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西白她:“怎么了?” 丁柳小声嘀咕:“前任嘛……最好绝口不提,你不防着也就算了,还给他提供机会怀旧。” 叶流西说:“找个男人,还围追堵截,你累不累?我选的男人,我就是敢信马由缰,他不回来,算我眼瞎。” 说完了,伸手给她:“下来,陪我走走。” 丁柳抓着她的手跳下车:“干嘛啊?” 叶流西说:“找找家。” —— 荒村的屋子,形制都差不多,都是有裂缝和豁口的木头门,简陋的灶台,角落里堆柴禾和水缸,水缸里早没水了,有些打破了,有些已经滚翻到院子里。 叶流西看完一家,又看一家,大部分屋子都老朽得厉害,钻进钻出间,落了满身的灰。 丁柳小心地斟酌叶流西的脸色:“西姐,其实这一带,不止这一个村子,你的家,未必正好就在荒村啊……你就真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叶流西没说话,只是低头去看左腕的纹身。 吞睽木讷得像一幅拙劣的画,绕腕一周,不动声色,把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以及情感,吞吃草料般咀嚼、再咀嚼,料定了她动不得它,安之若素做她眼里一根钉。 想保住这只手的话,那些被吞吃的记忆,终身不会再来,她要带着这空白到老,到死。 为了这只手,真的值得吗? 叶流西看向低处。 那里,昌东正给孔央孤零零的坟包加上一抔土,人死了,坟就是房子,也得大些、重些,才更经得住风摧雨蚀。 而另一边,阿禾正拿石头在地上写着什么,一边的肥唐看得认真,脖子伸得老长。 …… 车子重新上路,叶流西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阿禾:“那个老签和薯条呢?他们是什么人,也是羽林卫安排在那蹲守的?” 阿禾摇头,拿手指了指肥唐。 肥唐说:“我刚也问起这个,他们倒是真的老百姓,阿禾说,她一个人在这等,会显得怪怪的,所以路上就捡了这两个人装点门面,她提起的爹和叔伯那些人,才是羽林卫,定期来和她碰头。” 叶流西嗯了一声。 考虑挺周详的,演得挺像,道具也用心——她还记得橱柜上搁的那半本武侠小说。 龙芝她们,毕竟有充足的时间筹备、策划、一点点完善流程,一次次推敲细节。 荒村这一站都安排得如此尽心,最后的逃亡,真的能如预期般顺利吗? —— 入暮时分,叶流西终于看见了尸堆雅丹。 气势雄浑,规模庞大,一路延伸至天尽头,盐白色的雅丹土台错落缀点,高低不一:矮的像伏地乌龟,高的如出水长龙,更多的还是奇形怪状姿态扭曲的,肥唐看哪个都像凶杀现场。 他有点怵,按说这趟进关,又是斗人架子又是被水舌裹拖,胆子早该练出来了,但雅丹……到底还是最初的梦魇。 头车好像在找什么,一直绕圈子,车子在尸堆雅丹的边缘处进出了好几次了,有几个羽林卫甚至探身出窗,伸长脖子往各个方向探看。 叶流西正不耐烦,前车忽然有人大叫:“那,那,找到了!” 循向看去,远处高大的雅丹土台立面上,有个赤金色乱须怒睛的龙头,跟之前见过的龙头金戳一模一样。 头车呼啸着往那一处疾驰而去,肥唐踩住油门跟上:“西姐,今晚的住宿地挺讲究啊。” 驶到近前,太阳已经落山了,气氛明显紧张,只头车开了车门,下来两个羽林卫,两人脚步飞快,飞奔到土台下,猱身而上。 叶流西看出两人戴了利于攀爬的铁爪手套。 爬到龙头金戳附近,两人稳住身子,各自拿出打火机,打着了焰头凑向龙目,甫一凑到,就听“扑”的一声,像是煤气灶开着了火——有极细的笔直火线从龙目中往外迅速延伸,延向高空,延向四面,自行弯折,因地施变,很快搭出个巨大的火线罩网,少说也覆盖了上千平米。 罩网一出,气氛立时松动,羽林卫纷纷下车做扎营准备,有人过来给叶流西她们解释:“尸堆雅丹不一样,常年妖风,大家都没来过,指不定有什么妖鬼,所以营地得施咒围术——这罩网就跟孙悟空金箍棒划的圆圈一样,什么东西都进不来,只要你不出去,绝对安全。” 叶流西问了句:“那我出去了,会被烧死吗?” 李金鳌抢答:“不会的,方士的咒围术,是针对妖鬼,不是针对人的,人进出没问题,妖鬼就不行。” 那人见李金鳌答了,觉得没自己什么事,转身想走,叶流西叫住他:“明天还赶路吗?” 那人摇头:“说是到地方了。” 哦,到地方了。 也就是说,这里距离玉门关的大门博古妖架,已经很近了。 —— 大概是自恃有咒围术的保护,羽林卫的哨岗都比前两天松懈,搭灶生火,硬是搭出了几分郊游的放松劲,昌东去找车队的羽林卫头目,提出要见更“上头”的人,那人斜乜了他一眼,说:“我们也是听命行事,上头不发话,我们就原地待命,哪有主动去找的道理啊。” 龙芝迟迟不露面,也不知道在暗中捣鼓些什么,昌东心下焦躁,正想说什么,罩网一侧的边缘处,忽然有人齐声轰笑。 