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眼珠一转,故意提了个绝对会让他痛苦的条件。 它要风停渊腕上的红绳。 风停渊年幼丧母,日后丧父,家什么都没能留给他,除了一根历经三百年仍然不断的祈福红绳。 那是狗爹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那对清虚仙君来说一文不值,对风停渊来说却是童年的全部。 “要它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难得你求我,我爱要什么要什么。” 风停渊给它了。 渡厄刚一拿到,就当着他的面,把红绳刷刷刷绞成碎片,像放鞭炮一样把红绳的碎片洒得满天都是,炫耀似的:“心疼吗?值得吗?反正你身上重要的,也就这一个东西罢了。” 而这次,想要乌九认不出他,其实只需要伏羲水镜在乌九眼前蒙上一层薄薄的幻象。 要是往常,这种小事,风停渊根本不可能和他交换。 剑修人人信奉暴力美学,清虚仙君更是个中翘楚。 渡厄要是不服,他就把它打服。 可他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渡厄兴高采烈道:“嗯……要什么好呢?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剑,就要你一只眼睛吧。” 风停渊幽黑的眼瞳盯着它,黑暗的屋子里气温骤降,压迫丛生,最后他只是淡淡道:“你是真的盼我死吗?” 渡厄的脸上笑意有一丝凝滞,下一刻又惯是小男孩嬉嬉笑笑的模样:“当然啦,不然呢?” * 月光洒满空地,化成人形的狼群在尽职尽责的烤肉,烤得外酥里嫩,但妖族等级森严,他们只能烤,不能吃,烤好的肉在苏厌和乌九面前堆成小山,连狼王凝辉都只能在旁边狗一样蹲着。 乌九蛇尾圈住苏厌的腰肢:“你真的想好了吗?” 方才苏厌一边大大咧咧地吃烤肉,一边说她之后不跟爹爹一路走了的时候,乌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当然想好了。”苏厌仰起小脸笑道,“我要去杀谢寄云。” 笑容干净明媚,话里恨意毕现。 她之前一直跟着乌九,只是因为伤势严重。 谢寄云要杀她,还杀了她朋友……她要他不得好死。 本来,邪道带崽跟人间就不同,小妖独立以后会被赶出家门,毕竟妖族弑父并不罕见。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好手好脚,有仇不报,黏着爹爹,废物模样,苏厌觉得爹爹也会烦自己吧。 乌九低头久久看着她,竟然说不出话,只是叹气。 苏厌听到脚步声,扭过头去看,见男人一袭干干净净的白袍从月色中来,情不自禁笑道:“爹爹,这是我刚刚说的人。” 乌九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狭长的蛇眼里带着阴冷的不悦。 它的三个蛇头,个个残破,一个只能看,一个只能听,一个只能说,此时只能看的那个蛇头游在男人身侧,上上下下地打量。 苏厌身侧又聋又瞎的蛇头斯文开口:“叫什么名字?” “风停渊。” 风吹着男人的嗓音,吹进苏厌的耳朵。 她好像知道是哪几个字。 恍惚间雨声磅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着细长的草茎,草茎划过水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风停渊。” 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 “……这是我。” 乌九轻笑道:“怎么,见人挪不开眼,爹爹也不要了?” 苏厌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风停渊看,好像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她亲昵地抱着螣蛇的脖颈蹭了蹭:“怎么会。” 乌九道:“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苏厌随口道:“不,拿来玩玩而已。” 风停渊耳边传来渡厄嘲讽的讥笑,男人却无动于衷,古井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平静地坐下。 乌九冷冰冰地看着他一言一行。 感情上让他讨厌这个男人,本能上让他警惕。 虽然他只是个筑基期,还一身是伤,按理说一尾巴就能抽死他,但却莫名给人一种危险的错觉。 乌九温柔道:“宝宝,这个人可以送给爹爹吗?改日给你换个别的。” 苏厌奇怪道:“你要他做什么?” “当个部下。” “什么时候爹爹要这么废物的部下?” 乌九笑起来:“那你要他做什么?拖累你罢了。还不如给爹爹。” 苏厌往嘴里塞了块肉,咀嚼着思考。 风停渊道:“我会做饭。” 苏厌诧异地看着他。 渡厄在无人能看见的地方捧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 要命了,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像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为了倒贴入赘妖族小殿下不择手段,甚至想留住女人的胃。 清虚仙君今日所作所为要是传出去,修仙界能三千年在妖族跟前抬不起头。 乌九幽幽道:“凝辉也会。” 白狼蹲坐一旁疯狂摇尾巴。 风停渊道:“我会缝衣服。” 乌九缓慢又挑剔:“宝宝只穿新衣,破过的衣服丢了便是,从不再穿。” 