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神光自天而降,将穹霄宫罩住,无人再能近身,己苓站在台阶下,双膝跪下,右手按于左手,拱手而出,俯伏向下头扣于地,身后三人见状,一齐跪下。良久,只见大祭司起身,转过身时,写满恨意的脸上,双目中喷薄而出的怒火,就要将角落里动弹不得的灼烈燃成灰烬。 “点三军,起兵,把他钉在冰柱上,让丹陆人以血还债。”她指着灼烈说道,奎山并未布下神族禁制,所以一挥手,便将四道光化去。 姬、姒、妘三族之长接令,拖着地上面如土色的人直奔军营,御风军、翊阳军、戎骁军集合,天钧最精锐的部队朝南部边境开拔,己苓对着穹霄宫再次叩首:“王上,恕臣抗命,臣无法忍下如此国仇。” 大地上一片硝烟,极北之地如同世外桃源那般安宁,洛川日日坐在坎泽畔,日月星辰已有十年未出现过,约定的日子到来,那个期盼的人影却再未出现,他早知天钧之事,延续十年从未停息的战火,正是因他与兰裳离别那一日的动乱而起。 那一夜,护着他周身的神力仿佛被生生扯断,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似乎被人夺走,感受到生息的流逝,消亡的却不是他的生命,大地上的流言和自身的感应告诉他,那个曾经许诺一生相伴的女子,永远的离开了他。只是他不愿相信,自己依然活在世上,逆天改命让自己同生同死的神族,会毫无征兆地死去。 “时间过了,兰裳,你为何食言?”十年过去,少年般的容颜依旧,眼里却在没了昔日的神采飞扬。 “兰裳,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相信你会死去,你说神族与天地同寿,为何你早早离我而去。”洛川解下腰间的玉佩,这是兰裳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东西,还记得百年前那日,接过玉佩时,自己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把它埋在这里,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留在这里。”抽出一直佩带在身上的小刀,一刀一刀朝坚硬的冻土层上挖下去,手上握出血痕,地上刨出深坑,他将亲吻过玉佩,买入深坑中,再将一捧捧泥土填到坑中。 “兰裳,你说我若相见你,便将血滴于坎泽中,你就会出现,这十年,我朝泽水中滴过无数次血液,若圣泽真有灵,恐怕早已记得我,但你却从未出现过,我知你不会骗我,今日,是我们约定之期,我就用古尔列人最古老的习俗来祭奠你。”洛川神色凄然,眉眼间尽是悲切,空洞的双眼浑浊干涩,泪水早在无数个黑夜里流干。 佩刀划过手腕,将经脉割断,鲜血像水流一般流入坎泽内,滴答的声音打破沉静十年的松林,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却带着几分释怀后的坦然。 “兰裳,在草原上的传闻中,鲜血会带着人的哀思前往黄泉,将悼念者的心意传给逝者,你说过神族没有轮回,所以你也不会前往黄泉,不过没关系,等我把血放干了,我就可以去找你,不管你去了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逐渐稀薄的血水带着些许蓝光流出,坎泽之水似有所感,自泽中央晕开圆形浪圈,把南边的殷红带到泽水中,泽面上鱼鳞般的金光涌动,如日月落于泽中。 “想不到一个凡人的情,竟能唤醒这一泽灵息。” 熟悉的声音传来,洛川躺在泽畔,灵魂就要飘散,身上的血几乎流干,困意袭遍全身,一片黑暗中,他喃喃地问道:“兰裳,是你吗?我是死了吗?为何我看不到你?” 那个熟悉的声音没有响起,一股熟悉的力量反而进入体内,灵魂重新凝聚,身上有了些力气,他从黑色的梦中醒来,撑开合上的双眼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孔倒映在眼底,“兰裳。”带着血迹的手抬起,伸向逐渐清晰的人影。 “我不是兰裳。”一直冰冷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你竟然是活人,怪不得她死后星落屿上并无任何反应,兰裳的元神和神血果真将你的命运彻底改变。”洛川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和兰裳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 总有人议论兰裳倨傲冷漠,不可一世,但在他面前,那个令天下人敬畏的王者永远都如三月暖阳,夏夜凉风,为他抚平所有不安,抵挡世间纷扰。而面前这个女子,仿似不食人间烟火,淡漠得让人不敢靠近,墨色的眼底,同时充斥着对世间的悲悯和漠视,却没有那份独属于自己的情愫。 “你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尽管知道她不是兰裳,洛川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在迈开脚步时被一道气流挡住,“你又是?”他这才发现女子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子,两人身上有着几乎一致的气息,同样拒人千里之外。 “垠渊。”男子答道。 “是她与我长得一样,兰裳难道没有对你说过,她是我一抹神息所化?”女子没有回答,却反问道。 “你是弥泱尊上?”洛川一时又惊又喜,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难以置信的惊讶。 “你知道我的名字?”弥泱有些诧异,她并不记得在所见的情景中,兰裳何时提过自己的名字。 “兰裳曾对我提起过。”洛川答道,挪动脚步向前一步,垠渊想像刚才一样将他拦住,却被弥泱挡下。 成功迈出靠近的第一步,洛川满心欢喜,眼里瞬间恢复了神采,目不转睛看着弥泱,这是天地间最强大的神祇,主宰着世间的一切,兰裳说过,自己的神力不及她的十分之一,所以,她会满足凡人所请吗? 