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的晨风下,绿草青翠欲滴,没有一丝残存的血迹,人们无暇哀伤,谁失去了亲人,谁失去了挚友,他们全都沉浸在重生的喜悦中。 “多谢天钧王出手相救。”万俟儁走上前,跪在女子身前,言语间俱是感激与臣服,他的声音洪亮,在场的所有人都把天钧王三个字听得一清二楚。 “我万俟儁愿率古尔列人归顺天钧,只求天钧王保护古尔列人。”他双手交叉于胸前,再次下拜。 牧民和武士们这才明白,那个轻而易举击败首领的女子,并非普通姬氏女子,而是雪峰另一侧,那个强大国度至尊者。 半月前,部落中的巫师曾断言,天地之间,若有人敢逆天命而为之,天还不敢降罚者,便是归来不久的天钧王,第二日,巫师离奇死去,他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停止呼吸只如睡去,牧民们对此事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泄露天机,遭到天谴,有人说他对上苍不敬,被魔鬼收了去。不管是哪一种说法,牧民们都达成共识,天钧王,不是他们可以随便议论的人物。 “若归顺天钧,你将失首领之位,你可知晓?” “知晓。” “既如此,你还愿意?” “愿意,为古尔列人的以后做打算,我愿归顺天钧。” 十年来从不肯放权的万俟儁,此刻拱手将尊位让出,古尔列人无不称奇,他们并不为首领的决定感到惊讶,只是没人想到草原上最骄傲的男子居然肯俯身跪在他人跟前。古尔列人一向以部族为称,并无天钧人那样浓重的家国观念,对他们来说,无论归属于谁,或是独立于草原,并无本质区别,唯一一点,只有绝对的个人实力才能让他们臣服,以国为名的武力征服,只会激起他们骨子里的反抗意识。 经过这一次,古尔列人意识到,大地上的异象,已不是他们用武力可以抗衡,若想保部族安宁,唯有依靠强者,天钧人和丹陆人是大地上最强的两个民族,比起远在南边,且与自己是世仇的丹陆人,依附天钧人成了此时最好的选择。 “天钧王,我们可以归顺天钧,但是天钧不能剥夺我们的部族名。”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应和声此起彼伏。 一直沉默的弥泱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迟迟未答应,一直在等,就是为了让古尔列人率先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多么淳朴的草原民族,他们看重的竟只是一个部族名号。 “你们可自保族名,依照你们的方式继续生活,我亦不会派人前来管理古尔列草原,唯有一点,你们需学习天钧礼仪教化,我自会谴人前来。”说完,她看着一众似是对她的话难以置信的古尔列人,双手负于身后:“若是你们不肯,我断不接受归顺之请。” “我们愿意。”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声,牧民和武士纷纷跪在地上,向天钧的王或说是从此以后他们的王拜谢。 弥泱从满地人群中穿过,数十里外,天钧千名精骑正焦急地等待着她,一去一回只在眨眼间,盼得王归的妘哲,兴奋的唤起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欲挥师东进,却只见王一摆手,淡淡说了一句:“回天钧。” 已准备好拼杀的精骑有些失落又难掩一丝兴奋,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但留住性命,虽不解王命为何一改再改,但无人敢质疑,最后在妘哲疑虑的目光中,弥泱回望天际的一抹绿。 “以后,不再有天钧和古尔列之分,古尔列人也是天钧人。” 妘哲怔了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驾马跟在往身后,他侧过身,迎着初升的日光,踏上归家的路。
第46章 疑云 苍松林北,覆盖在坎泽上的冰雪渐渐融化,待最后一粒碎冰化成水汽,泽畔施法的弥泱收了神力,捡起一粒小石子,抛入水中,泽面激起淡淡涟漪,波纹朝泽水边缘扩散,消逝。泽水粼粼,泽内灵息涌动,虽封禁三千年,但由于冰夷守于泽下,坎泽亦如三千年前,她能感知到泽内属于自己的元神之力,却因禁制无法将神力取出。 在坎泽四周巡查的垠渊信步而来,脸上带着愉悦的神色,从他面上最直观的反应来看,坎泽四周一切如常。 姑获虽曾妄图作乱,幸而没有酿成大祸,北荒安定如初,此行异常轻松,偏偏面对泽中禁制,他们一筹莫展。冰夷无法给出合理解释,只说泽中的人族禁制与天钧和古尔列均有关系,奎山提议,他们两人亲自下入泽水中,一探究竟。 “无任何异常。”垠渊点头,看着平静的泽面,他认为这个时候,他们完全可以潜入泽下。 “那走吧,先入泽底探望破军星君,再做打算。”弥泱想到在泽内守护三千年的星君,虽已探得泽内无虞,然而三千年不见日月,也是难为这些以星为伴的神君。 两人踩着泽水如履平地,泽中灵息似是受神之感召,流动的光影在他们脚下凝成下行阶梯,他们身上没有留下一丝水流的痕迹。行至泽水深处,泽内依然光亮如白昼,万丈光芒升起的地方,一团银光萦绕,一方圆形空间内,灵力丰沛,星辰之辉和泽内灵息相互辉映。 “如果我愿意,现在就可以将破军带出。”弥泱朝银光的方向抛出一道蓝光,银光内似有感应,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如果这样,这一泽灵息都会被你连根拔起。”垠渊抬起手,故作严肃的拦住她,眉间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遮不住。 