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呲呲”一连串的爆破轻声,无数血光如万箭齐发般穿透冰层,像是在骤然暴涨的荆棘,一闪而灭,之后重新归于彻底的死寂。 …… 魔窟里,满地是粘稠的鲜血,汹涌成河,放眼望去甚至看不见完整的尸体。 所有的魔族人被一瞬间绞杀,手法如此残忍,像是被一千把剑反复砍杀,以至于残存下来最大的部分也只不过是一片皮肉,亦或是一截指骨。 血河中心立着一个红衣女孩,在硕大的结满冰晶的魔窟中显得渺小而瘦弱,浑身都在发抖。 她淌过血河,爬出魔窟,跨过血肉模糊的尸体,走进冰冷的寒风。 小小的身影在一望无际的冰原和暴风雪里艰难跋涉,跌跌撞撞地跑,脖颈的血温热地淌出来,又凝固成冰,反反复复。 她跑过的路,变成一条长长的蜿蜒的血痕。 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和分不清的隆隆震响,她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风雪中甚至看不清前路,眼里全是浓郁的血色。 她只是一直在跑,疯了一样,仿佛停下就会死去,身后跟着不断崩裂的万丈悬崖。 步伐踉踉跄跄,像是有无数只手凶狠地推搡着她。 她要找到风停渊,要问个明白。 她要见到他,现在就要!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到终于停下脚步,模糊的视野里看到远处洁白不染尘埃的修长背影,身上的血已经凝成厚厚的冰壳。 “风停渊。”苏厌身子晃了晃,张嘴,沙哑道。 曾经无数过,带着雀跃的喜欢,一遍遍念着喊着,一百遍也不嫌多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疼得像是万剑穿心,仿佛要自内而外撕裂她胸膛的问题,此时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问了又能怎样,得到回答又怎样,她还想问什么,她还能问什么? 苏厌看着他的背影,浑身热血都在一寸寸冷下去。 男人本不欲回头。 他远远地避开她,身处离守神山很远的冰原尽头,悬崖峭壁之上,却没想到还是会被找到。 风里传来浓郁的血腥味。 风停渊转身,本已经做到足够冰冷的眼神,却猛地狠狠沉下。 女孩身上彻底被血染红,显出比大红更深邃的血色,单薄的身体在风里摇摇欲坠。 脖颈一处巨大可怖的裂口,触目惊心,可以想见挥刀砍下的凌厉之势足以砍断她的脑袋。 她看着他,眉心露出濒死时才会显现的艳红魔印。 仅仅只是半天不见,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样狠戾的一刀,为什么不躲? 怎么可能会有人把她伤成这个样子? 男人声音微微发抖,沙哑开口:“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 苏厌盯着他,直到眼睛被风刮得生疼。 风雪太大了,大到她看不见男人鼻唇间没有溢出半分白雾,像是不会呼吸,也没有看见他白袍下攥紧的,颤抖的手指。 苏厌问:“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声音轻得像风,她身子单薄像是枯叶,唇角随着话语溢出血来。 现在,你还能听见我的心声吗? ——听见我在想,该如何才能杀死你。 男人道:“不能。” 他后退了半步,像是要走,苏厌跌跌撞撞追上去,拼尽全力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袍角,紧紧地攥着。 手心的血染红他的袍角。 她沙哑道:“带我走。” “……风停渊,带我走。” 她不能再放手了。 她现在杀不了他,他因为双修病情恢复转好,大半发丝也重新变得乌黑,她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可她不能松手,在这里松手,她又要多久才能找到他! 她要忍,要忍着跟在他身边,要忍着他冰冷的目光,要忍着不表露出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要忍着对他像平时一样笑,要忍到自己能杀了他的那一天。 她忍得好像胸膛都要痛得裂开!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啊…… 男人没有说话,苏厌低声道:“算我求……” 她浑身在剧烈地发抖,“求”字卡在喉咙里,最终变成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指尖松开,无知无觉地倒下,昏在了雪地里。 男人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了,转身跪下,紧紧将她抱住,护在怀里,点住她止血的穴道,将护心的丹药送进她口中,用撕碎的洁白袖口包裹住她的伤口,然后御剑而上,如闪电般划过冰冷的雪原。 * 他们一路回到元都。 风停渊是为了确认异界的状况,苏厌则是没有再留在守神山的理由。 来的时候,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回去,却好像只是一眨眼。 不止是极北冰原,人间也入冬了。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还点了奢侈的烧灵石的暖灯,却依旧冷,车外风雪交加,日夜兼程往南方赶路。 大半时候苏厌都是睡着,裹在毯子里的小脸苍白没有血色,孱弱得让人心碎,只有眉心的魔印如火一样灼灼燃烧。 