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抽出腰间软虹直刺而去。 来人是三殿下。 他着玄披雪,如一只鹤,从夜色中飘然落地,轻轻一偏头,避开了她的剑,手指弹开了软虹扬起的剑气,旋身一转,绕在银丝上的朱红发带飞旋,划出个漂亮的弧度,仙气袅袅。 他另一只手上托了件红色衣裙,繁复几层沉甸甸搭着,因他落地时的旋身稍稍偏斜了,被他重新揽在怀里,怕摔了。 三殿下很满意代七巧的出剑反应,她是真的出剑如电,武艺高强,把最重要的护卫任务交给她,简直太合适。 道了声“不错”后,三殿下绕开她进里间。 代七巧一怔,想要追上去拦住他,但又想,自己又不是三王妃的丫鬟奴婢,只是护卫,何必多嘴这一句。 三殿下撩起垂帘进里间,见沈元夕披着外衣,手里提着一把袖刀,半懵半醒地看着他。 三殿下叹气道:“还是吵醒你了。” 好警觉的姑娘,估计听到响动后,下意识就提刀起身了。 沈元夕见是他来,收起了袖刀,又想了想,把刀重新握在手中,问三殿下:“怎么这时候来?” 三殿下将怀中的婚服抚平整了,双手递过去,饶有兴味看了眼她手中刀,笑了笑。 “嫁衣,云星赶出来了。” 他原本想悄悄来,把婚服放在她枕边,等她明日睡醒能第一眼瞧见。 沈元夕愣愣接过,刚要言谢,抬头就撞进三殿下的怀里。 他轻轻拉着自己的手腕,好似想凑上来轻吻,可最后却是贴近她,轻轻圈起来,抚了抚她的脊背。 “睡吧。”很轻的一声叮嘱。 沈元夕回神,人已不见了。 代七巧剑柄挑开垂帘看了眼,确定她判断的没错,她听到风声是从窗那边过去的,三殿下离开了。 代七巧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沈元夕说:“哦,是后日要用的婚服……” 她低头,却见深红的婚服上,还放着一只碧玉匣,打开看了,一对月光似的耳珠,一对水透洁白的玉镯,钗钏步摇满匣,还有一只修琢好的玉兔镇纸。 “……什么时候放上来的?” 她拿起这只玉兔,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笑道,“新的兔子,圆了许多。” 尤其那兔臀,可比原先那只肥润多了。 三殿下开开心心回了王府,见了沈元夕,还抱了抱她,心满意足。被那柔软的怀抱滋润后,他容光焕发,连头发丝都柔亮了许多,月色昏暗也能映出漂亮丝滑的光泽来。 推开内室门想对云星道谢,却见云星还在织绣,比前几日憔悴了许多,人又老了些,绣一针,就要将眼睛凑近眯起又远远撤开。 三殿下问:“不是赶完了吗?” 云星沙哑着嗓子道:“还有殿下的。” “我的不必。”三殿下夺走他手上的针线,拽走了未成形的婚服,说道,“自古嫁娶婚配,从不是看新郎。” 云星揉了揉树皮似的脸,几乎要困倦到原地睡着了,嘴里却还嘟囔着。 “你与自古以来的那些新郎不同……这满城的人多是为了看你这个新郎,哪里有新娘披新嫁衣,新郎不着新服的……” 三殿下数了三个数。 云星站着睡着了。 三殿下轻轻笑了笑,扬手将布匹堆移到云星身侧,看云星慢慢倒入绫罗锦绣之中,帮他掩上门,出去了。 云星不眠不休赶工数日,这一觉不知要睡到何时。 三殿下先给乌鸦续了血,又到藏锦楼,翻找能做婚服的衣衫。 还好他衣服多,与手上这个未成形的婚服比搭着,寻出三套来,三殿下操刀,自己改了起来。 虽说成婚没有看新郎一说,但他想看到,沈元夕注视他的时候,眼中亮起的光彩。 被她所倾慕,也是他如今的追求。 二十八白天,将军府将一部分嫁妆吹吹打打送进了三王府。 按流程走,王府的管事在前院开了宴,请送亲的这些人好吃好喝了一通。 晚上,三王府开了门,摆了礼桌,宫里来的人到了,核对了礼单,趁夜布置好了三王府的门脸。 有些官员也提前送来了贺礼,问明了迎亲要走的路线后,早早的就在迎亲队必经之路选好了楼上观礼的雅座。 “明日只是过门?”有人求管事透个风。 管事道:“是过门,依那边的规矩办。” “哪边?” “就是幽族那边。”管事说,“申时也是幽族的吉时。” 二十九是晦月,幽族身体里承自血脉的力量最微弱的时候。而申时,离日落月升还有个把时辰,也正是幽族最困倦难熬的时候。 无论哪个选时,都不能称得上是幽族的吉时,三殿下如此定时辰,就是为了安稳地将沈元夕娶进家门。 当然,如果幽族真要选这个时候来打扰,他忍了许久,濒临发疯的怨愤,也有地方撒了。 三殿下站在黑夜中,远望着头一次在夜晚亮起来的三王府,嘴角微微挑起。 不远处,梅徵带的夜巡队,也成了气候,几人一小组,结了队阵,有模有样地巡街。 三殿下将手中最后一把“钉桩”抛下,银色的钉珠从房顶落入地面,像入了水,隐没在大地之中。 瞬间,整个华京地面几道血线亮起,如一张周密的蛛网,将华京笼在其中。 他的网阵也结好了。 三殿下办好成婚前的最后一件要紧事,心中轻快了不少。心情越愉快,就越想去看一眼沈元夕。 于是三殿下飘进将军府,轻车熟路落在小院墙头,没见亮灯,也没嗅到沈元夕的气息。 