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一局。”垠渊挥手在地上布下棋盘。 弥泱按住他正准备幻化棋子的手,摇头,再一挥手,棋盘化作玉案,“今日十六,正是人间月圆之日,何不赏月?”她说道。 “长夜未央,漫漫无期。”垠渊坐在玉案前,看着天上的月叹息。 神地没有昼夜交替,更无时间流逝,神族皆以太虚之镜前的曼陀罗华记录岁月,镜前左右之花各开一季,便是百年。因那是一个静止的空间,所以神族感受不到时光,亦不会觉得百无聊赖,入定可过百年,抚琴饮酒也可过百年。 人间的时光可真是短暂又漫长,人的一生短短十万日,说长,这只是眨眼的功夫,说短,他们日日数着日月而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溟洲八方,生灵万物,皆不可不眠不休,少阳那些后天修炼的小仙君,也不能跳出时间的束缚,只有奎山,可坐观沧海桑田。 一顶帐篷内烛火闪动,映着起身走出的人影,姬洹站在空地上,摸着腹部环视四周,朝玄水边走来。 “时辰尚早。”弥泱看着走近的青年,摇晃着酒壶说道。 “在野外总是睡不踏实,腹中饥渴,想看看河里有没有吃的。”姬洹走到河边晃悠,看着平静的水面,他对王虽然敬重,但不像父亲那么畏惧。 士兵身上带了干粮,足够十日之用,北地环境恶劣,不比天钧,干粮都是干肉面饼之类,贵为云都城内姬氏的世子,那些东西对姬洹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离开古尔列王帐之后,他再未进食,此时,肚中空空,呱呱叫唤。在河边看了一圈,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夜黑水深,他打消了下水摸鱼的念头,满不甘心地回头朝营帐中走去,再睡两个时辰,挨到天明,到了北地军大营中,总能有些新鲜食材。 “等等。”垠渊说着轻点河面,平静的水面晕开漩涡,网兜结在漩涡上,不多时,一条肥硕的鱼儿跃起,跌入网兜。 网兜带着鱼儿落在姬洹跟前,他惊喜地提起网兜再次走到玉案前,这条足有他手臂长的大鱼,够他好好饱餐一顿。他取出身上的打火石,从附近拾来些干枯的树枝,准备生火烤鱼,为了方便行事,索性直接坐在玉案前,不一会儿,河边发出真真诱人的烤鱼香味。 “你小子,人前对我毕恭毕敬,人后倒是换了副模样。”弥泱看着满心满眼只有烤鱼的青年,打趣道。 “妹妹说过,王上不在意这些。”姬洹盯着烤鱼,他出来以来也没弄过几次食物,只怕一不小心烤焦,落得白欢喜一场,“王上要不要尝尝。”鱼烤熟后,他递到玉案上,问道。 弥泱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吃,姬洹也不客气,拿起烤好的鱼先咬一小口,外焦里嫩,不需要任何调料点缀,只用最简单的火烤就能将鱼的鲜美发挥到极致,他满意地大口嚼着,不多时,大半条烤鱼下肚,吃饱后心情舒畅不少。 “姬恒为何会收养一个普通的女孩?”见他吃完,她才问道。 姬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王说的是妹妹姝妤,他对这事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十九年前四月,父亲到北地查军,回来途中在古尔列草原边缘捡到被人遗弃的妹妹,当时小婴儿身上裹着羊皮袄,皮袄上写着婴儿出生于二月初十,小婴儿被带回后,全家人对这个娇小可爱的客人十分喜欢,父亲对婴儿十分宠爱,取名姝妤,视作亲生骨肉。 这些都是父亲后来所说,他便将自己所知的一切转述给王,他这个妹妹自幼调皮捣蛋,聪明伶俐,让人又喜又恼。不过最让他惊讶的还是,妹妹三岁时随父亲和他一起进入宫城,在穹霄宫前,妹妹挣脱被他牵着的手,一步步爬上宫门前的大殿,他和父亲皆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妹妹爬上最后一层台阶,走进大殿内。半个时辰后,小小的女孩嬉笑着从大殿内走出,阶下数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姬氏捡来的幼儿竟有如此能耐,事后,四姓商议,启问天之礼,共尊姝妤为天钧公主。 弥泱听完,眼神飘忽到面前的神祇身上,莫不是这个小姑娘和他有关,身上带了他的血脉,当年穹霄宫外的结界,非神族之人不可入,若是无神族血脉的普通女子,要想进入绝无可能。 看到带着疑问的眼神,垠渊突然明白对方所想,险些气得掀翻玉案,这百年来,他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花在寻找眼前这人身上,到头来,却被质疑在人族中留下血脉。再者,神族本无性别之分,如何能诞下后裔,若是他是否一时兴起,以神力化人,都比这靠谱些。 姬洹发现自己说完之后,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导致两位王上不悦,假装打起哈欠,起身回到营帐,裹着长袍躺下。 弥泱直起身子,探过头去打量着带着怒容的脸庞,小声说道:“我只是按照人族的思维一想,就惹得你如此不高兴吗?”她知自己刚才所问不妥,语气都比平日柔和百倍。 垠渊把身子往前一凑,贴在她耳边说:“你再说,我可真生气了,我可是神族,并非男人,如何与人族女子有染而留下血脉?” “我可没说一定是你和人族女子有染,为何要自己抢着承认?没准是你以血脉所造之人也未可知。”弥泱坐回地上,端起酒壶说道。 知晓自己无法反驳这样的观点,虽然自己的确没有那么做,但垠渊不敢和身边的人针锋相对,只能举起酒壶饮下一口闷酒。 第二日天微亮,姬洹便督促士兵启程,两个时辰后,他们到达北地大营。