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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素来厌恶会客的兰裳，一改往日作风，对所有来客笑脸相迎，本个月后，离开焱城那日，前来相送的灼烈站在城墙上，看着天钧使团离去的背影，越发觉得自己更加读不懂与他同岁身份等同的女子。 行至半路，兰裳对使团吩咐几句后，率先返回云都，到穹霄宫内对此行汇报一番，便驾马出城，朝北边飞奔而去，闻讯赶来拜见的大臣们在宫城外看着闪过的白影，愣在原地瞠目结舌，面面相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按照之前的约定，她来到古尔列草原上，寻着熟悉的气息，在流沙洲和草原交界处的戈壁滩上找到在那里等待的洛川，男子张开手臂，一把将爱人揽入怀中，抱起来旋转。 “兰裳，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洛川把兰裳放在马背上，牵着马朝草原深处走去，轻轻拍打马臀，马儿奔跑起来，他跃上马背，双手环在纤细的腰间，握住马缰绳，悠扬的长调在草原上回荡。 他们停在一顶帐篷前，比起牧民居住的毡房，这顶帐篷看起来要简单得多，没有用来固定的大木桩，只是很随意地铺在草地上，却稳如磐石，迎风不乱，兰裳走近一看，才发现帐篷四角被淡淡的蓝光罩住，原是洛川用术法稳住帐角。 “你这段时间就在此处歇息？”她钻进帐中，草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坐上去倒也舒服，让人只想仰面躺下。 洛川紧跟着钻进去，一扑，把兰裳压在身下，撩起垂到地上的长发，点着头说道：“是的，我回来之后便在这里胡乱弄了顶帐篷，你看，你教我的法术用上了，大风都吹不倒这顶小帐篷。”他指着帐篷的角落里，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那副求夸奖的表情，让兰裳忍住抬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教给他术法，本是为了防身，搭建居所，躲避风吹日晒，也勉强算得上是自我保护，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幼稚的如同个孩子。 “兰裳，你还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洛川亮晶晶的眸子一如少年时，起身取下挂在毡帐上的酒壶，打开壶嘴将酒倒在木碗中，原木色的碗中飘出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在小小的帐篷内。 “来，尝尝。”他将木碗递给兰裳，眼里充满渴望，仿佛递过去的不是一碗普通的酒，而是万年难得的琼浆玉液。 在热烈而殷切的目光中，兰裳接过木碗，碗中酒是白色的，除了酒香还散发出淡淡奶香，浅尝一口，与天钧人日常饮用的清酒和米酒不同，不似清酒那般甘洌，也不似米酒那般清甜，此酒入口香醇，入喉颇为辛辣，却叫人欲罢不能。 见她饮得急，洛川忙把木碗抢过，满满一碗酒已空，“这酒性甚烈，你怎么犹如饮茶一般。”忙解下腰间的水袋，递过去：“喝点水，缓一缓，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兰裳笑嘻嘻地看着有些傻气的洛川，分明生了一张那么精明的脸，做起事来却总是那么天真，每次提起这事，还总找个理由说自己被保护的太好，不知外面世界的险恶。 “洛川，你知道吗，我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她用灵力将帐篷封上，从后面抱住拿着弓箭准备出去猎杀野兔的洛川。 “人怎能不吃东西呢？”只道她醉了，洛川伸手将她扶住。 兰裳笑了笑，拉起那只揣着弓的手，将弓取下，握着手放在自己胸前，洛川一愣，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片刻后，他猛然意识到本该温热的胸膛竟然是冰冷的，胸腔内感受不到噗通的心跳。 “兰裳，你......”洛川有些害怕，相伴二十余年，从未发现兰裳的身体是如此独特，只是死去的人才会如此冰冷，心脏才会停止跳动，曾经每一个他们相拥的夜晚，他都能听到那熟悉的心跳声，贴着温热的胸膛，一别二十余日，莫不成自己已经与她阴阳两隔。 “吓到你了吗，别害怕，我不是鬼。”兰裳掀开帘帐，天空被染成墨色，点点星光挂在夜的画卷中，她走到草地上，指着夜幕说道：“你看，天穹最高的地方，就是我出生之地。” 天钧和丹陆的王储皆出生于天祇殿，这是溟洲大地上世人皆知的事情，神殿立于大地中央的归藏川上，这便对应了原野和水，这就是他名字的来源，也是兰裳口中的出生之地，多年以来，洛川一直这样理解，现在，所爱之人却指着天空这样说。 “天上不是传说中神仙的居所吗？原来王族真的是神仙。”洛川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询问兰裳是否是神仙，她却没有直接回答，原来是不想太早说破。 “王族可不是神仙，他们不过是凡人而已。”兰裳用手探着洛川后背，就算这些年来，一直用驻颜术为他蕴养身体，依旧只剩下六十年寿数，收手，她说道：“我不是王族，我是九天之上的神族，所以你感受不到我的心跳，我们神族，本来就没有心脏，我们的身体，本就比凡人要冰冷许多。” 神族能化身各种族群，适应天地间各种环境，若在人间，可用神力在体内凝结成跳动的心脏，让体温升高，与凡人并无两样，为防止引人生疑，兰裳被幻化出时，弥泱便在她体内放置了一颗心脏，年岁渐长，那颗可有可无的心脏就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那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死去？”