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吃得差不多了,昌东端起碗喝汤,然后抽纸巾擦嘴:“肥唐现在帮柳七照看奇石铺子,你去跟他说,他没准有兴趣,我对石头什么的,没研究。” 孟今古没好气:“要不要我把话挑这么明啊?我的意思是,孔央和山茶的人,不都还没找着吗?沙漠玫瑰石被吹过去了,会不会……他们也被推过去了?” “不会。” 孟今古不服气:“你怎么知道?” 昌东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帮妈把面钱付了。” 孟今古听成“帮忙把面钱给付了”,想也不想,探手入怀摸出钱包,钱抽出来时,终于缓过味儿来:“昌东你个孙子!占我便宜还坑我钱!” 冲到门口,正迎上一股新喷的车屁股烟,昌东已经发车了。 —— 昌东一路把车开出罗布镇。 车里的冷气不给力,为了通风,车窗全开,风灌进来,把车壁挂着的月历掀得哗哗作响。 掀起一张,满屏的日子都打了红色的色块,再掀起一张,依然如旧。 九个月了。 他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看来,正文结束的位置,就是刚刚好的位置。 西出玉门,讲的就是西出这件事。 至于后续、他人,那都是另一个故事了。 正文结束,是砂锅布满裂纹,将破未破。 但总有很多读者,见不得这种事儿。 所谓番外,就是为了安慰这些执着的灵魂。
第118章 关内.流西 九个月了, 黑石城还没能从金爷那场躁狂的浩劫中完全恢复——整个城池还有一些粗看不觉、细看浑身不舒服的歪斜,城墙震开的那道巨大豁口倒是拿石料填充抹平了, 但即便是同样石色,填进去了也能看出新旧有差。 听说,龙芝要求拆了那一大片重建, 赵观寿为首的老一辈则主张填补就行, 新老观念不同, 年轻人喜欢改天换地, 老一辈却更偏向小敲小凿缝缝补补——单从这豁口修复,就知道当下黑石城里,到底是哪一派更占上风。 夜幕降临,城外远处帐篷林立,无数篝火堆将天穹映成金红色,一座石砌瞭望台已经搭了差不多一半,有几辆大车从黑石山方向来,满载采来的黑色条石,车刚停下,就有工匠上去卸货。 叶流西站在半高的瞭望台上,这台子起得粗糙,石块也没有打磨成统一形制,该衔接对平的地方, 难免有碍眼的凸出和错缝,按说无伤大雅,但她还是伸手出去磋磨, 刺耳的金石声中,石粉簌簌磨落。 她的左手接了钢筋铁骨,铁爪森森,泛冷厉寒光,虽说和人骨接合,能活动自如,但到底跟人手差得很远——李金鳌曾经建议说,不如找手艺师傅来,给这钢筋铁骨覆上皮肉,做出指甲青筋,描出肌肤纹理,那就完美了。 叶流西却无所谓,手没了就是没了,何必修饰遮掩,阿禾贴心地给她缝制了手套,戴上了就看不出什么异样了,但她也很少戴。 台下是工地,一片嘈杂,有人凿石,有人翻沙,还有人吆喝说:“加把劲儿啊,西主说了,其它的不管,一定要高过黑石城的城墙!” 叶流西微笑。 —— 九个月前,她倚仗着金蝎和曾经在尸堆埋下的一批枪械,绝地反击,化解了那一次的危机。 俘虏了一批羽林卫,但龙芝和赵观寿不在其中——这也不奇怪,核心人物嘛,当然享受优先和紧急撤退的权利:尸堆里尚打得如火如荼,这两位已经坐上专车,向着黑石城的方向风驰电掣了。 走时狼狈,慌得连火线罩网的营地都顾不上收,白丢了一堆物资给蝎眼,其中有个锦盒,板寸拿来给她,打开一看,里头有一条舌头。 这应该是赵观寿留的,在一片刚硬的对立和混乱中,留下一线谋求合作的可能性,就像在玉门关口,她驱车逃离的那一刻,隔着车窗,迎着赵观寿的眼神,以口型示意“交易”两个字。 赵观寿知道她身边有阿禾,而阿禾,是代舌的容器。 叶流西不想再让阿禾做傀儡,但阿禾不在乎,写字给她看,表示能说话总比当哑巴强。 叶流西折中了一下:“要么这样,赵观寿有什么话,你听着就好。听了再来告诉我——我不跟他‘面对面’谈,不想听到你嘴里直接传出他的声音,他不同意的话,就别谈了。” …… 首战告捷,尸堆一片欢腾翻沸,只叶流西知道,接下来的路,一步比一步更难走。 聚集在尸堆的,只是蝎眼的一部分人,更多人还在龙芝的控制之下,现在事变,那些人性命堪忧。 关外禁枪,这批枪械,是她辗转通过不正当的路子,从境外购入的,子弹打一颗少一颗,乍一亮相,确实威慑力惊人,但光倚仗这个,不足以让关内变天。 可是没别的选择了,时间不等人,尸堆到黑石城,必须是一条单向快进的直线,只能向前,承受不起后退。 她一刻都没有停过,正面拼杀、被围堵、被冲散、再聚合,大胜、小胜、惜败、溃败,全成家常便饭,梦里都是厮杀。 有一次,把梦讲给阿禾听,阿禾说:“白天打仗还嫌不够啊,梦里还要打,西姐,你梦里就跑嘛,又没人笑你。” 叶流西觉得也对,再一次做梦的时候,她掉头就跑,刚一转身就愣了。 原来她的梦里,是泾渭分明两片天,她一直站在接缝处,面前是腥风血雨厮杀一片,身后是茫茫戈壁,空寂天地,苍蓝天幕上挂一轮磨砂般的白月亮,丛丛骆驼刺的影子跌落下去,像空地上开斑驳的花。 昌东倚着越野车站着,看着她笑,说:“流西,我来接你回去。” 