆被人封印了。” 他猜测,那人先是将他的记忆抹去, 而后放入玉符之中。至于当时发生了什么, 又为何闹到此种地步, 便不得而知了。 唯一能肯定的是, 此举是为了救他。 “那要如何才能解开封印?”云窈问。 “一是寻到施下封印的人。” 顾钦说到这儿顿了顿。 施印之人只可能是九重天上的仙尊。 为仙族所救,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几乎将他桎梏。 云窈踢踢他的脚尖:“你快说呀。” “嗯。”顾钦回过神,“二是肉身破除封印。” 云窈咋舌道:“这般复杂!你该不会是什么在逃的千古罪妖?”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去,似是掂量着要逃跑。 顾钦见状冷哼一声。 “哈哈。”云窈将六百年里的听闻飞速扫过,又放心地坐了回来,“似乎没有这号人物呢。” 仙妖大战时,她尚不知在何处,连讼雀也只是小小的灵鸟。 后来,听说仙妖两族签下了休战书,但终究回不到过去那般能随意通婚的关系。久而久之,九重天上便也无人念叨妖界。 况且,以顾钦那能不忍则不忍的臭脾气,一路上倒也不曾作恶,应当不是什么嗜血反派。 “椿姐姐~”莹月捧着新写的字向云窈喊道,“今日我记住了二十个字。” 墨是下品,写起来有些费力,每个字的笔锋都有着突兀分叉。但胜在端正,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于初学者而言已经足够。 云窈摸了摸莹月的小揪,鼓舞道:“不出半个月就能赶上我了。” 莹月一直拿阿椿做榜样,羡慕她身为女子,却能靠一技之长养活自己。 听了这番话,小姑娘登时抿唇笑笑,清澈的眸子中闪着两簇光芒。 那头大娘正感激地拉着宁其修,将新纳的蒲履递过去:“我老王婆没什么手艺,就做的鞋尚能入眼,还望先生莫嫌弃。” “你就收下吧。”云窈立在阶边等他,“我送你出去。” 宁其修依言换上新鞋,在大娘与莹月的夸赞声中涨红了脸。他弯身抱起一旁餍足的阿黄,不知第几次郑重道:“多谢。” 待出了小巷,云窈随意问道:“明日还来吗?” “明日……” 宁其修喃喃地复述一遍,只觉得两个字烫得舌尖发疼。 云窈也不催促,哼着曲儿看向天边的弦月。 也许过了一瞬,也许过了许久。 她听见宁其修语气笃定地应道:“来。” 得了准信,云窈挥挥手,自小门中钻了进去。 宁其修感受着脚下不再硌肉的新鞋,在阿黄耳畔低声说:“阿黄,我也有明日可期了。” 之后的日子里,忙中有序。 莹月悟性高,很快能看懂简单的诗文,云窈便给了她一本算经作奖励。承诺道,待识全这上头的字,便教莹月珠算。 大娘为表感激,每日将客人吃剩下的肉菜用大碗盛好,夜里留给阿黄吃。 于是,小家伙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 宁其修倒还是老样子,虽比从前精神许多,终究不如未经坎坷的人来得自如。 这天,云窈同顾钦正说着话,刘大姐自小门后探出头来,面露羞赧道:“阿椿,你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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