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这里是云秦极北之地,与苏罗耶大漠接壤的草原,“狼神降生之地”,赫骨大草原。 这里虽然属于云秦辖内,却与山温水软的中原格格不入;在这片广袤原野上,只有狼神的子孙才配得上丰美的水草、膘壮的牛羊、甘甜的美酒。岁月交迭、屡变星霜,成千上万年来,草原各大部落都活在血与火的厮杀里,用绝对的暴力证明自己才是经过狼神考验的子民。 每天都有强大的部落吞噬弱小的族群,每天都有豪悍的赫骨狼兵侵吞路过商队,这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死灯灭像是绿草枯黄一样稀松平常: 羊,就得有被猎杀的觉悟。 在寒沙衰草里生存只是强者的权利,草原大漠不存在柔软的慈悲。 . . 完颜骨所在的部族是无定川旁最强大的部落,一直奉行着草原上亘古不变的野蛮铁律: 被征服的部落,被劫掠的商旅,男人沦为奴隶,女人碾作风尘,老人和幼儿通通杀掉。而赫骨族为了防止勇士们争夺貌美的奴隶,女人们被玩弄后一并论斩。 ——那为什么,白雪楼还能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孩活下来? . . 完颜骨伸出手去,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年轻的赫骨小首领性格暴烈非常,皮肤呈出青铜兵器一样野性的色泽,掌心上有交错的两道伤疤。 他十分自豪地回忆: “她用比我弱上百倍的手掌,拨开了赫骨勇士的弯刀。” . . 当时所有杀红了眼的赫骨狼兵,都震惊于白雪楼的美。 烈烈的火焰卷着毡房冲上高远的穹窿,北风在刀剑森冷的寒光里呜呜咽咽。完颜骨用铁绊索扯住了三个尚能抵抗的士兵脖颈,毫不留情地策马飞奔出去,任由人血在背后拖曳出一蓬又一蓬撕裂的红。 白雪楼就是在那时看到完颜骨的。 少年纵马驭风而来,仿佛浴血的修罗杀出地狱的烈焰,身后盛开着喂饱了人血的花。 而完颜骨看见了白雪楼伸出自己的手,神乎其神地接住了近在咫尺的赫骨弯刀。身形高大的赫骨勇士居然架不住这一双嫩如膏脂的手掌,血迹斑驳的弯刀当即脱手飞了出去。 ——当! 腥冷的夜风吹开了白雪楼纯白色的风帽,女孩的长发仿佛最浓稠的金墨泼洒出了风的形状。群锋环伺之下,白雪楼站得笔直,她撩起沾着细小血雾的眼皮,不卑不亢地与完颜骨对视。 隔着十几步的鲜血和尸骸,两头幼狼冷冷地注视着彼此。 . . 阿克苏不明所以,以为完颜骨这边遭遇了险情,大声呼喝着射手放箭。完颜骨抬手阻止了满弧的弓弦,策马缓缓走近白雪楼,看清楚了她身后瑟瑟发抖的、更加年幼的两个女孩。 那是年幼的白雪斋和白雪颜,亦是后来另一个悲剧的主角。残忍的天意缓缓转动,复杂的命络交错延展,云秦的历史开始偏离了原本的走向。 完颜骨手腕稍稍转动,刀背顶起了白雪楼秀丽的下颌,少年的目光居高临下地逼过来: “喂,你叫什么?” 这也是云秦女相和赫骨狼酋,所有爱恨纠葛的起点。 . . 白雪楼见完颜骨走了过来,抬手把两个妹妹拢到身后去,低头向年轻的特勤行礼。白雪楼学得很快,行起赫骨族的礼节来娴熟又优雅,似乎会有花朵从她指尖绽放开来。 她刚刚梳洗完毕,天边燃烧着的云霞流淌在她漆黑光滑的长发上,有几绺湿漉漉的鸦黑黏连在女孩白皙的肌理。 完颜骨弯弓能射落疾掠而过的雄鹰,少年卓绝的目力不难看清晶莹的水珠淌过女孩优美的颈项,一路向下滑进衣物遮蔽的阴影里。 完颜骨的喉结动了动,他侧开了目光,在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那个……” . . 我不知道那群畜生会为难你们—— 他没向人道过歉。 赫骨族的勇士只向狼神认错,少年的骄傲像生铁一样又冷又硬,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表达自己的歉意:“……” “是我。是我没管教好手下,”完颜骨摸了摸鼻子,“这种事情……没有下次。” 白雪楼静静地听着,眼神像是安静的深井。 “那玩意摸你妹妹的手,”年轻的赫骨首领扔下手里滴沥着人血的胳膊,“——还有我这次出去狩猎的狼。箭矢是从眼睛里穿过去的,剥下来是张完整的狼皮,你拿去做件像样的衣服过冬。” “害你吃下自己的小指……是我的原因。” . . 白雪楼是自愿的。 她其实没有多大感觉。白雪楼的那双手可以奏响最美的琴音,有资格拨响传世名琴“九霄环佩”,她的希冀、她的未来、她的自尊,都化为了梦幻泡影。 她身后便是白雪斋与白雪颜。为了自己的亲生妹妹,白雪楼无所畏惧。 白雪楼当时用白家特有的淬体,徒手打去赫骨狼兵的弯刀,幸运地得到了这位年轻首领的另眼相看——赫骨人认为悍不畏死的性格是狼神眷顾的象征,白雪楼和她的妹妹们因为她当时的决绝和杀意,逃过了□□和死亡。 完颜骨与她无亲无故,算是待她不错了。 她们被收编成普通的奴隶,用繁重的劳动换取保命的粮食和布匹。日子虽然艰难得像是在发疯的羊群里争夺一捧青草,但是她们好歹有尊严地活了下去,不用像一些女孩一样频繁地出入不同的毡房,凌晨时分在不定川旁哭泣着清洗自己的身体。 草原上的大多数女孩都不算人,她们卑微得像是风里飘摇的渺渺尘埃,就算是黄羊都能轻易地将她们践踏在脚下。 