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男人从门中走出,快步路过走廊,从侧边的楼梯下来。 孟渡一眼认出是禾木茶馆的老板。 阿禾看见小厮领进了一位红衣小娘子,下楼到院中,走上前:“孟娘子?” 孟渡欠身:“禾老板。” “你我不必客气。” 阿禾示意小厮退下,带着孟渡来到茶馆后院的东南角:“这里有个侧梯可以直接通往三楼的医馆。” 孟渡跟在禾老板身后走上侧梯,微风送来很淡很淡的异香。 孟渡蹙了蹙眉,这是迷药的香气。 刚才禾老板不会是在给谁下迷药吧? “到了。” 孟渡回过神来,发觉已经来到医馆门口。 医馆的门很低调,不设牌匾,自内传出清淡的药香,正是江一木道袍上的冷香。 走进去是一间厅堂,墙上布满了中药百子柜和大大小小的瓷罐,中间设桌椅供问诊。除此之外,还有两间独立的诊室。 江一木等人正围坐在厅堂中央的桌前。 江一木穿了一身玄衣,袖口有金丝蝠纹,衬得他长身玉立,清冷矜贵。右手腕上裹了几道黑布,叫人看不清伤势。 他正执笔在纸上画着什么,眸光微敛,神色凝重,烛火下的侧颜轮廓清隽。 孟渡凑近了一瞧,发现是东市的星阵图纸。江一木用朱砂在星图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以及星图中央三垣的三个天区上,共点了七个点。 难不成是想在东市的星阵上再叠一道三垣四象阵?天图上的星星分为三垣和四象,共七个区域,其中三垣是天图中心的三个星区,三垣的四周围绕东、南、西、北四象,每一象又分为七个星宿,共计二十八宿。 因而整个星阵可以分为三垣四象,共七大星区。三垣四象阵,就是巩固这七大星区的能量,从而起到固阵的作用。 江一木点了点四象的四个方位:“东方的房位、北方的虚位、西方的昴位、南方的星位,是位于星阵外围的四个点,只需要带上法器站稳即可,由刘公子、韩大人、杜仲、辛夷固阵。切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移位。” “至于星阵中央三垣的三个点位——” 江一木忽然抬眸看了过来,和孟渡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原来江一木早就看见他俩了。 江一木只是飞快的一瞥,目光回到图上:“徐道士去天市垣的帝座,阿禾去太微垣的五帝座一。” 老徐问:“那紫微垣的紫微星位呢?” 江一木淡淡道:“孟娘子。” 孟渡有些惊讶,紫微垣是整个阵法的中心,紫微垣的中枢紫微星就是中心中的中心……给她? 江一木看着孟渡,嘴角微微上翘:“孟娘子放心,我在三垣中心的阵眼处,距离紫微星 位只有几步,不会让你置身于险境的。” “那也不行!”老徐一摆手,对江一木说,“你这手刚被雪鬼阴气所伤,你来护阵眼太危险了!别说照顾孟娘子了,你自己都是铤而走险……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老徐环顾四周,见辛夷和杜仲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孟渡看了眼江一木,发现他脸色也不太好,倒是阿禾难得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什么情况?意思是江郎中已经和雪鬼交过手了,还受了伤? 江一木清了清嗓道:“没有疑议,就这么定了。” 他向门边走来,与孟渡擦身而过,拽着阿禾走出医馆的门,孟渡听见江一木问了一句阿禾身上的迷香,医馆的门就关上了。 厅中几人去小房间里挑各自的法器,孟渡将老徐拉到一边,问:“江郎中的手怎么回事?” 老徐往小房间那瞅了一眼,压低了声对孟渡说:“感觉小江身边那两位不乐意我说,还是晚些找机会告诉你吧。” 杜仲果然听闻外边有动静就走出来了,手中拿着一面铜镜,问:“徐道士,这个怎么用?” 老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迎了上去:“啊,这个是太极八卦镜,一会儿你就拿着这个站在阵位上,如果那妖邪靠近你,你就拿这个照她……” 老徐回头:“孟娘子,你要不要选个法器?” 孟渡拔出腰间的鬼哀刀,在手中翻动一转,道:“我有刀。” 老徐点头:“哦哦,好。” 老徐又往那刀上多瞄了两眼,虽然形状和材质相似,但确实不是江一木的刀。 大家都选好了法器,韩应春手握一根拷鬼棒,刘公子挑了一只三清铃,杜仲和辛夷各执一面铜镜。 这时江一木和阿禾回来了,江一木挑了一根桃木法尺给阿禾:“我的血用不了了,没法画符给你贴在箭上,你就拿这根法尺凑合凑合吧。” 阿禾接过法尺:“怎么跟打小孩儿的戒尺似的。” 江一木撇下一句:“爱用不用。” 孟渡走上前,江一木却一个回身,往百子柜走去。 是她的错觉吗?总感觉江郎中在回避自己。 孟渡跟上去,在他身后说道:“江郎中,阵眼的位置——” 江一木回过身:“不行。” “诶?”孟渡一愣。 江一木浅浅的看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说:“跟我来。”
