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是如何回来的?”焚祭深知凡人之力,南北两端的川水湍急,暗礁密布,难以通行,而昧谷之火,才灭了两月,这两位老人返回迁方已有数十年,莫非除了渺妄川,还有不为人知的通道。 “寒冬时节,我们顺着北边的川流回来的,侥幸捡得一条性命。”老农在桌上比划着,冬季北部的川水流速放缓,若是有足够的胆量,倒可尝试渡川。 既然烬火已灭,封川结界未成,所有人皆可从昧谷内渡船,弥泱思忖片刻,说道:“待我回云都后,所有迁方人可自行决定去留,我会让官府给返乡者备好钱粮,让他们一路无忧。”她无法说出给予迁方人后裔和天钧人同等待遇的话,即便律令如此,然而很多在人们心中扎根的东西,不会因为一条律令而改变。 这道王命对于两人来说已经太迟,但对于滞留在天钧的迁方人来说为时不晚,自从他们可以返回故土,回到这片祖辈们生活的乐土上繁衍生息,不再受外族欺压,因此两人依旧感恩这道迟来的王命。 “还有一事,你们口中的神明,不过是个妖孽之徒,我已将其惩处,此后你们无需再向他供奉什么。”她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此事如果不挑破,一段时间后,不知巽泽畔要堆积多少逝去之人的尸身。 惊诧的疑云在老农脸上凝聚片刻,随即散去,继而是说不出的畅快释然,似乎这是一个喜闻乐见的消息,神明不复存在倒是如了他们所愿,与之前恭敬的态度大相径庭,这样完全相左的神色居然因为同样的事情出现在同一个人脸上,这倒是叫人啧啧称奇。 “这座大山终于翻了,太好了。”老妇不似老农那般沉稳,喜形于色,仿佛释放了压在心头几十年的情绪。 这倒是把三人搞得一头雾水,汐樾不知情,弥泱和焚祭却见识过这些人族对他们口中那位神明是何等尊崇,甚至不容许自己说一句不敬的话,这短短一日,不仅毫无尊崇可言,还大有渴求那位神明一了百了之势。 自知态度转变太大,老妇忙向三人解释,虽然尊那人为神明,但他们打心底里畏惧他,曾经数次威胁,不照他所说的做,就会给迁方人带来灾难,并且不允许他们把真相说出去,迁方人虽然不满,碍于自身不能修炼法术,只能低头,忍气吞声,现在既然已无神明,终于可以直抒胸臆,将心中的积怨说出。 弥泱和焚祭只是微微一笑,凡人敬畏神明,却也从心底忌惮神明,祈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给予他们平和安宁,也害怕神明一怒便降罪人间,因此无论心中有多少不满,都要装出一副虔诚的模样,命运使然,让这些渺小的人族有多少身不由己。汐樾却对这种两面三刀的行为嗤之以鼻,人族多少有些唯唯诺诺和恃强凌弱,这本就令她不喜,更何况面前的两人满口谎言欺骗神族。 “那就劳烦二老将此事告知附近之人,我等不再叨扰,告辞。”弥泱说着朝两人拱拱手,转身就要离开,老妇说了些挽留的话,却也只是客套,他们身份有别,注定不是一路人。 三人走走停停,不知怎的,又走到了巽泽附近,看到依然跟在身后的人,弥泱停住脚步,玩味的眯起眼睛,焚祭到也明白,一闪身,消失在两人跟前,只是轻飘飘抛下一句自己先回溟海去看看者夜,做一个多余人被嫌弃的滋味儿,可没那么好受。 “弥泱,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初垠渊为何如此丧心病狂?”焚祭刚一走远,汐樾就打开话匣子,拉着弥泱的手连连发问,这三千年来,太多疑问充斥在她脑海中。 自己修改了命轮,为何她还会记得这些,转念一想,她身上有自己的神力,恍惚中能感知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因此就算记得也不足为奇,这得好好解释一番,否则这位与自己最是要好的神君,日后不知该有多厌恶垠渊,弥泱想着,便拉着汐樾坐下。 并没有一言半语,她只是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元神处,让她感受着自己意识内的一切,不多时,垠渊的过往被汐樾看得清清楚楚,想不到那个离开玄墟多年的神祇身上,居然发生了那样的故事,只是作为尊贵的神族副主,竟然如此作践自己,汐樾不屑的垂下眼角,她此时更关心眼前的人,好歹也是世间最尊贵的神祇,竟然如此不爱惜自己。 “那你现在?”那些模糊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汐樾不敢开口询问,潜意识里总觉得那些会变成现实。 “我无事,等此间事了,我们就一起回到玄墟,再不过问下界之事。”弥泱捋开汐樾额前的碎发,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便再过问下去,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处理,即使他们是神族,却也在不经意间和下界命运相连,只是命轮,真是会按照轨迹运行吗?汐樾不由得想起兰裳,那个不经意间闯入所有人的视野,搅动三界安定的人,那抹精纯的神息。 这事也怪自己,当时想着无人在意下界,索性也不看兰裳在人间的经历,以至于中天界巨变,玄墟竟然无人知晓,也无人怀疑突然离开荒离闯入太虚之镜的垠渊,但凡她有一点儿防备,也不至于引下天地动荡。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弥泱竟然在濒临沉睡的时候,用就要溃散的神力为兰裳重塑身躯,让她躺在穹霄宫结界中三千年,最终神力直接在她身上醒来,与其说这是两个人,不如说都是众神之主一人。 至于为何时隔三千年,天钧人依旧认主兰裳,这还全赖奎山这许多年来不听向天钧四姓传达信息,大地上的人族皆知少阳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亦知道少阳所居之□□讳,因此对他所说的话,人族向来深信不疑,因此四姓一直守护着穹霄宫,等待他们的王归来。 