洛川好奇之余，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人神有别，自己终是不能永远陪伴她左右。 “神族永存于天地，但我只会在大地上停留三百年，我虽是神族，但不是真正的神，神的一抹元神幻化了我，我是替她来溟洲大地上安抚众生。”兰裳看着夜空，到底不是大地上的人族，无数个日夜，她都想逃离这里，杳杳玄墟，迢迢天路，人妖仙灵都无法到达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宿。 “神，是不是很厉害，你也和她一样厉害吗？”洛川平日是驰骋草原的男子汉，一和兰裳在一起，就变成了求知欲旺盛的孩子。 兰裳看着那张认真的俊秀脸庞，一时没忍住，伸出手揉捏起来，当初，若不是因为洛川的口无遮拦，无所顾忌，自己怕是也不会对他多看两眼，更不会在长时间的相伴后产生本不属于神族的情愫。 “那位神是众神之主，你说她厉不厉害，我只是她的一抹元神所化，哪里比得上她的十分之一。”兰裳本想说百分之一，又怕吓到面前这个懵懂的人族，毕竟在世人眼里，她已经是开天辟地以来灵力最强的一位，天钧众人都把她当作真正的神明化身。 “那你也挺可怜的。”洛川眨着眼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兰裳举起水壶，刚往嘴巴里倒了一口水，险些被这样一句话呛到，她甚至怀疑自己和人族呆久了，身上神息受影响而散了不少，导致听力出了问题，人族居然说自己可怜，若此时闯入玄墟，将这句话告诉那些快要坐化的老神祇，他们还不得笑掉大牙。 “你说我可怜？”兰裳指着自己问道，真想把洛川的脑袋刨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凡人竟然说无所不能的神族可怜。 “是啊，你看你就是被创造出来代替别人完成使命的，最后你还是会消失，千万年之后，人们只会记得大地上曾经有一个了不起的君王叫兰裳，没有人会知道你真正的身份，而神族，他们只会把你当作一个化身，在他们眼里，众神之主永远只是你说的那位神。” 洛川并不是十分清楚兰裳所说的元神化身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一个人不能作为自己而活，不论你是神还是人，永远作为别人的替代品，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 “你的话并不全错。”兰裳平静的听完，并没有做任何反驳，她不愿与洛川争辩，“可是那又如何呢？我们的一生短短三百年，后人们记得我们也好，忘记我们也罢，我们都要从这世间消失。” “你消失后，还有轮回吗？”洛川突然问道，人死可入轮回，若此生缘分未尽，来世还可再续，可是永生不灭的神族呢？ 兰裳不答话，只是摇摇头，五百年为一轮回，天地间所有生灵，只有寿数少于五百岁的才可轮回往生，大地上的人族，生灵，只要不是灵息所化，遵循自然的繁衍规律，都可以进行生生世世的轮回，但妖仙灵皆无轮回，除非天道突变，更改天地法则。即便如此，神族自成天道，规则的制约只到星落屿下，神族永生不灭，若神陨落，则永远消散于天地。 “如果是这样，我也不愿入轮回，来生找不到你，那还有什么意义。”洛川低着头说完，抿紧嘴唇，走进帐篷内拿出酒壶，狂饮一通。 违背天地法则不入轮回，徘徊于大地，时日久了，就会变成怨灵，最终被神彻底消灭，兰裳恍然想起自己来到中天界的目的，五十年前，弥泱尊上探得下界似有怨气异动，才用神息分化出她来，这些年，自己处处留意，到也不见有怨灵出没。 说起生死轮回，也算世间一等一的大事，只要轮回道不乱，人间便可安宁，洛川不想入轮回的理由虽然可以理解，但并不能因为一己□□违背天道，就算自己是人族，他只有百年寿元，如何与三百年寿数之人许来生。 “洛川，如果今生你与我同生，我死你死，你可愿意？”兰裳收起往日面对男子时的柔情与笑容，一字一顿，极为严肃地问道。 心中抱怨着天道不公，望着远方出神的洛川缓缓扭过头，瞳孔逐渐放大，看向兰裳的眼神中充满惊喜和犹豫，还有一丝极其微末的担忧，饶是凡人，亦知生死命数，不可逆转，强行为之，必遭天谴。 “我自是愿意，可天道怎能违背。”既然不能许诺来生，不如今生相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天道难违并非不可违，身而为神，若连自己所爱之人都不能护下，要这天道还有何用？大道秘术中，曾有为凡人逆天改命之术，大道内秘术三千，禁术只有五种，此术就在其中，与其余四种禁术不同，此术并不凶险，只是神族不便干涉人族命数，因此才将其列为禁术。 想到若不行此术，洛川去后，自己还有近二百年的漫漫人生，兰裳心意已决，此时此地，就行此术，指尖划过那一圈青色的胡渣，问道：“我为你改命之后，你身上的灵力会尽失，不过你放心我会留一丝神力在你身上，护你一世周全，洛川，你害怕吗？” “不怕。”嘴上虽然这么说，飘忽不定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洛川深知，在生死面前，再强大的人都无能为力，他不知道神族要用什么方式，来将短短百年的寿数延至三百年。 兰裳上前抱了抱心爱的男子，正欲动手，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野兔。”洛川小声呼道，他眼神极好，能在黑夜中视物，放眼望去，一只肥硕的野兔正在啃食着青草，来不及进帐取弓，抽出腰间箭袋里的箭，当作标枪那般挥出，“吱吱”两声，草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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