泽中灵息汇向银光中的星君,在泽底布下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只要中心的银光有任何波动,都会牵动整泽灵息,若真将星君带出,正如垠渊所说,就如同被连根拔起的大树一般,那些灵息就像根须,也会被拔起。 银光上方,有一层若隐若现的白光,这层白光如同一个结界罩住泽底,如纸般薄薄的结界,却坚硬异常,像铜墙铁壁一般护住泽底的一切。弥泱感应而知,如果强行撞破这层结界,虽对泽底灵息和星君无损,但他们之间相互交缠的密网,依然无法斩断。 “这就是人族的力量。”她指着上头可轻易穿过,又能在须臾间凝结的白光说道。 垠渊微微一愣,跃起直结界下方,伸出手轻触结界,随着他手部力量的增减,结界收缩变化,摆弄半晌,他回到弥泱身边,来时只顾着往下疾走,却忽略了这层不知形成于何时的凝光。 光芒纯净无暇,不带一丝杂质,只有最赤诚的情感,才能召唤出这样不带有一丝杀气,却让人不敢亵渎的力量,坎泽的宁静,除了玄墟神兽的守护,也与这片看似柔弱却能阻拦一切邪祟的白光有关。 缓步走向白光上,弥泱渐觉胸中一阵臆动,这层光雾凝成的白光,带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感,这层白光,不知因何而起,上面落满人族的气息,又似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坐在白光上,似乎听到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水滴进泽里的滴答声,沉重悲怆的脚步声,难道有人来过这里,人族怎能靠近这片数万年来云雾缭绕,方位难辨的禁地。 远处似有人影靠近,正欲细看,却被一声轻呼打断思绪,垠渊半跪在她声旁,呼唤着她的名字,她茫然的抬起眼睑,墨色眼眸中尽是空洞,不知身旁之人为何突然唤自己,只是愣神的看着。 恍然半晌,她愣愣地问道:“何事?”思绪飘忽不定,随着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在深深的泽水中飘荡。 垠渊挂满关切之色的脸上瞬间疑云密布,他凑上前去,看着那张面色如常的脸庞,“你刚才是否入定?”带着一丝犹豫,一丝迟疑,方才呼唤许久,直到凝聚神力唤起古老血脉中的羁绊,双目紧闭的人才睁眼看向他。 “入定?”弥泱听他一问,神色一变,自己不过是在探查白光。 “那你为何闭上眼?”垠渊更加疑惑,直接把话问明白。 弥泱不再答话,只是摇头,她不记得自己何时闭眼,更没有听到垠渊不停的呼唤声,刚才,她只是在感知这片白光上的力量。 良久,她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这片泽水被这层浅浅的白光分开,虽然白光上下都是灵息涌动,但白光之下的泽水泛着淡淡的金光,而白光之上,只是清澈的湖水,站在泽底,可一眼将泽水看到头,在泽面,却无法看清泽底。 “你刚才看到那个人了吗?”弥泱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走眼,那个人影太过模糊,她还未来得及细看,呼唤声就将泽中的平静打破。 周围似乎突然陷入无声的死寂,垠渊迅速扫过四面,从他们进入开始,泽水就没发生过变化,他从未看见过什么人影,也没听到过什么声音,若是有什么妖魔魂灵,绝不该出现在此处,鬼魅幻术,也无法施加到世间最强大的神身上,衣袖内的手握紧,布满疑云的脸上神色骤然僵住。 “弥泱,要不我们先离开吧?”他突然觉得这个灵息笼罩,未受沾染的圣泽中充满未知的危机,拉起身旁垂在衣袖中的手,却被甩开。 “我能感觉到那个人在等我。”在垠渊诧异的目光中,弥泱走在白光上,目光坚毅,全然不见刚才的茫然。 凝息聚气于识魂中,那个飘忽的人影再次靠近,这一次,没有声响,只有影子在白光上缓步而来,刹间,陡然停住。她走上前两步,荧荧白光,粼粼水波突变,凭着模糊的外形,依稀可辨影子是个男子,他身后是低矮的松林,这是泽畔岸边的景象。 只见男子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似是在往泽水中倒入什么,流动的烟云遮住视线,弥泱拉起身旁之人想走到人影身边,却怎么也拉不住近在眼前的人,她疑惑地看着这个迷离又神奇的空间,独自朝前面走去。 伸出手,触手可及的松林在指间化作光影,随着她一步步靠近,地上的人影向后退去,似是察觉有人前来,又绝不回头观望,看着指尖虚幻的流光,弥泱突然意识到,这是个不真实的空间,看到的一切,都是这片泽水中的记忆幻化而生,周身运起神力,蓝色流光在她身上流转,击碎周围幻象。 回头,垠渊依旧站在身旁,他们不曾离开白光半步,泽水中一片静谧,从未被任何闯入者打扰。 “刚才你在想什么?”看她回头看自己,垠渊上前两步,神色轻松。 “你说,这片泽水有记忆吗?”弥泱伸出手去,拉住垠渊,此时,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原来这就是她出神的原因?垠渊耸了耸肩,看着这片灵光遍布的泽水,沉思片刻,说道:“天地万灵皆有记忆,这虽然是个大泽,但泽中有万千灵息,我想他们也是有记忆的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弥泱更加确信自己刚才所见虽是幻象,但并非假象,垠渊无法得见,就说明这里曾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她幻化出一个小玉瓶,灌入几滴泽水,纳入一丝白光,小心翼翼将玉瓶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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