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十八活坟,土台的形状比任何地方都狰狞恐怖,周围零散着无数白骨。 流西小姐说,眼冢、活坟和人架子是息息相关的,眼冢被杀之后,十八活坟也很快陆续死亡,死时像人一样拼死挣扎,所以姿态都很瘆人——最后一批投喂,并没有完全孵化,他数过了,至少有三座活坟没成功,因为那三座活坟的土质半透,能隐约看到里头被包着的人。 惨啊,胎死腹中,不过再一想,那些孵化出来的,也幸运不到哪儿去。 他的目光转向越野车。 叶流西和阿禾都睡在车里,昌东的车上还剩了些吃的喝的,这两天,他们就是靠那些度日的,但坐吃山都空,何况那些物资并不充足,断粮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这两天,跟叶流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话,他差不多搞明白她是什么人,也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了。 真是又喜又愁。 喜的是,流西骨望东魂,上千年才出一个啊,他居然能认识这样的名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愁的是,她是叛党,处境如此糟糕,他还跟她系在了一根绳上——当初背井离乡,信誓旦旦说要出来闯荡一番,博个名利,看来注定要悲剧收场了。 李金鳌忧心忡忡,这两天,外头没什么大动静,也没见有人攻进来,他瞅着,羽林卫大概是想把他们饿死在这儿。 古代打仗都这样,攻不了城就困,困个一年两年,粮草断绝,多硬气的颈骨也要弯。 也不知道流西小姐怎么想的,那晚上非要往这开,典型的饮鸩止渴,就算多活了两三天,又有什么实质意义呢? 外头好像不太安宁,李金鳌听了会,心里实在纳闷,他掀开被子,拿上昌东的望远镜,手脚并用着爬上最高的那座活坟。 这活坟形如碉堡,凹缺的豁口很多,方便踩攀,他一路爬到顶,身子尽量趴低,然后端起望远镜。 天还黑着,看不大清,李金鳌眯缝着眼睛努力了又努力,终于看出是有人在动,不止一个人,憧憧人影,充斥视野,都在缓慢向这里推进。 李金鳌惊得心脏乱跳,手忙脚乱往下爬:“流西小姐,流西小姐……”。 最后那一脚踏空了,扑通一声栽了下来。 几秒钟之后,车里开了灯,叶流西坐起身,有些睡眼惺忪:“怎么了?” 阿禾也坐起来,裹着毯子看他。 李金鳌结巴:“人,人……有人,很多人,攻进来了。” 叶流西说:“这不是迟早的事吗,他们之前不进来,是因为被尸水沼泽耽搁了,现在估计探好路了吧。” 她打了个哈欠,睡得正熟被人吵醒,难免有点疲倦。 她居然还有心情打呵欠,李金鳌两条腿都抖成筛子了:“那……流西小姐,怎么办啊?” 叶流西说:“我再睡会,你留心看一下,来的是羽林卫还是别人。” 李金鳌奇道:“当然是羽林卫,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叶流西笑笑:“那可不一定,我当初探路,花了很长时间,他们只用了几天,进的人多,推进得又这么快,伤亡绝不是一两个——依照赵观寿和龙芝的性子,应该不舍得让羽林卫冒险的,你再去看看吧。” 她伸手旋灭了灯,对阿禾说了句:“再睡会吧。” 李金鳌又往活坟上爬,爬了一半,低头往下看。 车里黑漆漆的,紧挨土台的角落里,两只鸡在盖毯下头睡得呼哈呼哈。 怪凄凉的,像在打一场一个人的战争,又像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一个被无辜连累的局外人,心都操碎了,到底有他什么事儿啊! 他嘟嘟嚷嚷着再次爬上坟顶,风大,冻得人缩手缩脚,李金鳌端了会望远镜,就搁下了搓手捂耳朵,然后再端起,如此反复了几回之后,天色渐渐不那么暗了,他忽然发现,不只是人在走,贴地的地方,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李金鳌屏住呼吸。 再离得近些,李金鳌看清楚了,那是蝎子!还不止一只,是蝎群! 跟噩梦里的一模一样,有大有小,大的堪比车轮,小的也有脸盆大小,潮水般向这里涌动。 李金鳌吓得喊都喊不出来了,几乎是连滚带爬下来的,一开口,上下牙关格格响个不停:“流……流西小姐,是蝎眼,蝎眼啊!” 车里半晌没动静。 过了会,叶流西终于起身,不去操心蝎眼,居然有精力先数落他:“你这胆子,真是跟从前的肥唐差不多,李金鳌,你怎么说也是有方士牌的李家人,也孤身出外闯荡过,这么慌里慌张的,像什么话。” 反正天也快亮了,她不再睡了,揉了揉眼睛坐起,银蚕心弦缠在右手腕上,泛银亮的光。 她吩咐阿禾:“我要洗漱,你帮个忙。” 阿禾嗯了一声,一只手毕竟不方便,这两天叶流西洗漱什么的,都是她在帮忙——阿禾倒了些矿泉水在口杯里,牙膏挤上了刷头递给叶流西。 叶流西刷牙,李金鳌围着她团团转—— “流西小姐,是蝎眼啊,他……他们杀人不眨眼的。” “都说你杀了江斩,他们这是报仇来了啊。” 叶流西刷得差不多了,从阿禾手里接过口杯,咕噜漱口,然后吐掉:“是啊。” 李金鳌真是恨不得能代她着急:“流西小姐,火烧眉毛了!” 叶流西嫣然一笑:“火烧眉毛,就洗把脸啊。” 李金鳌解不了风情,急地跺脚:“我现在哪有心情去洗脸啊,流西小姐,我们就要死啦!” 阿禾不吭声,拧了毛巾递给叶流西,叶流西抹了脸,抬眼看李金鳌:“想保命,还有个法子。” 李金鳌双目放光:“什么法子?” 