这笑声吸引了更多人去看热闹,嘈杂声越来越大,昌东有些奇怪,走近些去看,触目所及,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罩网外晃动着几条极瘦的人影,凶悍欲扑又蓦地畏惧后缩,有羽林卫拿了帐篷的立竿,伸出去又抽又引,像是在动物园里逗弄猴子。 那几条都是人架子,喉咙里嗬嗬有声,凹陷的眼眶里闪诡异的光。 它们本就在尸堆雅丹出没,可能是罩网的光太引人注目了,也可能是罩网里的人,都是潜在的新鲜食物,所以经不住诱惑,陆续聚集到这里,跃跃欲试,却又无从下手。 昌东胸口堵得厉害,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这最后一批人架子,都是山茶的人,不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他看它们,只觉得丑陋狰狞,一个个都没人形,但现在,那一张张脸,似乎每一张都熟悉…… 有人过来,握住他的手。 昌东知道是叶流西,轻轻回握。 看到人架子被逗弄时的丑态,羽林卫的哄笑声愈发肆无忌惮—— “上弹弓吧。” “不不不,上弩箭,造刺猬,看谁造的刺猬刺多!” “这玩意儿动作太快了,估计射不着吧?押一注呗,买谁?” 叶流西拉昌东:“走,先回去。” 离开时,那个羽林卫头目恼怒地扯着嗓子放话:“随它去!它们又进不来!” …… 走到半路,昌东再忍不住,慢慢蹲了下去。 他原本就被砸伤,又受了心弦拨弄,加上现在气闷,胸口处像火灼火烫,难受得喘不上气。 叶流西屈膝半跪,伸手一遍遍帮他抚背。 过了好一会儿,昌东才低声说了句:“我没事。” 叶流西想扶他起来,昌东摇头,压低声音:“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聊到,整个计划里有个难点,需要制造混乱掩人耳目?” 叶流西点头。 “就用人架子吧。”
第110章 终卷:昌东 一番忙闹之后,营地的防护部署重上正轨:中心地带是大营区,外围是固定和流动岗哨,最外头才是火线罩网。 晚饭时分,又有两辆车到,和丁柳事先描述过的一样,窗帘拉得严实,看不到里头坐了谁。 但排场显然很大,车停在营区角落的一间帐篷前,刚停下,就有许多羽林卫围了上去,很快将来者簇拥进帐,昌东的帐篷离那有点远,看不清来人面目,不过他留意到,这两辆车一到,原本还恣意张狂的羽林卫忽然就拘束起来,处处透着“领导在场,不便放肆”的不安。 饭后,有人来收碗碟,趁人不备,塞了张字条给昌东,昌东借着整理床铺的机会,侧了身展开。 字条是黑色,上头只一行字,泛莹莹的光。 今晚,十点,流光带路。 末了是个龙头金戳。 昌东还没反应过来,那字,连同金戳一起,已经露水样颤巍巍滚向字条边缘,几乎是与此同时,身侧响起丁柳的声音:“呀,东哥,你看什么呢?” 丁柳得了叶流西吩咐,要对昌东“多加留意”,时刻谨记着要尽忠职守,她又是个急性子,瞥见昌东在看字条,觉得与其揣测,不如厚着脸皮叫破。 说话间,人已经硬凑上来:“我看看……咦?” 只是张长条黑纸,纸面上半个字都没有。 昌东挺佩服龙芝的,这是明目张胆的毁尸灭迹:字和金戳,都是流光成形,帐篷里又亮着灯,流光滴落到地上,很难察觉。 他把字条塞给丁柳:“喏,看个够。” 丁柳不甘心:“这什么啊?” 昌东说:“无字天纸。” 丁柳眯缝着眼,把字条展开了对着灯细看,嘴里还喃喃有声:“关里起名字真奇怪,有无字天签,就有无字天纸……” 昌东忍不住笑出声。 丁柳愣了几秒,终于智商归位,差点跳起来:“东哥,你是耍我呢?” 昌东回答:“该做准备了。” 声音很轻,但帐篷里的人都听到了,丁柳不闹了,肥唐有点结巴:“现……现在?是不是太仓促了?” 是仓促了点,但打的,不就是仓促这张牌吗? —— 饭后,照例是开戏,肥唐大喇喇坐了前排:李金鳌今天分外卖力,鼓着腮帮子吹陶埙,演的是《水浒传》中的一出,潘金莲药鸩武大郎,美人、出轨、凶杀、报仇雪恨,种种热点元素都齐全,很会抓观众心理,连看护高深的医生都出来看热闹了。 开场不久,幕布上窗扇推开,潘金莲的妖娆身姿刚自窗内探出半幅,肥唐忽然起身,四下去拽人:“那个,尿尿,在哪尿?谁陪我去一下,我不敢……” 剧情正关键,谁耐烦管他人屎尿?后头的人嫌他挡了视线,边上的人烦他扰戏,都起哄赶他走,有人大叫:“你走得远点,千万走远点啊,别熏着人!” 肥唐面红耳赤,点头哈腰地往外跑,跑出一段之后,遇到值哨的羽林卫,那人大概是听到起哄了,似笑非笑看他,还嘱咐了句:“别出圈啊,外头有人架子呢。” 其实夜色茫茫,人架子久而不得其门而入,已经散藏得看不见了。 肥唐一路小跑到罩网边,背对着营地,手臂一垂,把袖里藏着的、抽了叶流西血的针管挪带到掌心。 东哥说,在金爷洞,金爷之所以忽然躁狂,是因为身上的封印,被叶流西滴进金池的血给扰了——封印是方士布下的,所以叶流西的血,可能是方士咒印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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