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她差点死了! “时家家规第三十二条,暗武不对兵戎。”云雀眉峰一骤,鱼镜花应念而动,缴落的子暗器簌簌而下,一时竟然纷落如雨,“冲我来,时起光。” 哈。 夜色凄凄,风声猎猎,几声轻笑猝地溅落在人耳;倏见白影翩翩,宛如流云下泻,一道牙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襟飘带舞,飘逸出尘。 天机变时•时宗,十钱偃师,时起光。 云雀一见这个逼,胃里直犯恶心,干脆拉着一张脸闭上嘴了。 时起光眯起的眼睛像是两把细细长长的钩子,意味深长地在云雀身上打量来去,似乎是要把她的衣裳剐下来: “长•大•了•嘛。” 至于是“哪里”长大了,时起光用眼神补充完整。 燕安楠被恶心得一激灵,手背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额角青筋暴凸而起:“啐!——” 秦广王凭空而现,春秋大刀一横,挡住了燕安楠。 云雀眉毛都没动,权当时起光放屁;后者倒是面色一肃,腮帮子不由得抽了抽: “……十殿阎罗?小时雨,你还真喜欢捡别人的破烂来玩。” “是不是破烂……” ——哗! 猛风自云雀脚底生发而起,将云雀的长发吹得旋溅四射,云雀身后漫开一片悚人的阴影,楚江王那张白皮黑唇的瘆人笑脸,从云雀背后缓缓地探出来: “——死一死就知道了。” . . 说到云雀与时起光的恩怨,还得跳进记忆那条肮脏的河流里。 若干年前的云雀,还是时家公用的笑柄,“不干不净”的庶女,连名字都起得下/贱——她连姓时都不配,只能跟着短命的母亲,窝窝囊囊地起了个名字: “寻时雨”。 . . “……”陆鸣萧伸出手去,捏住了女孩秀丽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你就这么去赴宴?” 寻时雨的眼睛是翡翠的颜泽,此时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鸣萧时,后者被看得喉咙一阵发干,能感觉到女孩的呼吸软软地扑在自己下颌上。 陆鸣萧一度觉得自己是个癖好特殊。 他与寻时雨少说差了十岁,女孩子从小就没吃过饱饭,人更是瘦瘦窄窄的一条,寻时雨还在谈不上“女人”的年纪里,他却起了男人的心思。 寻时雨生得清丽无畴,陆鸣萧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比她生得更好看的女孩子——但是女孩被饿得面黄肌瘦,加上人又不知道打扮,成天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人人都避而远之,生怕沾上了晦气。 如今小姑娘大发慈悲地收拾整齐,披头散发地准备出门,去参加偃师行内一年一度的“青云宴”。 说是说宴席,实则是男人比试,女人相亲的地方。 青云宴由天机变时、地机五陈、人机灵危三大偃师宗门联合举办,每年都会聚来五湖四海的年轻偃师,通过擂台的方式选出一批最杰出的少年英才,也就是偃师三大宗门下一批重点培养的对象——而这也是闺阁小姐们觅得良婿的好机会,毕竟能一天之内看遍全行的男人:她们或花枝招展、或三五成群,挑自己的男人,或者等着男人来挑。 陆鸣萧一见寻时雨的邋遢样就头大,抬手拨拉了一下女孩的头发,把乱七八糟的碎发掖到她耳后去:“去,梳头。” 小姑娘颇不乐意地错开视线:不要。 ——她不是去找男人的;她是去和男人打架的。 “青云宴”是寻时雨为数不多的机会,能正式成为偃师的机会。 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陆鸣萧一压眉峰,男人本就生得冷峻威严,如今气势更加迫人:“你不听话?” 女孩子面无表情地杵在哪里,倔了吧唧地顶了回去: 对,没错。 陆鸣萧啧了一声,弯下腰把她抱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往里屋走。 寻时雨的小脚不高兴地蹬来蹬去:“我不要!” 我不喜欢梳头发! 陆鸣萧把人摁在妆奁镜前,佩刀九歌往案上一拍,威胁得明明白白: 你梳不梳? 寻时雨瞪着他愤怒地吐泡泡:“噗噗噗!!!” 你欺负我! 陆鸣萧面色冷淡,不为所动: 对,没错。 寻时雨:“……”噗噗噗噗!!! 陆鸣萧突然伸手按住了女孩的后颈,寻时雨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还以为这人要揍她,结果陆鸣萧抄起了梳子—— 寻时雨好奇地探头,到底是个小姑娘,眉眼就算生得再清冷,露出讶色时也是遮掩不住的娇憨:“你还会梳辫子么?” 陆鸣萧握梳的手势像是握刀,但力道却是精准而小心的——毕竟寻时雨的淬体练得一言难尽(就雪老城的标准而言),陆鸣萧也怕自己稍有不慎,给小姑娘整出个好歹来。 寻时雨被杀神“一杯无”伺候着,还要指指点点:“给我梳个好看的。” 陆鸣萧:“……” 小女孩子最知道蹬鼻子上脸,得了便宜还卖乖,偏偏她笑起来时又是货真价实的甜,让人发不出什么脾气来。 事实证明陆鸣萧梳头发的手艺确实不错,寻时雨一头野蛮生长的乱毛,在他手指下服服帖帖。陆鸣萧在抽屉里扒拉了半晌,最后屈服于这小姑娘没有半点钗环首饰的事实:“……”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抬手取下了自己的叶子牌,系在了女孩的发间。 寻时雨很是嫌弃:“好丑,不要。” 