梦里,叶流西忽然红了眼圈,攥紧手中刀柄,摇头说:“不行,还不行。” 从此梦里不回头。 只一次例外,那次,她一直向着昌东走,一路走到他面前,说:“昌东,我想告诉你件事。” 昌东微笑,说:“你说。” 她却说不出来。 她流产了。 她不知道自己怀孕。 这孩子丢时,她才知道自己有过。 她双手捂住脸,慢慢蹲下身子,眼泪从指缝里洇出,哭着哭着就醒了。 帐篷里漆黑一片。 隐隐有哀嚎和痛苦呻吟声传入。 叶流西起身披上衣服,走出帐篷,走入鏖战后凌乱的营地,空气里涨满血腥和烟火的味道。 她在营地走了很久。 起初,她想反,是因为有屠村之仇,奴役之恨,什么都不想,只想让那些对不住她的人下地狱。 再然后,看了厉望东的书信,胸腔里烧出雄心万丈,想入主黑石城,想取而代之,想看素来高高在上的羽林卫和方士们惶惶不可终日,沦为阶下囚。 开博古妖架,两个目的,纵而御之,纵而杀之:妖鬼也是资源,都被封在妖架之中,蝎眼已经蓄养了一批方士,有了御妖驱妖的能力,得到了妖鬼,就可以转而用来对付黑石城,成功称霸之后,她再“绝妖鬼于玉门”,妖鬼死绝,玉门关的大门,也就自然打开了,不是很好吗。 山茶遇难,她听听就罢,用死人投喂眼冢,她也并无顾忌,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什么要被这些小事牵绊呢? 直到她自己爱上昌东,才发现,任何一具被弃置的枯骨,都曾是活生生有爱有泪的人;直到她自己失去,才发现,那些太多的失去才堆砌出的荣光,再没有昔日般那么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关内的局势,要何去何从?她一手创立蝎眼,太多人追随她,这些人,要如何安置? 像厉望东那样吗?以暴制暴,入主黑石城几十年,但死后不久,羽林卫和方士就成功反扑——厉望东是掀起过大浪,可惜浪头过后,血水横流,一切无改。 她希望这一次,于所有人,都能有一个更圆融、圆满的结果,不要有太多流血,事情如果能坐下来谈,就别血肉相搏,如果谈时能笑,就别剑拔弩张。 但所有的谈判,都是实力博弈的结果,没有这九个月的煎熬浴血,没有这声势浩大的兵临城下,她也坐不到这张谈判桌前。 …… 阿禾走到台边,仰头叫她:“西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出发啦。” —— 回到帐篷,帐门一掀,就看见了李金鳌,身后是一派和气的镇山河和镇四海。 尸堆雅丹之后,镇山河和镇四海的争宠之斗,一度不可开交,我抢你的米,你啄我的脑袋,你绝食一天,我就绝食三天,你打鸣打到嗓音沙哑,我就打鸣打到失声…… 鸡的世界,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李金鳌头痛得很,后来叶流西回想起之前在那旗镇上,小姐们的南北派之争,给李金鳌出了主意:“你再去找一只大公鸡来试试看。” 镇八方华丽登场。 但戏份少到让人咂舌,如流星般惊鸿一瞥,旋即陨落:镇山河和镇四海达成了空前的团结,两鸡联爪,几乎把镇八方的鸡毛都薅去了一半…… 八方的失意,换来了山河四海亲如一家。 但今晚上,它俩的装束怪怪的。 两只鸡都穿戴兜帽的黑色披风,披风的结扣优雅拴在鸡脖子上,偶尔走动,披风的角还一掀一掀的。 阿禾噗嗤一声笑出来。 叶流西皱眉:“你这是干什么?” 李金鳌说:“今晚上不是要谈判吗?龙芝也会来的。” 懂了,是想给龙芝难堪。 叶流西没好气:“脱下来,这像什么样子。” 今时今日,她占绝对优势,犯不着耍这种不入流伎俩去羞辱对手。 李金鳌悻悻的,伸手去解镇山河的披风,镇山河见势不妙,立马给镇四海使了个眼神,两只鸡心有灵犀,扑腾着翅膀四下乱躲。 干嘛呀干嘛呀,人家就喜欢穿披风,走路带风,跑起来还飘飘的,特别酷,特别有气质,就不脱! 叶流西又好气又好笑,顿了顿问李金鳌:“银蚕心弦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蝎眼之中,本来就蓄养了不少方士,尸堆之后,叶流西把方士都交给李金鳌带,李金鳌结结巴巴推脱,怕自己不行,又怕别人会讲他是裙带关系。 叶流西回答:“本来就是裙带关系,你不跟我同患难,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但裙带关系上位的,不一定都是酒囊饭袋,你一把年纪了出来闯荡,机会我给了,你不接,落地就碎,我也不会问你第二次了。” 李金鳌心如擂鼓,连咽两次唾沫之后,牙关一咬,接下了。 这九个月,他的任务是招揽方士,汇编术法,安排掠阵,外加尽一切努力,打听关于银蚕心弦的消息。 李金鳌说:“流西小姐,我们多方探听过了,银蚕心弦,的确是龙家的秘技。会拨弦续命的,只有龙申和龙芝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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