这些天,他担惊受怕归担惊受怕,但每次看到叶流西,心里总还是揣了一线希望的:她看起来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啊,兴许还藏了没亮的底牌呢? 叶流西问他:“你耍皮影戏,有没有耍过《醉打金枝》这一出啊,驸马郭暧打了公主,按律例,郭子仪这个当爹的脱不了干系,他怎么做的?” 李金鳌说:“绑……绑子上殿。” 叶流西说:“是啊,关系撇清,罪也撇清——你们也可以有样学样,阵前反戈,把我绑出去吧。这叫认清形势,弃暗投明,说不定蝎眼的人一高兴,对你们厚待有加呢。” 李金鳌不敢说话。 叶流西拎出昌东的洗漱包,把他的男用爽肤喷雾翻出来,略抬起下巴阖上眼,轻轻摁下喷头。 细细凉凉的雾化液滴,顷刻间罩了满脸,皮肤得了片刻舒缓——这样的处境中,能有这样的享受,堪称奢侈了。 她唇角弯起,露一抹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笑。 昌东现在到哪了呢? 依时间推算,肥唐应该已经把他和丁柳转移到就近的大医院了,想来是睡得安稳,躺得惬意,饭有人送到嘴边,闲暇还有漂亮的小护士养眼…… 想想有点嫉妒,于是多摁了两下喷头。 然后催李金鳌和阿禾:“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认真的,机会只一次,错过了可就没了。” 阿禾咬着嘴唇摇头。 叶流西看向李金鳌:“你呢?” 李金鳌蔫蔫的:“算了吧,我都这把年纪了,要脸,临阵反叛这事,我做不出来。” 再说了,这流西小姐有点阴,还有点狠,别的不说,单说没了手这事,多凄惨啊,是他都得掉两滴眼泪呢,她却跟没事人似的,那晚上,阿禾给她重新包扎时,她居然还说了句:“要么用火把伤口燎一下吧,那样好得快。” 关内凶险,世道诡谲,没谁真的不怀算计,李金鳌觉得,自己也在押宝:非得站队的话,他也得站个狠的…… 叶流西笑起来:“既然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们以后都跟着我吧,你再上去看看外头的情势怎么样了,阿禾,去把我的包拿来。” 阿禾从车后拎出一个半旧的黑色帆布挎包,这包一直扔在车上,很少见叶流西用——叶流西伸手探进去摸索了一回,拿出一支纤细的眼线笔来,送到嘴里咬拽开盖头,笔尖在阿禾手背上扫了扫试色,说:“五块钱买的,居然没干,还能用。” 阿禾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愣愣看她。 叶流西坐进车里,把车内后视镜往下拗了拗,眼线笔浓黑的蘸液笔头慢慢扫向眼尾。 确定没退路了,想到外头千军万马,李金鳌的心反踏实了:众寡悬殊,战死沙场也不丢人,还能凸显出几分悲壮。 他再次往上爬,才爬了两步,四周忽然响起低沉且雄浑的号角声,像滚滚浓云,当头罩压,这一刹那,天震地颤,连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被带得有了隐隐共振。 镇山河茫然地睁开眼睛,而镇四海一个鲤鱼打挺,几乎是立刻窜蹦起来。 要打仗了!是的,它感觉得到,它镇四海,就是为激越且艰险的鏖战而生的,不像某些鸡…… 它轻蔑地看了镇山河一眼:相貌猥琐、败絮其中、只知道投人所好溜须拍马——本来都被遗弃了,巴巴叼了根不值钱的银链子来,又哄得李金鳌暂时回心转意…… 没关系,鸡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战场就是它的舞台! 镇四海连扑腾带飞地窜上活坟,比李金鳌还快了一步。 李金鳌随后攀上。 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相互间已经距离很近了,几乎能看清对方的脸,蝎眼果然是乌合之众,不像羽林卫那样服饰统一——穿什么的都有,有些人穿的还算得体,看上去不突兀,大部分人则像占山为王的匪寇头子,头发结辫的、满嘴大胡子的、这么冷天还袒胸露背的,男女都有,脸上大多抹几道油黑,脚边无一例外,都伏着蝎子。 那些蝎子只只身形巨大,皮坚螯利,弯曲分节的尾巴如铁块焊连,触肢张举,螯刺上勾,随时都像要扑将上来。 又一拨号角声起,李金鳌这才注意到,远处的土台上架着长长的兽角,角身是一节节铜包皮革,层层扩音,末端是虎头,虎口大开,号声就从这里骤然成吼。 李金鳌听人说过,蝎眼有重大战事或是攻城时,用的都是虎头号,所谓的风从虎,虎啸时四方风从,更添凛冽肃杀气。 不过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这里统共也就三个人,外加两只不着调的鸡…… 正想着,身侧突然响起嘹亮的鸡鸣声—— 喔喔喔! 李金鳌猝不及防,没被号角吓着,反被鸡叫声惊出一身冷汗,低头看时,镇四海马步撑得差点劈叉,脖子伸得老长,双翅上的鸡毛都奓起来了,拼了老命在那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和蝎群打鸣,像是誓要和号角声一争高下…… 很好,镇四海身上,永远都不欠缺蚍蜉撼树的勇气。 蝎眼阵内爆发出一阵哄笑,与此同时,不下数十人同时抬弓,嗖嗖声里,几十支弩箭向着活坟方向急窜而来,李金鳌翻身向着坟下滚落,顺手也抓住镇四海脚上挂着的铁链子,一人一鸡,从活坟上狼狈砸下,带下一阵土尘沙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9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