陆鸣萧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刀来,寻时雨生怕这人真的一刀把自己剁了,扭头噔噔噔地跑掉了。 陆鸣萧大怒:“穿好鞋再出门!!!” 彼时的寻时雨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小少女,并不知道全天下仅此一对的“素冠荷鼎”叶子牌,江湖上谈及色变的杀神标记,曾经因为主人的偏宠,系在了一个她的头发上。 . . 时起光与陆鸣萧一样,也曾做过云雀的师父。如果说寻时雨遇见陆鸣萧,还能算得上“机遇”;——那么寻时雨遇见时起光,那就他妈纯粹是在渡劫。 寻时雨是在青云宴上遇见的时起光。 时家作为云秦三大偃师宗族之首,宗门府邸宏规大起,重楼叠宇枕山襟海,坐拥着一城一池的好风光。此次青云宴正是举办在时家宗门正央的大殿,画栋雕梁、丹楹刻桷,煌煌牌匾上书: “疏钟度”。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青云宴乃是偃师一行的盛会,各路名流皆聚于此,一时间殿内到处都是煌煌宝气、皎皎珠光,醇贵的熏香好似杳霭流玉,潺湲地淌过各色裘袍鹤氅。 “时,上一门,四钱偃师,时雨!” “危,下七门,五钱偃师,危纪分!” “陈,上三门,五钱偃师,陈默恂!” 门廊伙计一身宝蓝衫子,躬身接过名牌时也不显谄媚,各家小辈就在嘹亮的唱名声里次第入场。 “好嘞,”宝蓝衫子顺手接过了递来的名牌,下意识地唱出了嗓子,“时,下九门,……好嘞,寻时雨——” 宝蓝衫子呆了一秒,险些咬住了舌头,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位小师傅,这……?” “对。”寻时雨一身素净的天水碧,一张脸清冷得没有半分胭脂。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里,她清绮得就像一株梅。 寻时雨闻言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我不姓时。” 宝蓝衫子:“……” 这哪来的傻之逼? 既然是外姓亲戚,做什么顶着时家的招牌? 这样既不会给你面上贴金,一来时家连家仆都姓时,这只能衬得你地位比家奴还要次;二来青云宴的比试顺序,是按宗门出身来的! 如果是时家出身的小辈,那么擂台上只会遇见时、陈、危三宗的高手,官窑出身的小辈和民窑出身的混子,实力可是天差地别! 而且这人连一钱都没有,又碰到的是官窑;恐怕第一轮就得下去,连个印象分都混不上。 这倒不是寻时雨头铁,她又不傻,当然会知道这条规矩: ——跳过民窑直接跟官窑打,这不是更省时间么? 御三家的官窑里,还有我打不死的小辈? . . “哈?”一道清亮亮的女声响起,恶意满满地向上撩起话音,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她?我要跟她打?” 此时寻时雨还不知道说的是自己,女孩正坐在角落里干饭,端着一碟桂花糕吃得满嘴都是。 众人齐齐看过来时,寻时雨才不明所以地抬起花猫似的脸来:? 唔噫? ——啪! 嘹亮的鞭声破空飚溅而来,一道鞭影朝着寻时雨的面门径直劈下:“我在跟你说话!” 周遭众人大哗,在场的都是偃师,大家都是识货的内行——这是“银月千灯节”,千机榜排名第八十八的命械! 这一鞭要是打中了,那还了得? 但是也没人去拦,大家都各自管好了眼神,顾左右而言他: 打得是个小庶女而已,各大宗门里皆是寻常,没见过欺负人么? 寻时雨坐在八仙凳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事实上能吓到她的东西确实不多。她每天可是被杀神提刀追着砍,世界上能比陆鸣萧更吓人的货色,好像还真的没几个。 来人见此不由得一愕,她确实是没想真的打死寻时雨,但起码得刮花对方的脸—— 但是寻时雨一眼就瞧出了鞭影击来的方向和劲道,稍稍一偏头,鞭身上险恶的倒刺与女孩脸上的绒毛堪堪擦过。 寻时雨翡翠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个桂花糕给嚼了。 发难的人她倒是很熟。大小姐一身火红的骑装,灿白色的“银月千灯节”好似一鞭泠泠的月光,从她虎口流泻下凛凛的一笔。 这是时家上一门,四钱偃师,时雨大小姐。 时雨因为就跟寻时雨差了个姓,自觉晦气得很,凭什么她是正儿八经的嫡宗女,得跟一个下贱的野/种公用两个字? 也配? 这野种也配? 寻时雨“啊”了一声,似乎是反应过来了,青云宴擂台抽签,她抽到了时雨:“喔,运气不错。” 时雨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嫌恶地皱起了眉毛:“哈?你嘀咕什么?” 寻时雨没搭理她,反倒扭头问了旁人:“擂台规矩里,只要不打死,都不要负责对吧?” 被问的人一脸怔愕,下意识地点头。这是青云宴公认的规矩,为的就是让年轻人抛开身份地位,尽情施展手脚,展现自己的本事——毕竟也就这个年纪,能把人打成什么样? 伤筋动骨都算少数了。 “好喔。”寻时雨点了点头,又伸长了胳膊,从桌上摸了个饴糖塞进自己嘴里,她平时没这些甜食吃,如今得吃回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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