那是只有魔族在重伤濒死或是剧烈心绪波动时候,才会显现出来的印记。 她头很痛,反反复复梦魇,曾经的噩梦栩栩如生,一遍遍在她眼前重演。 噩梦里曾经看不清面容的清虚仙君,从此以后都有了脸。 她醒着的时候,也不会说话,只是空洞地睁着眼。 那种安静得几乎死寂的氛围像是在胸口压了上千斤的重石,让人仿佛置身于万丈深的水底,沉重的水层完全遮挡了日光,黑暗中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巨大的压力下溃烂。 她喉咙是哑的,但甚至错觉自己在无声的尖叫,她想用刀切开自己的胸膛,把无处发泄的痛楚全部血淋淋地挖出。 苏厌恨不得掀开被子,跳起来,抓着他的脖颈,将他顶在车厢墙壁上,对他声嘶力竭地咆哮! 在他冷眼看着她像个被耍的猴子一样千里迢迢去找清虚仙君复仇,看着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的模样,看着她为了和他学剑忍气吞声甚至乖乖听话的时候,在她的心声一览无余全是澄澈明亮的喜欢的时候…… 是不是心里很高兴?是不是在心底嘲笑我可怜的模样?是不是觉得我认贼作父还满心欢喜的嘴脸愚蠢至极? 把人玩弄于股掌,感觉应该很好吧! 他把她当一个戏耍的玩物,把她当一个满场跑的丑角,她赌上性命的复仇计划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拿她当什么? 当一个玩笑吗? 他没有苏厌想要的回答,他给不了,他所做的一切没有可以饶恕的理由。 她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从前的她一定会吞不下这口气,一定会破口大骂,会急不可耐地冲上去图穷匕见,要杀出个你死我活。 而现在,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无间深渊里。 鬼王太阴一次又一次把她丢进难以生还的绝境,当她怒气冲冲地杀出血路,满身是血,不肯休息,冲过去质问为什么这么对她的时候。 鬼王总是冷冰冰地回答:“你不该问我为什么骗你,而应该问自己为什么信我。” 彼时,她最讨厌的爹爹就是鬼王,甚至超过老崽种。 因为他总是欺骗她,戏耍她,对她好,又利用她的信任,一次又一次害她很惨。 现在她突然明白爹爹的良苦用心。 别问他为什么骗你。 问自己为什么信他。 是她自己蠢,她活该,明明爹爹教过她千百遍的道理,明明她早就该铭记于心。 为什么心软了呢?为什么退让了呢?为什么让他做了唯一的例外? 她给出信任,她尝到恶果。 再不会了……再不会了,再不会了。 她不难过。 她只是…… 女孩呼吸短促,睫毛湿漉漉的,如被大雨打湿的蝶翼般微微颤抖。 她只是恨。 仅此而已。 * 重回元都,恍如隔世。 两个多月过去,元都的潮水也早就退了,只有洼地里受潮的一楼还暂时不能住人,其他街道都焕然一新,红红火火,仿佛什么创伤都没受过。 无比脆弱,又无比坚韧的人间。 清虚客栈也重新开业,临行前风停渊留下了足够的灵石,林初和鹿呦呦都得到老板娘慷慨地款待,一直住在客栈的空房里。 看到苏厌的模样,鹿呦呦忧心忡忡:“她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跑了那么远,却扑了个空,线索断了,还受了伤,努力付之东流,苏姑娘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苏厌看她的眼神,似乎变了。 从前,小魔女也危险,可鹿呦呦却没有那么怕她。 女孩手心是温暖的,是会眯着眼笑的,不触犯底线的话,她甚至比普通人更好哄,带着股无所谓也满不在乎的神气。 苏厌踉踉跄跄走下马车的时候,鹿呦呦小跑着迎上去。 可女孩只是远远瞥了一眼,眼里的冰冷和漠然,让鹿呦呦下意识越走越慢,最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目送她走远。 怎么回事呢?是哪里变了? 让她变得不可接近,不可触碰,像是森严的刀,褪去柔软的刀鞘。 公西白凝作为医师的时候,带着对病人一视同仁的公正和刻板,仿佛要治的人是妖是魔都和她无关。 她搭上女孩的脉搏:“脖颈处伤到了经脉,近期忌用法力,忌剧烈活动。” 苏厌掀起眼皮看她,突然开口:“你早就知道。” 公西白凝听不懂她没头没脑的话,冷道:“此外,你的灵府有被暴力叩开的痕迹,你头痛,是因为不属于你的神魂在损害你的魂魄。为何不把那缕神魂赶出灵府?” 苏厌垂眸玩着手里的刀,一下又一下拨着刀尖:“不想忘。” 公西白凝冷道:“那我也无法可施,不必治了。” 几天后,说是“不必治”的公西白凝,又推开她的门,送上来一碗汤药。 苏厌头也不抬:“不喝,滚。” 公西白凝忍了忍,清丽的脸上浮现出怒气:“我仁至义尽,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对你负责,但倘若你自己找死,我不拦着。” 她说完,放下汤药,转头就走。 苏厌盯着汤药很久。 公西白凝有她自己的骄傲,她或许会杀人,但杀人时不会披着医师的青袍。 苏厌逼迫自己端起药盅,喝了一口 太苦了。 苦得她打翻了药盅,哇的一声想吐,可呕了半天,因为数日滴米未进,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狼狈地擦了擦嘴角,撞见梳妆柜上铜镜里自己的模样。 上一次,铜镜里映出的是发髻高挽,眉眼精致,漂亮得让人心颤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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