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所过之处,皆带起一片粉末,那些便是被碾碎的骨骸,粉末被黑棋裹挟着,化作一道道白色气息,过了许久,黑气环绕的地方再没有白气涌起,放眼望去,一片突兀的黄土。所有尸骸已经化作灰烬,这道泯灭了无数怨灵族战士残骸的怨力,焚祭不想再收回,他发出一道淡灰色的筑基之力,将依旧盘旋在群山间的怨力吸纳,消融在天地间。 将暗红色的头骨递过去,弥泱暗示焚祭自己处理,对方却连连摆手,在这个怨灵之主的心中,并非不忍,而是有些忌讳,面对既定宿命的无力感,让他怀疑人族所说的报应是否是真的,手上已经沾染了那么多怨灵族的血,他们即便死去,是否会对自己有所抱怨,这道残留的死灵之气,他甚至不愿触碰一下。 弥泱却不会顾虑那么多,如果迟早要到来的东西,忌讳没有任何作用,不如坦然面对,这尸灵的残息,该灭就得灭,留下只会贻害无穷。她将头骨抛起,用神力托在半空中,一道青色的火焰射出,包住暗红色的头骨,青烟四起,焚烧着坚硬的骨头,即存在里面的残息被这至阴的幽荧之火围住,无处可逃,看起来温暖而柔和的火焰,却可以焚尽一切没有生息之物,在一阵咯吱声中,暗红色的头骨和里面的残息一道化作一缕青烟,湮灭在火焰中。 没有尸灵存在的金嵫山,山体平滑,有些山峰上,还有凹凸不平的洞眼,撤去山下的法阵后,群山与大地相连,然而大地灵息却无法进入山间。八万年的尸山,早已将这些山峰变成名副其实的死山,荒凉的黄土地上,连一粒沙石都没有,即便让山海之间的沙滩恢复之前的金色,也需要上千年时间,才能让这片荒芜的大地恢复生机。 没有人愿意等待千年,让其自然恢复,这大地,也无法等待千年,山上的尸骸已除,沙滩上依旧一片血海,要消除那些血迹,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骨骸虽能成尸灵,然而怨灵族生前的灵识,却残留在血液中,他们留在沙滩上,不肯流走,若要让这些凝血流动,需让灵识消散,而要消散已死的灵族的灵识,唯有一物可行。 “三途川水?”听完焚祭的话,弥泱立刻想到万界门前那条长河, “三途川水能让灵识消散?”焚祭诧异地抬头,似是在遥望那条玄墟之河。 他早已知晓那条长达万里的河水自天鉴台上延伸到万界门前,那是神族将士的魂归之地,也是诞生之地,里面孕育的神灵在神力的作用下能化作神兵,而这些神兵若在下界战死,亦可通过往生泉重归玄墟,在川内重新凝聚神息。 “你还记得之前我递给你的那壶酒吗?”弥泱边走边问道,他们即将来到溟海边。 递给自己的酒共有三壶,第一壶与第三壶饮下后皆无异常,她所问的应当是第二壶,那壶让自己痛苦万分的酒,焚祭点点头,表示记得。 “我们神族之酒忘忧,便是用三途川水为引所酿,你之所以会感到不适,是因为此水会灼烧灵识,而且酿酒的曼陀罗华内,含有剧毒。”弥泱在手中幻化出一株白花的光影,解释道。 以这些东西酿出如此甘醇的美酒,这令焚祭大感惊讶,生死相依,那是一条处处蕴含着死亡气息的川流,再加上如此剧毒之花,神族这些神祇,究竟是什么生灵,他们体内的神息,又是如何凝聚而成。 “那些战士,岂不是饮用......”同族之灵四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此酒只有我们十三个能饮用,战士们不能。”弥泱摇着头说道,神族谁人不知此酒剧毒,因此只有神力凌驾众生的神祇们才敢饮用,因他们体内的神息与川水和曼陀罗华相容,因此毒药在他们那里就变成了调息的良药。 神祇们的神息和神力形成皆仿照众神之主,所以一切根源都在这个与自己同生的神明身上,焚祭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说不出是出自对大道还是对眼前之人,神地两种花皆是有剧毒,一种开在三途川畔,一种开在太虚之镜前,而在神息浩瀚的玄墟,让这两种花生长的,到底是生灵之息,还是亡者之息。 他们虽为同生,但灵力构成却完全不同,似乎自己有的,她也有,而她有的,自己却没有,那双墨色眼睛后面淡淡的蓝光中,隐藏着太多秘密。 “想不到三途川水还有这样的作用。”他有些恍惚,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到眼前之事上。 “如果你愿意,也可用你的灵力让这些灵识消散。”走到溟海边,弥泱迎着海风站在暗红色的礁石上,作为怨灵之主,要灭掉这些灵识,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有现成的工具在眼前,何必耗费灵力,焚祭摆摆手,他今日已经耗费了不少灵力,这长长的海滩,若是真的行动起来,就算耗费不了多少灵力,也得耗费许多精力,“所以你要回玄墟取三途川水?”他问道。 只见弥泱手中的光影散去,一个酒壶赫然出现在她手中,壶中散发出冷冽的香气,这味道正是忘忧的气味。 “这是奎山那里所剩的最后一壶忘忧,想不到竟用在此处。”她端着酒壶走下礁石,背后的群山尚在结界笼罩中,眼前的沙滩一望无际。 “这么一点,怎么够?”看着那小小一壶酒,焚祭迟疑着问道。 “所以要借溟海之水一用 。”弥泱将酒壶递过去,指着海水说道。 外族人不知的是,忘忧之酒,若混入水中,只需一滴,便可将酒气融入广袤的海水中,而酿酒所用的三途川水,其中的气息便会沾染所到之处,因此若要泯灭海滩上的灵识,只要将溟海之水倒流到沙滩上方,在混以忘忧,形成降雨落于沙滩上,不出一刻,这些残存的灵识就会被灼烧殆尽。 