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头晃脑走出大殿的臣属们,心境也发生了变化,之前是无可奈何,望天长叹,现在却讪笑自嘲,可笑自己区区臣僚,竟想揣摩王之意图,与王相比,自己不过如萤火,安能与皓月一般的王争辉。 兰裳往后的日子,大都在天祇殿,穹霄宫,极北之地度过,洛川与灼烈成为她每年中相伴最多的人。 大地上灵息愈加丰沛,天钧愈加富强,百姓们对王的赞誉日盛,她与洛川之情越深,天祇殿内,就越加水火不容,离开半年再次回到神殿的时候,她与灼烈之间的矛盾,终是不可避免地爆发。 兰裳刚在神殿内盘腿坐下,正在吸纳大地灵息,输送到精血中的灼烈突然收手,悬在半空中的精血陡然失去灵息来源,险些落到地上,好在神殿本有灵性,释放出一丝神力将精血托住,才没让数十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如果不想待,就出去。”兰裳确认即将交融完成的精血无事,冷冷说道。 灼烈一愣,分明自己才是有万般苦衷的那个,这看似呵斥实则带着胁迫的一句话,当时将他置于尴尬的境地,他们有着同等的地位,同等的身份,那个自始至终都吸引着绝大多数人目光的天钧王,凭什么用如此强硬的口气与他说话,莫名的怒火在心中燃烧,胸前一片炽热。 “你怎能以此口吻和我说话?”微颤的声音里除了愤怒还是畏惧。 从第一次见到兰裳开始,灼烈对她就有些惧怕,这数十年朝夕相对,这种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强烈,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血脉上的压制,独守天祇殿时,渴望相见,若相见,又战战兢兢。 “刚才的放手,做给谁看?”兰裳挥手,朝殿中洒下一抹神力,精血缓缓浮起,缕缕灵息从四面涌去。 她不想再搭理灼烈,若不是碍于人族口舌,孕育王储一事,无需他人相助,她一人便可完成,就在进入神殿那一瞬,她对这位邻国之王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这种情绪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是每次要离开时,身后传来的长吁短叹,或是每次归来时,那双紧盯着自己打探的眼神,亦或是共处时,时时发出的对自己去向的询问,作为神族,凡人,有何资格对她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灼烈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他们同为大地上最高贵的王族,只因兰裳灵力比他强大,就可如此为所欲为,自从诞生以来,都是别人对他恭敬有加,丹陆臣民更是对他言听计从,为何到了此处,自己就成了被冷落的那个。 “兰裳,你我皆为王,你凭何如此高高在上,蔑视于我?”不甘填满胸臆,神差鬼使之下,灼烈不自知的说出了平日不敢说的话。 “好一个你我皆为王。”兰裳冷笑着,神殿内仿佛蒙上了一层寒冰,殿内灵息似有所感,微微荡漾,稳住不安分的气息,她说道:“既然如此,你又凭何追问我去往何处,去做什么,我们不过是两个演戏给臣民看的陌路人。” 灼烈握紧长袖之下的拳头,指尖掐入掌中,痛感顺着手臂传遍全身,世人皆以为每一代两位君王,虽无夫妻之实,共处时亦可齐眉举案,相敬如宾,父王生前从未说过天钧先王半个不字。虽早在五十岁那年就已知兰裳与其余诸王不可同日而语,但在百岁那年冬天,进入天祇殿时,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哪怕只有一半的相处时间,也想与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有些不一样的回忆。 陌路人三个字,刹间将他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的情愫彻底击碎,原来数十年来的守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以为能靠时间慢慢磨化那颗冰冷的心,说到底只是自以为罢了。 “我是否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厌恶我。”灼烈怔了怔,问道。 “并无。”兰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厌恶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只是多看两眼,都觉得是一种折磨,“灼烈,你就该做块石头。”顿了顿,她继续说道。 “抱歉啊,我做不到。”听到石头二字,灼烈恍然觉得过去百余年的人生如此可笑,当初,是谁劝自己寻找心爱之人,相守一生,现在便是谁让自己做个毫无感情的顽石,“兰裳,我有一问,请你如实回答。” 在兰裳询问的目光中,他指着悬在神殿中央的精血,问出了困扰自己数十年的问题:“精血中孕育的丹陆王族,自是我的后嗣,天钧的那一脉,可与你有何关系?” 细算起来八十年了,自从踏入天祇殿以来,八十年间,他再未出去过,精血交融始于他们进殿的第一年,丹陆王族之血取自他心头,天钧王族之血自然该取自兰裳心头,延续百代的王族,都以这种方式孕育后嗣,然而,此时悬在殿中的精血,另一半甚至不是出自当今的天钧王。 八十年足以让不修术法,没有灵识的凡人度过一生,时间过去许久,他依然记得当日取血的场景。兰裳不知从何处凝出血珠,置于掌中,那来路不明的血液,竟与他的血相融,王族秘闻里曾记载过,只有两王同时取出的精血,才能相融,传承数万年的古法,在他们这一代身上,离奇般失效。 “自然不是,凡人之血,怎能与我的血液相融。”兰裳早已料到灼烈会有此一问,若八十年来都不生疑,如此愚钝,怎配为站在大地顶端的王族。 “那天钧王族之血,来自何处?”