风停渊顿了顿。 那件被他缝过的大红斗篷,苏厌倒是不厌其烦,穿了一天又一天。 风停渊道:“我会用剑。” 周围的狼群都在低声发笑。 还用剑,他连剑都没有,就拎个木棍,还被小殿下一鞭子打破了相,现在脸上还有伤口呢。 乌九丢出一柄剑来:“你既然会剑,就和凝辉比一场吧。” 苏厌丢了块肉给白狼,打发小狗似的,垮着脸道:“这不是欺负人吗?算了吧。” 风停渊平淡地抬头,看了龇牙的银狼一眼。 乌九突然意识到,这个他眼里长相平平的男人哪里奇怪了。 他以微薄的法力走入院子,周围群狼环伺,被千年妖尊细细打量,处处针对,却没有半分恐惧,甚至连不自在都没有。 他手无寸铁地坐着,身上却有着无形的气度,明明什么都没显露,却无端让人觉得他深藏不露,以至于所有人都在戒备他。 一时间暗潮涌动,乌九蛇头高昂,蛇眼微眯,身上的威压向男人身上缓缓倾倒:“你……” 风停渊身子晃了晃。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吐了口血。 苏厌被吓了一跳,来回看着爹爹和风停渊:“怎么回事?!” 风停渊无动于衷地擦去嘴角的血,说了声没事。 他闭着眼缓了缓,然而惨白的脸色像是凋零的枯叶,处处彰显着他不可能没事。 苏厌多看了他一眼。 侧脸的伤口竟然还没有愈合,男人身体仿佛在破败的边缘,连修复的力气都没有了。 乌九又觉得是自己多虑,本来想问的问题都懒得问了。 苏厌喜欢他,可能只是他闻起来好吃,或许哪天她饿了,就把他吃了。 ……他之所以无所畏惧,只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吧。 ……区区凡人。 乌九从她还是颗蛋开始,就与她朝夕相处,如今才突然恍觉女孩已经不小了,像是初绽的花苞,刚显露三分颜色,就已经昳丽得惊心动魄。 他幽幽补了一句:“人类修士最为狡猾,花言巧语,可别被骗了感情。” 苏厌捧腹大笑:“你怎么说话跟魅魔姨姨似的?” 乌九神色缓了缓,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苏厌想了想,想不出来,随口道:“很厉害的人吧。总不能又病又弱又不能打。” 风停渊眼睫垂落,将口中的食物艰难下咽,胸膛的空洞缓慢地渗出血来。 * 恶人不兴搞人类修士离别愁绪那一套。一顿饭吃完,苏厌和爹爹分道扬镳,在月色下,分岔路口,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挥挥手,就当是散了。 ……直到拐过弯,身后的人再看不见她,苏厌才回过头,呆呆地看着空旷的路。 她走得决绝,头也不回,只是不想在爹爹面前表现得优柔寡断,懦弱无能。 当强大的恶人,有时也会觉得辛苦。如果爹爹挽留,她就会多留一天的。 苏厌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站定了,抱胸道:“出来。” 阴影里走出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 风停渊扶着墙,低低咳嗽了两声。 苏厌叹气道:“跟着我干什么?我方才不是说了,我是去杀人,又不是玩。” 风停渊道:“想帮你。” “就你?”苏厌笑起来,“你还是帮自己吧。滚吧滚吧。” 她像是轰鸭子似的赶他走,见他不走,神情固执得要死,索性纵身掠上屋檐,几个起落向远处奔去。 她身手快,风停渊又不知道她要去哪,想必以后是见不到了。 见不到也好,省得香喷喷地在她眼前晃悠,她都怕自己哪天失心疯了扑上去咬他。 谁知道,三天后的早餐,她揉着眼睛,哈欠连天地推开门,就看到稀薄的晨光中,风尘仆仆的男人牵着马,立在客栈外。 苏厌目瞪口呆:“你怎么追上来的?” 男人抿着唇不说话。 他日夜兼程,勉强也能追上她的速度。 苏厌受不了他的眼神,那样深沉,内敛,沉默又痛楚,总会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养的那只小狐狸。 她凑近,试探道:“你想做什么?想我吃你?” 风停渊道:“你上次和他打,差点被他打死。” 这人会不会说话? 苏厌给他气得半死:“哈!你的意思是我再打还会输?看不起我?我上次是大意了,这次有备而去,绝不会输。” “你准备什么了?”风停渊问。 苏厌翻白眼:“要你管。” 风停渊道:“天机阁擅长符咒布阵,你性子莽撞,易入圈套,再和他对上,还是会吃亏。” 苏厌反驳:“你才莽撞,你全家都莽撞!” 男人长睫低垂:“我不是和你吵架。” 苏厌:“但我是真的要你滚!” 渡厄在他的识海里笑得岔气:“哈哈哈哈哈你是真不会哄小姑娘啊,继续说啊,继续说她能急眼杀了你。” 女孩拔腿就要走,风停渊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苏厌反手一拧,几乎把他的胳膊拧下来:“烦死了,你怎么没完没了!” 风停渊的肩膀被反拧到极限,可他却没有露出半分疼痛的神色,甚至毫不躲闪,只是闭了闭眼,艰难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 苏厌:“?” 虽然这话说的有点突兀,但很中听。 她抬了抬下巴,觉得自己可以勉强多听两句。 风停渊轻轻道:“就算没人帮你,你也可以一个人杀了他。” “确实。”苏厌点头。 风停渊道:“可我不想让你受伤,一点都不想了。” 风呼啦啦刮过,吹起男人银白的发丝,苏厌猝不及防触到他的眼底,被里面的蕴藏的情绪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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