白雪楼用以掌断刀的勇气,换来了赫骨人吝啬的尊重。 . . 白雪楼吃下自己的小指,其实也发端于这份稀薄的尊重。 彼时完颜骨带着阿克苏他们外出参与围猎,到了晚饭时分,白雪楼与自己的妹妹们照例为留下看家的赫骨人端上酒食,有个高大健硕的勇士看上了为他倒酒的白雪斋。 彼时的白雪斋还没有“九霄环佩”的声名,也没有“天下驿”凌霄阁的背景,尚且只是个瑟瑟发抖、相貌清丽的小小女孩。性格焊烈的完颜骨首领曾经扬刀砍下过企图伸向白雪楼的手,甚至不惜挑衅他的父汗,但是并没有看上同样貌美的妹妹的意思。酒意上头的勇士觉得白雪斋“可被占有”,在女孩惊惶的呼声里搂过了她的腰,抬手伸进了白雪斋的衣服里—— 哗! 白雪斋抄起矮桌上的一碗酒,扬手泼向了企图侵犯她的男人。暴怒的勇士拔出了腰间的马刀,振臂就要斩杀这个不知好歹的奴隶—— 白雪楼将白雪斋拢进了怀里,跪下连声乞求他的原谅。冷铁在白雪楼白嫩的脖颈徘徊了片刻,勇士想起了传遍赫骨毡房的传言,他不能斩杀被狼神眷顾的人。 他把自己的弯刀递给白雪楼,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只要你敢切下你的小指,自己吃掉 ,我就原谅你妹妹的冒犯。 勇士其实只是想令白雪楼知难而退,别妨碍他在兄弟面前找回他的面子。 毡房里哄笑一片,勇士们都在嘲笑自己同伴的创意,却没有人向着这对姐妹伸出援手来。 白雪楼面色平静,眸光冷淡,她毫不犹豫地挥刀作力,切下了自己的小指。 静、静、静。 哄笑的男人们不约而同的住了嘴。 毡房里静得只剩下白雪斋破碎的、断续的、变调的哭声。白雪楼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捏起那根血迹斑斑的小指,平静地递进了自己的嘴里。 刺骨的寒风掀起毡房的垂帘,凄冷的月光浇在受苦的女孩身上,这一刻白雪楼神圣、高洁、不容侵犯,所有野蛮和残忍都羞惭地沉默。 . . 其实白雪楼并不仇恨完颜骨,甚至也不仇视这片野蛮的草原。即使这片广袤无垠大地吞噬了白家商队,白家十几条性命都陨落在这个野性而狂放、原始而残忍的地方。 ——但这就是草原。 周皇室并没有完全征服这片草原,赫骨完颜可汗与云秦大帝称兄道弟,只是统一了整个云秦大地,赫骨野狼并没有向中原人俯首称臣。赫骨的叛乱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没有人能拴住狼的脖颈,就算是云秦汉人也不能。 一群狼为了生存互相厮杀罢了。 白雪楼明白自己只是一头黄羊,暂时够不上仇恨狼群的资格。 她只想活下去,回家去。 . . 阿克苏本来在低头折腾他的机关器,抬头正好看见完颜骨同手同脚地走过来。 阿克苏:“……” 哦上帝,这人好傻,我鄙视他。 完颜骨乐呵呵地在阿克苏奇形怪状的机关器上拍了拍:“这是干什么的?” 阿克苏赶紧护住自己的宝贝,别让这狠人把自己的心血拍散了:“……这是偃师机关,你不懂的——不是,你为什么那么开心?” 完颜骨被阿克苏微妙地鄙视了,本人也毫不在意,唰地一声拔刀出鞘,喜气洋洋地擦着刀,结果差点割到自己的手——阿克苏吓了一跳,结果完颜骨继续乐呵呵地擦:“……” 阿克苏:“……” 完颜骨神清气爽地宣布:“她对我——” ……哦,那个女/奴/隶对你? “——笑了。” 阿克苏:“……” 我他妈还以为你们两个睡了一觉。 . . 阿克苏在心底叹息: 你手上握着她两个宝贝妹妹的性命,你就算命令白雪楼晚上去你的毡房,她肯定会同意的——对你笑一笑,讨好你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完颜骨确实很久、很久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阿克苏不动声色地收刀回鞘,倒是没有指出这个事实。 一开始他以为完颜骨只是想玩一玩,完颜骨好歹也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喜欢貌美的女孩很正常,白雪楼确实长得比赫骨族所有女孩加起来都要好看。 但是完颜骨为了白雪楼挑衅可汗,是阿克苏万万没想到的。 当时可汗也听说了一个女孩徒手击飞屠刀的故事,命令完颜骨带白雪楼去见他。阿克苏作为跟班也跟了过去凑热闹,一看可汗的眼神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这匹六十多岁的老种马看上了白雪楼。 完颜骨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赫骨王帐与分帐之间关系日益紧张,加上还有小可汗那个草原第一搅屎棍,此时最好的方法还是把白雪楼拱手让出去——女人、牛羊 、美酒都会有的,跟可汗抢这种蝇头小利没有必要。 阿克苏还真不信完颜骨是□□熏心、不懂这种简单道理,但是完颜骨偏偏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让步,甚至还在篝火晚会上公然挑衅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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