对预料中的回答,灼烈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好奇那抹精血的来路。 “这不是你该问的。”兰裳看到灼烈脸上的神色由疑惑变为尴尬,再到有些羞愤,依然不留余地的说出那句话:“你我不是同路人。”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掀起波澜,灼烈噌地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灵力涌动:“你我皆为王,你知晓的事情我也有权力知晓,在这溟洲大地上,王族诞生以来,何曾有过任何一代王,像我这般受尽隐瞒,甚至连与自己同生同死的另一半,都不知是谁。”人族最强大的灵力随着他的声音弥漫到神殿的各个角落,精血裹在一团灵息中隐隐震动,有飘散的趋势。 兰裳一道神力打下,灼烈瞬间动弹不得,金色的神光遍布神殿,带着暴戾之气的灵力散去,飘摇中的精血再次稳稳悬空,她看着被全面压制而目瞪口呆的男子,威严的声音从神殿四面传来:“灼烈,我一人,就足以维持大地平衡,也足以为南北两国孕育下一代君王,你若不愿呆在此处,可自行离去。” 强大的神力压迫得他几乎要跪下,运转周身灵力勉强保持站立,巨大的恐惧占据灼烈的内心,他真正第一次感受到人们传闻中天钧王那凌驾众生的力量,自己作为人族中的至强者,对方只是挥挥手,就把他逼到如此窘境,咽喉如同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扼住,卯足了劲,才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为什么?” “灼烈,你听着,你我非同类,人神殊途,你与我同生,注定无法走与先王相同的路,百余年前我早已说过,你可自由选择,既然选择孤身一人在此,所有的后果你都应该承受。”被压制的人目眦欲裂,呼吸急促,兰裳只是淡淡地看着,眼神空洞的如同面前只是一潭死水。 “你是爱上了哪个凡人吗?为了那卑贱的凡人,你竟如此对我。”身上的压迫感稍微减轻了些,灼烈得到喘息的机会,他不甘心,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凡人,那个和他一样高贵的王族,与他剑拔弩张,形同陌路。 兰裳只觉可笑,都为凡人,只因是王族,却自诩高贵,自以为比他人更高一等,殊不知在神族眼里,除了玄墟神祇,世间众生,上至万年仙妖,下至瞬息而逝的浮游,都只是沧海一粟。 “灼烈,神族之事,何时轮到人族来评说。”她看向人族的王的眼神和芸芸众生无异,不管是被众星捧月的贵族,还是卑微低贱的奴隶,在神眼里,他们只是苍生的一员。 话说到这个地步,灼烈才猛然意识到他们真正的区别在哪儿,面前这个邻国的王,并非真正的人族,她是九天之上的神族,是数万年来被溟洲众生供奉敬仰的主人。神,制订天地法则,自成天道,这座神殿,也是因神族而现世,可笑自己还怨上苍不公,不降天罚于这个违背神谕的人。 “神族,您是神族......”心里虽然还有万分怨念,嘴上却很诚实的改了称呼,灼烈不停喃喃着,越想越有些后怕,如果兰裳真的与他计较,神要处决一个凡人,只需轻轻挥手,如同拍死一只蚂蚁。 兰裳跃至云上,恢宏的神力从她双手间流向灵息环绕的神殿,层层堆砌而成的天祇殿被淡淡的月白色光芒笼罩,回到殿内,灼烈正瘫坐在地上,眼神直愣,眼中无神。 “灼烈,我已在天祇殿内布下足够维系大地十年平衡的神力,这十年内,我不会再踏足此地,在神力的作用下,精血可自行吸纳灵息,你要走要留,随你意愿,十年后精血分化,我会回来亲自为他们化形。”他们,指的是两国的下代继承人,兰裳解掉罩在灼烈身上的神力,离开神殿前,转头向那团精血,其中的一半,本该坐在她现在的位置上。 八十年前,她取出放入其中的精血来自天钧先王,音杳,大地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屈指可数,这个曾经被她称为母亲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身份的人。 音杳即位前夕,神族传谕,告知嗣位者之事,并在她进入天祇殿前先取走一捧心头精血,那百年,只是逢场作戏,兰裳诞生时,将那捧精血带入下界,人族的王,终要归位人族血脉。 灼烈紧盯着颀长的白衣身影,有种想要冲上去抱住的冲动,这八十年就像大梦一场,梦醒了,只有空旷的大殿和漫天浮云,离开,能到哪去?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居,直到二十年后,带着新生的继承人回去,若无其事的继续做王,还是现在就回去,直面朝臣和百姓异样的目光,虽从未离开天祇殿,外面对兰裳的盛赞他早有耳闻,现在回去,只能沦为世人的笑柄。 “兰裳,你知道吗?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离去的兰裳再不回头,也未看到身后阴戾幽怨的目光,未听到神殿中传来的切齿低语。
第50章 不归 穹霄宫前,大祭司己苓率王城禁卫巡视,却见一道流光落下,熟悉的白色身影落在宫门前,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屏退左右,跟着前面的人走入大殿内。 姬珹已离世多年,作为四姓中的最年长者,己氏一族之长己苓成为新的百官之长,护卫王宫的重任也就交到了她身上。四姓皆知,王离宫半年,归来一次,此次,离宫尚不足三日,竟匆匆赶回,心思缜密的大祭司猜测,定是天祇殿内有事发生。 半晌,她抬头看向王座上一言不发的王,是错觉吗?王一向冷如寒冰的双目里有一丝火焰,己苓心中有些愤懑,虽不知发生何事,能惹怒备受爱戴的王,便是轻视天钧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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