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根本不明白。 少主专注地看着窗外,然而窗外什么都没有。 金色的阳光落在少主的眉眼上,琥珀色的桃花眼波光潋滟,从前他看人时,没有人能映在他的眼睛里,眼眸里深不见底。 如今却像是被光照彻,罕见得澄澈。 他转过头,这次是笑着的:“我说你,听见没?我有一个妹妹了。” 那个笑容一点都不像少主,没有那种无所谓的洒脱,也没有风流成性的自如。 反而像是曾经的那个瘦弱的小少年,发着高烧躺在床上,露出的紧张不安的笑容。 他和苏厌初见的那一夜,他竟早有预见。 从苏厌进入怡红楼的那一刻,影杀者就如夜空里翻飞的蝙蝠,将消息传递到他的耳边。 他代表天机阁宴请来元都的宗主,熟稔至极的推杯换盏,酒桌寒暄,虚情假意,他做来早已得心应手,持杯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放下酒杯,笑道稍等片刻,去暗室里换了一件极为隆重的墨绿色绣金对襟宽袖锦袍。 他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问身边的影杀者:“她会长得像我吗?” 哑巴不会回答他,只是无能地跪下。 谢寄云带着笑意回到酒席,直到一袭红衣艳艳如火的小魔女,一脚踹破地下宫殿的墙,在璀璨明亮的灯火中,带着傲然的神气扫视全场。 她有着最敏锐的兽一样的直觉,目光逐一掠过暗处隐匿身形的影杀者,并不在意一个筑基期的废物少主。 周围宾客骚动,满场喧哗,他穿过人群看向她,遥遥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并不像他。 天赐的身手,被神明偏爱的灵骨,惊才艳艳的修为,惊心动魄的美貌,往任何地方一站都是无可争议的焦点。 她继承了更好的那一半,坐拥他想要却没有的一切。 苏厌以为那晚初遇是心血来潮下的意外。 他却已经等她太久。 早在他第一次看见她掉落的暗红鳞片,在指尖轻轻摩挲,带着彻骨的恨意让影杀者将天璇长老的皮一寸寸活剥,再逼他自己吃下去的时候。 他就想见她。 那夜与苏厌在天机阁死斗后,他用三生夺魂阵生剥女孩灵骨,看着她在阵法作用下痛得瞳光涣散,浑身发抖。 夜色昏暗,王座下血流成河,影杀者的尸体堆积成山。 孤独的王座上,新即位的尊主将重伤的女孩拥在怀里。 他长久地注视着女孩白瓷一样的皮肤,汗湿的额头,颤抖的眼睫,好像总是也看不够。 “很痛吧。看到你这样痛,我好像也跟着痛起来了。”谢寄云低声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女孩柔软的头顶上,轻轻依偎着。 女孩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然而他依旧用那温柔而甜蜜的嗓音说下去:“如果你活下来,就住在我身边,什么也不用做,我准备了你所有喜欢的东西,也会实现你的所有愿望。” “可你没有灵骨,就算活下来,也是一个废人了。” “不……废人更好,那样我就可以日日夜夜照顾你了,有哥哥在,谁都不能欺辱你。” 他亲吻女孩柔软的发顶,眼泪从狭长的眼尾滚落:“我是真的想把你留下。” …… 八苦鼎在剧烈地震荡,幻境逐渐溃散,从具象的画面变成漆黑的浓雾。 幻境里闪过的岁月漫长,在现实中只是刹那之间,谢寄云挣扎着从幻境中苏醒,然而他却比苏厌迟了一步。 迟了一步就够了,对于顶尖高手的厮杀来说,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龙脊银鞭如刺破雾气的闪电,从苏厌的身后窜出,将谢寄云的身体五花大绑。 他带着血煞魔龙的至高血脉,能挣脱渡厄的束缚,却逃不过母亲的偏爱。 苏厌站在他身前,狂风中眼神坚硬如铁。 她挥舞漆黑的长刀,卷着烈风和炽火,刺进他的胸膛,自上而下斩断他的脊梁,剖开他的胸膛和腹腔,最终穿透他的内丹,狠狠将他钉在地上。 浓雾溃散,显露出夜幕中的元都城,昔日繁华的城池在两人打斗下化为断壁残垣,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焦土。 苏厌也支撑不住了,大量的血从腹部的伤口涌出,她所剩无几的法力都被八苦鼎抽走,身体的重量压在刀柄之上,拼尽全力将长刀再往下刺深一点。 谢寄云几乎被她凶狠至极的一刀砍成两半,但他仍然睁着眼睛,血色尽褪的面庞变得如小少年时一样清隽而虚弱。 他露出一个笑容,眉心的魔纹缓缓消退,像是即将熄灭的火。 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他的过去。在过去的记忆里,他永远只是任人宰割的废物。 谢寄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眼里是凄凉的笑意:“你从来没有喊过我一声……” 苏厌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头颅。 话音戛然而止。 谢寄云的头滚下了废墟,继而炸成一团血雾,苏厌脚下他的躯体,也继而溃散成雾,像是墨溶于水,随着风吹向远处的焦土。 ……你从来没有喊过我一声哥哥。 苏厌喘着气,摇摇晃晃地退后,捂住腹部的手被血浸透,沙哑问:“他死了吗?” “死啦死啦,死得透透的了!”欢快的童声在她识海里响起,“杀的好呀!再慢一步,就是他刺穿你的胸膛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谢寄云手里捏着足以翻盘的杀手锏,他最后凄凉的笑意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苏厌真的喊了那一声哥哥,喊出口的瞬间,谢寄云手里的扇骨就会刺穿她的心脏。 可她没有迟疑,一点也没有。 渡厄说自己更喜欢她,可没有说谎。兄妹二人之间,谢寄云才是软弱的那一个。 苏厌点了点头,有点迟缓地转过身,拖着长刀,头也不回地,踉踉跄跄地往城外走去。 …… 那个积雪初融的午后,溪水旁白雪皑皑的草坪上,两只化出本体的魔龙在阳光下笨拙而亲昵地追逐扑打,像是真正的兄妹,相同的血脉在身体里汹涌流淌。 他们倒在雪地里,并肩躺着,望着清澈的蓝天,肆无忌惮地大笑。 那一刻,他们的笑都是发自真心,为对方的存在感到庆幸。 尽管他们彼此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三更哦~啵啵啵啵!!