溟海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弄清楚弥泱的用意后,焚祭唤起风浪,将海水席卷到沙滩上方,酒壶中的忘忧在神光的牵引下,如同水柱般喷溅而起,与半空中的海水交融,形成一阵暴雨落在沙滩上,弥漫着甘醇气息的水滴中,暗红色渐渐褪去,滋滋的烧灼声想起,沙滩上有道道黑烟飘散,这些便是怨灵族残存的灵识。 雨住风停,海水回到溟海内,潮湿的沙滩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这是沙滩本来的颜色,这本是大地灵息异常丰沛的地方,如今凝聚数万年的血海消散,沙滩上再次恢复灵息。 尸山血海已不再存于大地,弥漫在上空的浓云渐渐散去,云烟中,光影勾勒出一幅幅画卷,两人抬头所见,俱是一愣,那些光影中,是他们曾经战斗的场面,无数神兵和怨灵族战士落下,血染天地,残阳与血似乎就是昨日之景,战争的阴云依旧笼罩在大地上方。 这些是刚刚消散的灵识最后的回忆,也是沙滩和群山仅有的回忆,无论是灵族还是这清修之地,伴随他们的永远都是硝烟,生则为敌,死则同归,消散的怨灵族,归于三途川重新凝聚神息后不再有任何记忆的神族,都在那些漫无止尽的战争中,走向相同的结局。 浓云散尽后,月光在八万年后再次照向这里,不同于往日,此刻的金嵫山和沙滩显得格外冷清,没有怨灵族在巡视,也没有不时前来打探消息的神族,没有青山绿树,也没有海边的沙石贝类,金色的沙滩,黄色的群山,墨黑的天空,清冷的月,便是这里的全部,还有两个八万年后再次并肩站在这里的人。 若金嵫山一日不恢复战前绿树成荫,泉水涔涔的模样,兑泽上的禁制就一日无法解开,其实不然,八泽内的所有禁制,弥泱皆可强行解除,只是这样一来,所有后果都需要大地生灵来承担,这场浩劫本因他们而起,生灵无辜,何必还要承受更多无妄之灾。 这兑泽禁制所成,其实只是意外,这一层禁制,早在数万年前就已成,奈何三千年前落下的神力太过强大,穿破了那一层禁制,又在三千年的磨合中,才形成了这样上下两层禁制,一层为神族禁制,另一层乃是大地之禁,若要破禁,需群山复原。 “都是你干的好事,有时候,我真想让这天地和你一起毁灭。”弥泱狠狠盯了焚祭一眼,冷冷说道。 虽然被讽刺了几句,焚祭并未回话,他知弥泱一定会让群山恢复生机,对苍生的责任不允许她等待千年,而对大地生灵的愧疚更不容许她袖手旁观。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面前的神,既无对苍生的责任,亦无愧疚之感,只是因他们而起之事,终该由他们来解决,这只是对大地生灵的偿还。 走到依然被结界笼罩的金嵫山中,回忆着八万年前山中的景象,时日遥远的都快模糊了记忆,只记得眼前皆是一片青葱,耳畔俱是泉水声响,要让这荒凉的群山再次灵息遍布,需要消耗多少生息之力。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她本身就可以源源不断恢复神力,只要不是元神重创,消耗多少神力,她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快速恢复,生息之力虽是独有的神力,却不是她的主源神力,因此无论怎么消耗,都不会对她的神息造成过大损伤,若说唯一的顾虑,那便是这一神力的催动,需要大量元神之力支撑。 面对关乎天地人族的大事,也顾不得这许多,她凝神运起全身的神息,以筑基之力护住元神,再催动体内的金光,顷刻间,白金色神光从金嵫山顶落下,让群山和二十里之广的兑泽沐浴其中。焚祭站在另一座山头看着耀眼的金光,竟然泛起了一丝不安,他并非害怕那些强大的神力,而是突然催动那么多灵力,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需要损耗大量灵念,但生息之力并不属于肃杀之气,虽然这道神力也可剿灭万灵,但仍是以赐予生灵生息为主,所以未必会像他的暗之力那样有损灵念。 若是会有损元神,那她为何还要如此,若禁制无法破解,遭反噬的是自己的灵念,即便天地重归混沌,也不会影响神族,她为何要为了那些卑微的生灵,不惜自己本就尚未恢复的身体。 有时候,焚祭看弥泱就像看另一个自己,他们毕竟是同生者,在从虚无中出来之前,相伴相生,生死与共,因此当年操控垠渊挥下灭神刃的那一刻,好像自己身上也受了重重一击那般。 生息之力漫过山脚,绿色的嫩芽破土而出,只是一瞬,山间已经布满稀稀疏疏的绿色,弥泱收起一只手,将浑身的神力都集中在右手上,金光随着她的手掌落在生机焕发的山上,小树苗瞬间成长为苍天大树,树间的泥土里,长满高矮不齐的草丛。 焚祭见对面停手,一闪身过去,下意识抓住露在衣袖外的手,冷得他险些将手缩回,平日已经够冷,此刻竟然如同般若峰上万年的寒冰,打量着月光下苍白的面容,他有些担忧地问道:“还好吗?” 说好便好,说不好便不好,弥泱只是瞥了他一眼,这一切还真是败眼前之人所赐,短时间内消耗了大量生息之力,对元神多少有些影响,不过由于以筑基之力相护,倒也无大碍,调节片刻便可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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