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大夫哽咽道:“侯爷不怕吗?” 闻征忍俊不禁:“陆梨衿,我都多少岁的男人了,还要跟你抱头痛哭么?” 陆梨衿默了默,好像也是,这可是太原侯闻征。 他从来都是这副德行。闻征其人,一身缺点,性格恶劣,嘴不积德。但他从来都坚硬得过分,从不屈尊,从不折节。 就算是如今,他也只是脸色难看些许,没有半分失魂落魄的意思。 跟她这种怕死鬼不一样。 陆梨衿眸光闪动,她早就知道的,他们一点也不般配。闻征有多勇敢,她就有多怯懦,闻征当年敢坦荡地写下绝笔书,而陆梨衿却像个田舍老农,反反复复地计较着她一亩三分地的人生。 他们本就该是陌路人,这一生纠葛不断的缘分,大多起源于陆梨衿的主动纠扯。 “别人都说,我在拥雪关,犯了一次失魂,忘记了很多的事情。” 闻征抬起头来,望向庭院里的天空,落樱像是碎血一般飘落下来,“他们都说闻二惯是个轻浮孟浪的,还不怎么待见我。结果我真见着了闻战,后者亲热地叫我大哥,明明是个稳重的小子。” 闻征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坚如磐石的一颗心,微微地裂开了缝隙。 他恍然想起,若是后天大劫,兄弟俩此生最后一面,便是上京城的匆匆一别。 也罢,这人生又有几多完满呢? “小陆。” 陆梨衿抬起头来,撞上了闻征的眼睛,他微微地低着头,眼睛里是一方沉沉的碧海。 “我又听府里的老奴说,我喜欢过一个女人,我自是不信,这天下女子,在我闻征眼中,俱是浮花浪蕊,算不得数。” 但是—— 闻征用拇指抹去陆梨衿眼尾的眼泪: “……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就知道我肯定是喜欢过你的,不然这颗心怎么跳得如此熟稔,好似心动了上千次一般。” 说来也是好笑,这些情话肉麻至极,怎么看也不是闻征能说出口的。 但一想到后天便要世界终结,再不讲就没机会了,这要不要脸,又有什么关系? 陆梨衿吸了吸鼻子。 她有些恍惚又有些释然,眼下大劫将至,所有人死期不远,这爱啊恨啊,宣之于口,说与人听,就算是了却一桩憾事了。 也对,也对。 陆梨衿闷闷地伸出手去:“我要扳指。” 闻征没反应过来:“什么?” “翡翠扳指,你手上那个,本该是女人戴的东西,你成天戴在手上作甚。” 说的正是闻家主母的扳指。 陆梨衿低着头,去薅闻征的手,她不敢抬起头,生怕对上了闻征的眼睛,小陆内心那股浑水摸鱼的勇气,就要流得一干二净了。 闻征默了默,随即笑了起来,这回闻大侯爷是真的开心了,笑意染上了眼角: “——这不是怕丢了找不见?那陆大夫帮我戴着罢。” 小陆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怎么配得上这种东西?一介罪臣之女耳,况且无法生育,居然肖想着闻家主母的位置,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 陆梨衿也开心起来,这本就是她梦里想过的事,如今真的实现了,为什么不开心? 她就着闻征的手,给自己戴上了这扳指,既无高堂见证,也无亲朋作陪,这枚太原正闻家的主母扳指,戴在了陆梨衿的手指上。 开心就好。 人生如白露闪电,朝生而夕灭,本就是没什么意思的事情,不活得快意怎么行? 陆梨衿靠在闻征的肩膀上,用力地向天张开五指,此时她也找不到人炫耀,那就向老天炫耀好了。 你看,就算是世界陨灭,她与闻征,也算是死在一起的。 ——这不就是“百年之后,合葬一坟”? • • • 云雀的眼泪不似小陆那般多。 要说小陆是水做的,那么她便是冰做的,偶尔融化几滴,便又凝住了。 云雀掉了几滴眼泪,便觉得哭不出来了,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院落里发呆,任由红樱落了一头一肩。 在绝望里,她想明白了,一件更绝望的事: ——破坏长城的究竟是谁呢? 是她自己。 是云雀、是薄燐、是海月、是鹤阿爹…… ……是反抗天的所有人! 是了,云雀手脚发冷,头痛欲裂,……是了,这本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这保护世界的长城,本就和天一样,是同一种东西。 要是想破坏天,必须要透过长城;而破坏天的力量,必然也会破坏长城。 是以,只要有人与天相斗一分,那么长城必然会毁损一分。东陆上方的长城之所以屹立千年,正是因为大地上没有太过强大的人类,能在诛天一事中翻起风浪来。 而云雀这一代人做到了。 罗刹鬼骨女云雀,一拳击碎天眼;九刀薄燐,一刀斩灭黄鹂。 所以,长城出现了一道难以弥补的缺口,天将从此处入侵,世界面临毁灭。 云雀痛苦地撑住自己的头: ——她做错了吗? 反抗天,反抗操纵,反抗这不公的命运,是她做错了吗? 如果他们不反抗,是不是长城依旧完好,苍生也不会面临此等浩劫? ……他们的反抗,他们的斗争,是不是连累了所有人? 云雀把脸埋进掌心:“……” 她知道不是的。 有压迫就会有反抗,禽兽方有报仇雪恨之心,人又怎么会不懂呢? 就算云雀不站出来,假以时日,也定会有其他人站出来,长城照样是会毁损,天终将入侵这个世界。 这也是“天 ”算好了的么? 祂终将降临世间,祂终将毁灭一切。 怎么办? 云雀从未有过这等茫然和绝望: ——她该怎么做? 既然“天”于后日苏醒,那她就坐在这沧海之下,失魂落魄地等死么? 