第72章 反目 谢寄云一死, 归顺他的人群龙无首,在战火纷飞的元都城内抢夺底盘, 大开杀戒。谢寄云活着的时候, 他们尚且有所顾忌,如今愈发肆无忌惮,杀人夺宝层出不穷。 远处, 以扶山掌门为首的凌霄宗剑修和天道院、鸿蒙宗等门派的修士连成一道防线,正在艰难地抵御魔族人的入侵。 谢寄云和魔族人里应外合, 撕裂天幕, 只是为了扳倒清虚仙君,但魔族人真的来到九州以后, 他又有什么打算,苏厌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统帅的是人还是魔族人,也根本无意再将魔族人赶回异界。 对他而言, 蝼蚁之间没有分别,苏厌毫不怀疑他想要一统人魔两界,彻底将天幕化为虚有。 苏厌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拖着漆黑的长刀, 穿过尸横遍野的街道, 身后留下的血迹将地面腐蚀出长长的漆黑痕迹。 她穿过一条熟悉的长街,原本长街两侧繁华的商铺被尽数焚毁,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远处的白玉高台, 发现高台在战火中倒塌。 路边倒着一棵曾经该顶天立地的通天木, 茂密的树冠在大火中卷曲, 魔族人一边放火一边大笑, 满树系着的祈福红符被烧成灰, 漆黑的灰烬顺着风在街道上飘飞。 苏厌攥紧了刀柄。 杀死谢寄云以后非但没能平息她的怒气,反而让她愈发暴戾,那股尖锐的愤怒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头更痛了,脑海在痛楚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个画面。 夜色朦胧,周围烛火摇曳,满树的红符在风里波浪般哗哗作响。 她抬头问一身雪白大氅的高挑男人,望着他逆光中清绝的轮廓,笑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他许了什么愿望? 关于元都的一切记忆都是模糊的,可当她看到倒下的枯树,仿佛心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随之坍塌。 她说不清自己是喜欢元都,还是恨着元都,但它无疑是重要的,是那种就算她永远不来,也希望它不要改变的地方。 而一帮蠢货就这样嬉嬉笑笑得毁掉了它。 有魔族人看到了她,认出了她,从锦城过来的一路上,她杀了太多的魔族人,早已声名远扬。 当有人向她冲来,她就将他们斩开。 挥出的长刀切开一具又一具身体,飞溅的鲜血后露出女孩冰冷的小脸,左耳明艳的耳坠在打斗中裂出一条细细的缝隙。 她眉心的魔纹炽热明亮,仿佛活了过来……跳动,生长,变成它完整的模样,像是缓慢绽开的花苞,妖异而艳美,让人无法直视。 她曾惊异于谢寄云一夜之间生出的君王般的威严,如今同样的变化出现在她身上。 耳边响起持续不断的隆隆声,兵刃相交的震颤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她的耳膜,女孩白皙的耳朵里流出血来,可她全不在乎。 眉心的火同样烧在她心底,高贵的血脉在血管里汹涌流淌。 她甚至感觉不到痛,也不知道自己斩杀的是谁,只感到强烈的、被冒犯的愤怒! 女孩纤瘦身躯的各处地方不断涌现出龙鳞,又随着呼吸消失,反反复复,像是一场艰难地蜕变。 “崽崽,你现在状态可不好哦,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渡厄在她识海里道,意味深长地笑,“我现在还不想让你死呢。” 苏厌却没有停住脚步。 她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要把风停渊带走。 临行前,她交给风停渊的那枚鳞片,能让她顺着气味找过去。 气味指引着她杀出一条血路,找到一间百草堂下属的医馆,它在战火中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但曾被百草堂治愈的修士自发地修补防御阵法,让医馆变成屹立不倒的绿洲。 然而牢不可破的阵法,在苏厌面前形同虚设,她拖着长刀走进医馆,浑身浓重的血腥气吓得医修四散惊叫,转移病人。 有百草堂的弟子认出了她,大叫道:“就是这魔女!是她杀了公西堂主!” 想要复仇的医修冲上来,甚至都无法靠近她的身体,就被无形的威压挡住。 苏厌听不见,也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径直走到风停渊身前。 男人苍白地躺在床上。 分别时还能好好地站着,再见时他已经昏迷不醒。 她找来一把轮椅,要把风停渊带走。 元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魔族人南下的咽喉要塞,天机阁的人,魔族人,妖族鬼族和各派心怀叵测的修士都聚集在这里,免不了还要再打数月。她能一刀破开医馆的防御阵法,就说明这里根本不安全。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7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