辽阔的苔原地上,驻军用松木建起无数小木屋,又在木屋上盖上兽皮布料,这样的屋子,可抵御冬日里极北之地刮来的寒风。北地军数千人,名义上驻守坎泽,实则是监视古尔列部,天钧早有吞并北荒之心,只待草原上内乱,便出奇兵南北夹击,将北地收入囊中。 北地军将领名唤余卓,早年曾在姬恒帐下效力,与姬洹是旧相识,见过王驾后,两人寒暄问候一番,几人才一起进入大营内。 木屋从中最高大的一处就是余卓的将军府,自从大营建造以来,每一任北地将军都居住于此,在他们不停的翻新扩建之下,原本不起眼的将军府颇具府院规模。 几人坐定后,因不见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弥泱问起姝妤的下落,余卓神色大变,惊慌失措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口中大呼“王上恕罪”。 姬洹心头一紧,临行前,他在那一行人的坐骑施以术法,算起来最迟昨日日中,妹妹便已到达此地。他拉住伏在地上的将军问到底发生何事,余卓解释道:“今晨公主独自外出,至今未归,臣已派人四处搜查,依旧未见公主踪迹。” “你怎能让姝妤独自外出?”姬洹急声呵斥,转念一想,自家妹妹本就刁蛮,不听人劝,若她执意要独自前去,余卓定拦她不住,“她去了何处?”他缓下声来问道。 “公主出大营后,向西直行,臣不知她去了何处。”余卓双手紧紧贴在地面,颤颤巍巍不敢抬头,公主在自己的驻地上走失,尽管自己和司徒世子是故交,但大司徒若怪罪下来,这是灭族的大罪,绝不会因为两人交情而宽恕自己,他微弱的声音中夹着一丝颤抖。 面对塞北苦寒之地恶劣的环境,天钧的将军都不曾低下头,现在,因为一个顽劣而闯祸的公主,铁骨铮铮的男儿卑微至此,人族的律法,终是比吃人的猛虎还可怕。弥泱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将军,轻声说:“将军无需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余卓双腿发软,听这话的意思是不怪罪自己吗?他只盼王快些寻回姝妤,天钧唯一的公主若是有失,便是王命特赦,他日后回都无颜面对各家将军。 “王上,依照天钧律,在寻回姝妤前,余卓当削职□□。”姬洹深知余卓无辜,天钧律法却容不下个人情感。 “天钧律如何,与我无关,但此事,亦与余卓无关。”弥泱说道,话语间似是在质问年轻的世子如何敢不遵王命。 “是。”姬洹忙低头答道,几日同行,他逐渐松弛,方才险些逾越。 弥泱朝大营外走去,垠渊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姬洹扶着失魂落魄的余卓坐下,递上茶水给他缓神,并安慰他有王在,定可无事,屋内的阴霾一扫而空,两人说笑着讨论起古尔列部。 行至不远处,弥泱摊开手掌,唤出银铃,她心想此铃跟随姝妤多年,又被赋予神力,定能寻得主人踪迹,果不其然,银铃脱手朝西边飞去,她与垠渊相视一笑,脚下如生风,两人飞身追去。 前行数百里后,银铃停在一片松林前,铃身摇摆,发出阵阵脆响,泛着淡淡蓝光的银铃不再向前一步,反而飞到跟前,她伸手接过银铃,走向前两步,飞身至半空,俯瞰身下十数里广的松林。 整个松林呈扇形,从南到北按从高到矮的顺序排列,最外层的松树足有十余丈高,最北面窄窄的空间里,布满不足半人高的矮松针林,每一排松树都是同等高度,从半空中望去,就像一把巨大的扇子斜躺在大地上,再往北便是云雾缭绕难见真容的坎泽。极北极南之地下,封印着太古时期的异兽,它们与海陆化为一体,托起最初的大地,两地奇异的景象,由此而成,北地军曾说,松林之内,人莫能近,也因为此。 在第四排松林正中的松树下,她看到靠在树干上的人影,急忙飞身而下,发现让北地军寻找半日的小姑娘,正在此地睡得香甜。她轻拍姝妤的面颊,将睡梦中的人唤醒,小姑娘迷糊地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不可思议地问道:“王上?您怎么在这?” “她怎么在这?还不是为了来找你。”垠渊刚赶到弥泱身边,没好气地说。 北地军大营里,姬洹和余卓因她失踪急得团团转,士兵们从早上开始一直寻她至今,她倒好,一个人在这呼呼大睡。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还睡在树下?”弥泱伸手挡住垠渊,摇摇头,她将银铃套在姝妤手腕上,问一脸委屈,眼中噙着泪水的小姑娘。 “我想来看看坎泽所在的位置,王上到了,便可省些时间,哪知竟莫名其妙到了这儿。”小姑娘站起来,打掉身上的尘土,低着头说道,越说越委屈,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分明好心办事,被奇怪的力量吸到这儿不算,还要被人训斥一顿。 “我说公主,你下次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看看自己有多少实力,少给别人添麻烦行吗?”垠渊完全不买账,他不在意这个小姑娘说得是真是假,从他们第一次相遇以来,这人惹了许多麻烦,对那些理由借口,他已是厌恶不已。 弥泱依旧挡在他身前,用手揉了揉小姑娘耷拉的脑袋,只说快些回去吧,掌心一转,在姝妤脚下化出流光,委屈巴巴的人消失在眼前,她转身正色道:“你对她怎么如此急躁?” “这小姑娘没轻没重的,不光是我,奎山都训过她。”不满和怒火一瞬间化作风消失在空中,垠渊忙笑着回道,他可不敢对着那张严肃的面孔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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