第19章 医馆的门边居然还有一道小门,门外是一小片露天的菜地。 准确来说,应当叫做百草园,因为种的都是薄荷、藿香、白术、决明子等药草。 微风拂面,带来些许清苦的药香。 孟渡跟在江一木身后,道:“你受伤了,还是我来护阵眼吧。” 江一木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我找你正为此事。” 孟渡轻歪着头,有什么话是里边不能说的吗? 江一木:“雪鬼不比其他妖物,是由人变成的至阴之物。因是至阴之物,所以阵眼必须有正阳之气把守,孟娘子是女子,女子属阴的道理我不必多说。” 江郎中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孟渡沉吟着点了点头。 她看了一眼江一木缠黑布的右手腕:“可是徐道士说你右手被阴气所伤,护阵眼有危险。” 江一木平静道:“无碍,我是纯阳之身,即便受了点伤,也是护阵眼最合适的人。况且……” 江一木忽然抿唇,不再说下去。他别过头,耳廓露出一抹可疑的红晕。乍看,还以为是夕阳染上的朦胧微光。 他清了清嗓,正色道:“况且孟娘子必须守在紫微垣北辰星的位置。”他看着孟渡说:“你是唯一能胜任这个位置的人。” 紫微垣的北辰星,为天星之尊者、众星共之,是整个星阵最正心的位置,主攻、主防,决定成败。 孟渡对于临危受命没有任何异议,她只是好奇为什么。 孟渡:“此话怎讲?” 江一木拔出短刀,刀身映照出夕晖,发出柔和的暖光。 “那日在武器行,你问我什么是冥刀,我以前还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只以为是能斩幽冥之物的刀。我后来又去找过吕照,他带我回永顺镖局翻阅了一些记录兵器的古书,找到了关于冥刀的一处记载。”江一木手成剑指,缓缓划过刀身,“冥刀并非只能斩杀幽冥之物,而是能斩杀万物,并将其‘接通幽冥’,得以超度。” 那日在武器行,孟渡并没有点破,没想到江一木竟上了心。 没错,冥刀可以接通幽冥地府,将所斩之物送往往生。因此以冥刀斩妖除魔,非但不会沾染血气,还能积攒功德。 孟渡说:“江郎中想让我用冥刀杀雪鬼,因为她是人变的。” “没错。”江一木看着孟渡,面色格外的严肃,“这里能与冥刀共鸣的人,只有你我。” 不知是否因为落日余晖,孟渡发觉江一木的瞳色有些浅,像是剔透的琥珀。 孟渡抽出鬼哀刀,刀尖在赤莲刃上轻轻一点,扬唇一笑,一字一顿的应道:“江军师,遵命。” 奇怪的是,这次赤莲刃并没有任何反应。孟渡略略失望的收回了刀。 江一木也收刀入鞘,对孟渡说:“目连戏会超度完雪鬼身上大部分的魂魄,所以待孟娘子出手的时候,雪鬼身上的邪力已经非常弱了,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而且我就在很近的位置守阵眼,我会保护好你的。” 江一木发现孟渡定定的望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微微蹙眉道:“你笑什么?” 孟渡啧道:“以目连戏超度魂魄,又以冥刀斩杀雪鬼。江郎中不愧为医者,真是好慈悲的道士。” 往回走的路上,孟渡忽然想起一件私事。 “对了,今天在临江轩的门口,钟离家马管事说的话……” 江一木听见“钟离”二字,脚步一顿,回眸看她。 孟渡说:“钟离家为我提供住宿,是因为我与钟离家有交易,甚至算不上恩情,所以我并不想欠他们少东家的情分。” 江一木默不作声的望着她,不明白她此言何意。 孟渡一抚袖,作辑道:“孟某初来藍州,人生地不熟,还请江郎中协助择一处干净方便的居所。”她抬起头,神色认真:“我要留下查清雪鬼背后的魂魄买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黑衣人的下落,所以还需在藍州多待一些时日。” 江一木微微一怔,嘴角抿起一丝弧度,淡淡的说道:“好。” *** 太阳忽的就坠下了,在天边烧起绯红色的火光。 而另一边的大片夜空,呈现出一种鬼魅的妖紫。滚滚浓云弥漫天际,今夜还得有一场大雨。 一行人沉默的候在窗边,等待西边最后一抹红消失于天际,目连戏就要开场了。 刘亮平叫人从刘府上拎来几坛酒,道:“这是咱们府上新酿的酒,叫烧春,拿来给各位尝尝。” 韩应春打趣道:“你这是酒壮怂人胆呢?” 刘亮平拎起坛子满上一碗,递给韩应春道:“就你话多,给我喝。” 二人一碰碗,仰头干了。 刘亮平又倒满一碗,递给身边的孟渡,孟渡刚要抬手,酒碗就被身旁的人接过去了。 江一木单手握着酒碗,淡淡道:“小姑娘喝什么酒。” 刘亮平刚刚喝下一碗烧春,不自觉的声音就放大了,故作震惊的说道:“哟,这就护上了。” 茶馆备了些小菜,一伙人就着烧春酒简单用了晚膳。 落日沉坠,西边天际的丹砂染上了乌黑重墨。 一声嗐头吹响,目连戏拉开了序幕。 几碗酒下肚,各个来了精神,话也多了起来,纷纷凑到窗边一边看戏,一边窥察东市的状况,有种即将奔赴沙场的斗志。 杜仲蹭到江一木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少爷,你看。” 江一木刚要开口,见杜仲食指放在唇前,下巴指了指屋内。 江一木看去,只见孟渡独自坐在桌前,两手于身前掐子午诀,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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