方才在老农家中,她还在鄙夷人族的软弱和毫无原则,现在却也钦佩人族的执着,他们可以为了心中所求的某些东西一直等下去,可是他们宁愿等待,也不愿去探寻新的可能性,他们崇拜强大的力量,却只是渴求神明赐予他们力量,而不是自己去找寻力量的源泉,这些昔日散落大地的神灵后裔,终究是将神族的秉性抛弃得一干二净,果然是玄墟所化的族群,万千世界中可以有无数个中天界,却只会有一个玄墟。 “弥泱,你与焚祭只能是永远的敌人,八泽将破,届时你们便会兵戈相向,你确定这一次,我们神族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他吗?”汐樾突然转身面对弥泱,紧握着那双有些冰凉的手,担忧地问道。 其余诸君不知,她却知晓,灵念齐聚的焚祭将会比三万年前更加强大,而且在这三千年间,大地上累积了不少怨气,怨灵族中的至强者可以把这些怨气转化为更强大更恐怖的暗之力,而她的尊上,断然没有恢复三万年前的神力。 “汐樾啊,我没有退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留下焚祭。”弥泱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得那么坚定,让多少还有些顾虑的太阴星君为之一振,那强大的信念深深将她感染。 “实在不行,就弃了溟洲,没了这里,我们照样可以再创造一片大地。” “可是他们本就是因为我族而生,溟洲也是因为我们而成,我岂能就这样将他们抛弃,而且焚祭的野心,绝不仅在这溟洲大地,没了溟洲,他便会攻上玄墟。”弥泱轻轻捂住汐樾的双唇,柔声说道,不似往日呵斥垠渊那般严厉,只是静静阐述着事情的因果,她无法对面前的人严肃,也不想将她牵扯到这场全由自己而起的劫难中来。 神族虽然掌控着苍生的生死,却没有必要非要庇护谁,他们只是规矩的制定者,而且这一方世界本不该存在,主世界本该只有天与地,这一切,汐樾都没有说出口,曾经十几万年的朝夕相伴,她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他们的神主,一旦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哪怕是大道,也无法阻拦。 “按照当初所定,我等明明两千年后才会醒来,为何会提前?”这是只有她和弥泱才知晓的秘密,就算是垠渊和长居下界的奎山,也不知内情,若是按照计划行事,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你也看到了焚祭,他并未死去。”弥泱说得平静,她深知汐樾早已知道焚祭只是被封印,不过两人都对此事守口如瓶,“这算是他给我下了个圈套,还是个我不得不跳的圈套。”她说道。 “你的意思是焚祭做了手脚,若我们不再此时醒来,天地就会?”汐樾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因此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直觉告诉她,此刻不醒来让星辰归位,恢复天地秩序,就会让那场浩劫再次上演。 “不错,天地会重归混沌。”弥泱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波澜,天地重归混沌对她来说,就如同昼夜四时交替那样,只是世间最简单的自然规律。 轻轻一提点,汐樾就完全明白了,果然是诡计多端,阴狠毒辣的怨灵之主,竟然不惜将自己的灵念一分为四,寄养在四泽中,再利用天地灵息来蕴养自身残破的灵念,三千年之期,足以让他恢复所有实力,这时候,就需要将灵念取出合而为一,若是继续吸纳灵息,反而会反噬自身。无法直接唤醒弥泱,便先将曾受自己控制的垠渊唤醒,再吸耗圣泽中的灵息,动荡前的征兆会直接传达到那个沉睡的神祇身边,让她不得不提前醒来。 为了让自身占得先机,焚祭竟然将能够维持五千年的力量抽空到只剩下三千年,这些力量极为强大,稍有不慎,别说成功,完全会掀起不亚于天地重归混沌的灾难,果然是大道所生之人,足够冒险,却也有足够的实力。 “汐樾,以后不可再提垠渊曾为焚祭摄魂之事,我修改了他的命轮,诸神皆不再记得此事。”弥泱突然严肃地说道,她极少对汐樾如此认真。 虽为修改命轮一事惊讶,汐樾还是无言地点头,这绝非一件小事,虽不涉及众生,却关系到神族内部的稳定,他们一向对弥泱言听计从,万般尊崇,对垠渊却偶有调侃之言,十星君个个性子刚烈,他们总觉得那个神族的副主,过于优柔寡断,不适合统领漫天诸神。若是三千年前的内讧再回响在他们耳畔,那不知日后荒离回归神地,那位尊神该如何高居太虚之镜内。 “溟洲与玄墟了断之期未到,你要如何让大地完全脱离我们的掌控?”汐樾只觉得自己醒来之后,有问不完的问题,三千年间的一切都发生的太突兀,许多事情她都无法想明白,就在刚才,她探知弥泱的意向,天地秩序归位后,要彻底斩断人族和神族的关联,此事谈何容易,这其实是一件违背大道的事。 天道尚不足为虑,所谓天道,本是由神族所定,因此他们可以随意更改,然而大道,确实在虚无诞生之时便存在,乃是天地万物乃至神族都无法违逆的至高法则,即便是众神之主,也不可逆大道而为。 弥泱没有回答,汐樾的忧虑她何尝不知,然而夜长梦多,现在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脱离当初的计划,只有让大地完全脱离玄墟掌控,自成一套法则,才可以避免留下后患,此事宜早不宜迟,归藏川一开,便要立即行动,至于该如何行事,她一时也还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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