还是去找莉莉谢?这句话说出来,云雀都觉得凄凉得有些好笑了,且不说三日如何找到女帝,就算找到了莉莉谢又如何呢? 人类如何能在三日之内,补完足以供“天”进入的缺口?若是东陆真有这等偃方之术,人还至于被天奴役上千年么? “娘……” 云雀哽噎的喉咙,撕扯出游丝一般的气音,“我该怎么办才好?……” 红樱落在云雀的鼻尖。 云雀抬手把它打去,突然发现庭院门口,站着一位妙龄少女,身着重紫和服,上绣有流云飞鹤,秀丽端庄,雍容华贵。 身披重甲的武士,忠诚地为她撑着纸伞,哀艳的樱雪落满了朱紫色的伞面。 云雀嘶声道:“你谁?” “大胆!”武士厉声呵斥,“这可是辉夜公主,尔岂敢……” 辉夜公主抬起手,这明明是一个闭嘴的手势,却优雅得手指仿佛要绽出樱花来。 “云雀大人,”辉夜公主柔柔地开口,像是轻纱一般的月光,拂过烟霭蒙蒙江面,“我的名字,是镜心秋月。我的兄长大人,正是与你见过一面的镜心家家主,镜心春水大人。” • • • 原来是公主殿下。 云雀吸了吸鼻子,从回廊下站了起来,两个人相互俯身行礼,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位武士的表情有些不满,毕竟云雀这种平民,就算是来自云秦帝国,也得跪下给公主大人行礼才对。 辉夜公主歪头看着云雀,毕竟是个小小少女,就算满头昂贵的珠翠,也盖不住少女的俏丽: “云雀大人 ,我可以牵你的手么?” 武士急急道:“殿下!您可是殊胜之身……” 怎么可以握平民的脏手? 辉夜公主微笑:“刚君,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锵地一声,武士单膝跪下,头压得极低:“在下罪该万死!!!” 云雀:“……” 大兄弟你不至于吧。 辉夜公主不再看他,轻轻地握住了云雀的手,云雀能感觉到公主身上高贵温和的香气。 “这就是云秦最强偃师的手么?”辉夜公主睁大了眼睛,以袖掩口,眼睛笑得弯弯如月,“握住云雀大人的手,好像也能感觉到,那股凌绝众生的力量呢。” 兄妹俩说话都太好听了,云雀脑子都有些晕晕乎乎,本事一张冷面皮,都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太客气了,我不是什么最强……” 她虽然跻身第一流,但什么“云秦最强”,还是远远算不上的。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太多的高手隐没凡尘,云雀只是非常出挑的一个,但绝对不敢妄自尊大。 辉夜公主附耳小声道:“我可不管,云雀大人在秋月心中就是喔!” 云雀登时觉得耳根子都要酥了:“……” 妈/的! 这是什么扶桑美人计吗?? 被公主殿下一夸一捧,云雀感觉自己精神抖擞,原本半死不活的一颗心,又开始重新跳动了。 ——美少女果然是扶桑最伟大的文化遗产啊!!! 辉夜公主见云雀的眼珠子终于会转了,该是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柔声细语地进入正题: “云雀大人,是兄长托我来,要带你去天守阁哦。” 云雀恍然,她此次前来扶桑,可不是来观光旅游的。既然珍珠邸降落在了高天原上,她就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必须动身前去扶桑国的最高处,统御全国的政/治心脏—— 天守阁。 ……可是世界后天就要毁灭了,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管它呢。 此时的云雀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她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窝在别人家里哭鼻子吧? 云雀胸膛深深起伏了一轮,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继续走下去吧。 走一步是一吧——万一、万一、万一,能让她找到别的救世之道呢? 这极有可能是徒劳无功,这非常可能是垂死挣扎。 但是坐在这里,绝望地哭泣,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 云雀重新抬起头,辉夜公主有些惊讶,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单薄的身体里像是重新长出了钢筋铁骨一般,撑得云雀站得笔直,像是武士在死境中,挥出的最孤勇的一剑。 逢跌不倒,遇挫不折,云雀一次次地摔得粉身碎骨,偏偏又能一次次地重新站起,再次向前走去。 哪怕没有前路,哪怕没有明天。 奶奶的,云雀恶狠狠地想,——让我撞死在南墙上算了! “走吧,”云雀牵起辉夜公主的手,“跟我去找其他人。” 辉夜公主愣了愣,少女被她坚硬明亮的目光注视着,突然有些脸红,心想原来这女子,也有如此帅气的么? 公主殿下稀里糊涂地跟着云雀走,云雀越走越快,辉夜公主被她牵着,只能提着裙摆小跑起来,华贵沉重的和袖被风吹卷开去,像是一朵怦然绽放的朱贵皇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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