他扫了一圈,见卿芳阁还亮着灯,人气也足,飘着去了,还未近身就听到几道熟悉的声音。 “梳这个发式,元宵额头不宽阔,把头发全梳上去,莫要遮挡最好!” “那就无处戴这步摇了。” “哎哟,所以说,三殿下也是,好端端的,又多送了个这么大件的步摇,往哪插啊这!” 原来是在给沈元夕试妆。 三殿下飘近了些,终于,他听到了沈元夕的声音。 “那就少戴一些,太重也不好,压得慌。” 有人道:“也就重这一回,姑娘忍一忍。” “哪是这一回,明日只是过门,走幽族的规矩,过一阵子等河清海晏了,咱还得走一回大昭的规矩,那才是真的大婚。”小福嫂说道。 “……唉。”沈元夕长长叹息,“那就到大婚的时候再压脑袋,明天就让我轻松些吧。” “可不行,你要不戴这么多,太寡了,不吉利。”陈嫂拍板,“就还梳之前那个,七巧姑娘说,这个跟之前那个,哪个更好看?” 代七巧:“……之前那个吧。” “你看,我就说!七巧姑娘眼光好,就这么梳了!”陈嫂道,“你就得穿金戴银挂满头的,不然压不住这身婚服。” 沈元夕又是一声长叹,“我哪知道这婚服如此华重……” “样式应是幽族那边的,咱都没见过这么长的拖尾,也算是开眼了,可真是好看啊!”小福嫂笑,“对了,说起来,明日拜堂入洞房,可还说什么恭祝白头偕老的话吗?” 大家伙一怔,全都笑了起来。 沈元夕捂着脸道:“别笑了,虽然殿下是一头白发,可是他好看啊,又不老……” “这还没过门呢,就不让我们说半句不是了?”小福嫂打趣。 三殿下静静听完,脸上蒙着笑意,强忍着想进去看一眼沈元夕的冲动,退了几步,飘走了。 而后睁着眼,从夜晚到正午,将沈元夕的话回想了千遍,失眠了。 他无分毫睡意,也没感到半点疲惫。 他甚至想,比起沈元夕,他这种期待又紧张的样子,更像要出嫁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猫婚前失眠 元宵婚前呼呼大睡 猫躺床上想:洞房该怎么睡呢?(越想越激动,然后睡不着) 元宵躺床上想:嘿嘿,三殿下明日银发红眼睛红衣裳,肯定超级好看,嘿嘿嘿。我怎么就摊上这好运气了,嘿嘿嘿,何德何能啊!(翻个身,快乐熟睡)
第35章 血婚 二十九清早, 朱雀巷奏起了喜乐,百姓围观,达官显贵更是道两旁订雅座观礼。 红绸从将军府内, 一直铺到东街尽头的三王府门口。 此番过门礼, 礼部把祖宗礼法翻烂了也找不到依据, 只能听从三殿下的安排, 拟定了几个流程。 要沈元夕坐花车来,要在东街的朱雀楼前下了花车,过了红花编织起的礼门, 三殿下接了亲,礼成入府。 司礼官被准许入三王府, 要等三王妃跨过王府的门槛后, 上前拜贺。 诸如此类, 每一样都是闻所未闻的。 “这是哪里的婚俗?幽族的吗?” “不然还能有哪里?当然是幽族的, 讲究一个先过门,再成婚。” “那今日到底算成婚吗?” “皇上都下圣旨了, 当然算。” 另有好事者,装作百事通,与人讲道:“知道为何今日先依幽族规矩成婚吗?幽地内乱, 三殿下怕夜长梦多, 先把王妃娶进门, 再等幽族内乱平定后, 幽王与宴兰公主同来华京贺祝, 才敞亮办大婚!” “原来如此。”周围百姓纷纷点头, 表示学到了。 午后, 沈丰年半道给女儿买的礼物, 终于到了京城。是只小马驹, 眼神柔,脾气顺,小福嫂说,一看就是元宵的马,和她有三分神似。 只是这礼到的太晚,将军府忙里忙外,没人顾得上。还是三王府的管事来拿主意,把马牵回去照料。 三殿下见了,喜笑颜开,立马盘算了,等过了门,就带沈元夕院子里跑马赏花,在月光下厮磨轻语。 他失眠半日,自己梳洗了,认真打扮了一番,还罕见地叫来管事,看他的反应。 管事愣神,他在旁数着手指。 管事终于回神,懵道:“三殿下,您有什么要嘱咐的?” 三殿下满意道:“没什么,忙去吧。” 这反应,看起来,他这番打扮能俘获沈元夕一笑。 三殿下在给自己梳发搭衣的时候,沈元夕也在梳妆。 妆罢,望着镜中的自己,沈元夕愣了许久。 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因为陌生。 镜中人浓妆艳抹,掩去了眉宇间的少女稚嫩,乍一看艳如牡丹,颇有雍容华贵之姿。只是,也实在别扭,不像自己。 沈元夕转过头,担忧问道:“我这样,三殿下要是不认识了可怎么办?” 她言下之意,是妆容过浓,失了真。 沈元夕那双眼原是清澈明动如鹿,妆点过后,粉脂压下她几分顾盼神飞的灵气,倒是沉淀出了潋滟秋水般的艳色。 将军府上下都在忙碌,沈元夕身边唯独剩一个代七巧静静站着看,闻言也怔了怔,以为她是真的怕三殿下认不出,认真回答她:“今日就你一个新娘,他不认得脸也该认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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