弥泱一顿,眼前的人和姝妤实在太相似,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如果不是男女之别,她险些误以为这就是那个刁蛮任性又天真可爱的公主。 “您是至高无上的神,您能满足我的请求吗?”洛川鼓起勇气,问道。 弥泱想拒绝,她已知这个在此苦等十年的男子所请为何,但还是不忍浇灭漆黑眼眸中盛满的希望,于是答道:“你的请求是什么?” “我想要兰裳。”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一瞬,洛川紧接着脱口而出,随即话锋一转,小心翼翼说道:“您能让她活过来吗?” “我可救世间所有人,唯独救不了我自己。”弥泱看着波光粼粼的泽水说道,她不想直面那双星辰般的眼眸,不愿看满眼希望变成失望无光。 一旁的垠渊面色一沉,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神族能看到世间流转,能预知万物生灵的未来,唯独看不到自己的命运,而众神之主,能拯救天下苍生,能让神族在内的所有人起死回生,唯独救不了自己,大道赐予神永世之寿,主宰万物的神力,这到底是恩赐还是惩罚。 “兰裳说过,她生我生,她死我死,为何此时,我还活着?”洛川想再次拉住那只冰冷的手,但他不能,面前的人不是兰裳,而是真正的神明,他不过一介凡人,怎能亵渎高高在上的神。 “她魂散之时,抽掉融入你心脏中的神血,从此,你的生死,不再与她有关联,想必当时,你身上定有撕裂之感。”顿了顿,弥泱继续说道:“洛川,兰裳为你逆天改命一事,你可后悔?” “你怎会知兰裳有此一举?”沉默半晌的垠渊问道,他们两人一起目睹了兰裳二十岁以来的事,唯独没看见抽离神血,尽管,这的确是破解两命一体同生同死的方法。 “兰裳与我,本为一体,她所做之事,我自然有感知,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她所愿,所看不到的,都在这里。”弥泱以手抚着胸口说道,那是凡人心脏的位置,若不是当时她入定近二百年,下界之事,怎能瞒住。 洛川听着他们的对话,忽觉两人与自己似乎身处两个世界,他们更像旁观者而不是经历者,不知为何,那句你可后悔,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兰裳,“我从未后悔。”他答道,与其说是回答神祇的问题,不如说是回答那个挚爱的女子。 这就是命运吧,总喜欢与人玩笑,兰裳的心思,总不该瞒着这个为她痴守的男子,弥泱说道:“兰裳所愿,不过是你可以自由的度过余生,不用再被任何规矩约束,她本欲让你重新做回草原上那个无拘无束的浪人。”她实在无法把兰裳曾后悔逆天改命之事说出口。 “所以,在苍生和我之间,她还是选择了苍生。”洛川没有失望,也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说着,这个结果他早已猜到,凡人尚且无法逃避责任,更何况背负天下安定而生的兰裳。 “若兰裳当真选择苍生,就不会违背大道为你逆天改命,更不会在自己濒死时斩断对你的束缚。”垠渊接过话说道。 弥泱无法回答洛川,也不愿回答,兰裳虽为她神息所化,本质上与她还是一体,大道五禁术,最忌因私欲而用之,若违背此条,即便是神,也必遭神罚,危及苍生,神族之人一向护短,要他们承认自己之过,比人族想要踏足少阳仙地还要难上三分。 “洛川,我要带你离开这里。”用神力支撑的灵魂维持不了多久,如果让他像当初那样消散,他们此行就将功亏一篑。 “离开这里,去哪儿?”洛川也感受到体内力量的流失,他本该死在这两人到来时,这又是什么逆天改命的法术吗? “三千年后。”坎泽中的波光已平静,意味着靠她神力维持身形的男子已经死去,弥泱不想再耽误太多时间,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如果我不愿意呢?”神力的作用下,洛川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以为自己还活着。 “这是兰裳的遗愿。”淡淡的声音说出那个直戳洛川心底的名字,弥泱看着一团神力中飘荡的灵魂,他依然像个活人那般低头沉思,抬起虚幻的手扶着虚幻的额头。 “如果是这样,我愿意。”神光中传出男子坚定的声音。 弥泱将神力凝结成金色,一团浑厚的生息之力将虚弱的人族灵魂裹住,将神力收入掌中,了断最后一丝生机,这个时空彻底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厮杀的将士,放羊的牧民,在山野中奔跑的猎人,瞬间停住,如同一座座雕塑般被立在荒芜的大地上。 这些人大都安睡在归藏川内,只因他们进行时空回溯后,受与兰裳一致的神息影响,这个本该死寂的空间流动起来,现在,他们回到星落屿上,大地上失去了神息,就恢复本来该有的模样。 残碎的灵魂在手中跳动,弥泱看着星落屿上方再次出现的五色星辰和天河倒影,这是大道让他们回到现世的征兆,在这个曾经的世界里,兰裳已经为那个凡人逆天改命,那在现世中,她为何不能再为这缕残魂扭转一次命运。 “为何不将兰裳带回?”垠渊问道,虽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已死去,但神族不受时间所制,要在这个时空内把那抹元神收归自身,也并非完全不可行,只是如果这样做,可能会彻底毁了这里的万千亡灵。 弥泱曾有无数个机会这样做,那抹元神在随时可以回到她体内,亲眼看着兰裳魂散,就再也无法凝聚那抹元神,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并非出于担心这些脆弱的亡灵,她说道:“如果兰裳可以选择,她大概宁愿选择消散,人生一世,就让她永远作为天钧的先王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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