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陆梨衿是普普通通的高门小姐,充其量会做几首好诗,她一生的建树也就困在那四四方方的乌檐雪墙里;而闻征还是那个离经叛道、耀眼非凡的少年天才,北辰峰他是要登的,北冥岛他也是要去的。三万九千八百劫,只不过少了个陪他一起渡的人罢了。 陆梨衿在闻征面前,兜着的是满满一箩筐的自卑。 自卑的源头,还是小陆大夫心心念念的初遇。彼时她还是勉强记事的年纪,跟着兄长们去观看围猎,发疯的白虎朝女眷们呼啸而来,雪亮的剑光仿佛月下飞拓的流霜—— 白虎的大好头颅高高抛起,喷薄的血色一如红樱怒雨;白衣少年从天而降,轻盈得仿佛六角冰花,斜点的剑身上映溅着最耀眼的太阳。 只因为初遇时一眼的惊艳,耽误了小陆大夫二十余年的光阴。 他…… “哎——!” 正在胡思乱想的小陆大夫猛地一个激灵,女孩子慌忙地刹住了自己的脚步,她刚刚走了神,脚边撞上了一坨软绵绵的活物—— 鹤阿爹被她撞得两脚朝天,无能狂怒地蹬着两只鸟爪爪:“薄燐看不见我就算了,你这么矮怎么也看不见我!” 小陆大夫:“……” 为了你妈不要再说了。 “……诶,”陆梨衿见鹤阿爹一身狼狈的乱毛,还沾着些人血的腥咸,“这大晚上的,鹤道长你……” “出事了出事了!”鹤阿爹拉扯着他的标志性公鸭嗓,翅膀一扑棱就抖出一地的白毛,“船上凭空冒出来俩云雀,本道长心里不安,在船楼上多转了几圈——停尸间的看守全死了!” 什么? 陆梨衿眨了眨眼睛,陡然炸出的冷汗湿遍了全身: 全……全死了? . . 小陆大夫跟着鹤阿爹飞奔而去,来到了停尸的地方。 朱红色的雕花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殿内还飘摇着一笼惨黄色的等灵子明火;地板上到处都是拖曳来去的血迹,看守尸房的船工一脸惊骇地躺在地上,死死地勾着头,仿佛在脚上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活物。 魊蛊主还是比她早了一步! ——那先前的七具尸体呢? 照“拆卸下七具活人肢体,成‘噬人之形’,吞人血/肉,反哺蛊主”的记载,那七具尸体是被拆了吗? 那……什么是“噬人之形”? 陆梨衿反手拔出两柄竹节锏,灵息在女孩体内轮渡了一个周天,“金声玉振”猛然提高了几倍的强度,她甚至能听见鲜血漫过地板檐缝的窸窣声。 ——除了她和鹤阿爹之外,这里没有第二个活物。 陆梨衿仰头向门口看去,雪白的睫羽扑闪了一下:“鹤道长,你见到尸体时,门内就是如此景象了么?” “不对啊……”鹤阿爹也是一脸诧异,它一身的脏毛,“之前……之前尸首挺多的,不然我这一身也不会蹭成这样。” “……”陆梨衿震骇道,“难不成凶手又返回此地,把之前的尸首挪走了?” ——或者说,鹤阿爹看见死去的船工时,凶手人尚在停尸房之中? 无论是哪种推测,都让人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也许是当日鹤道长一己之力击杀晨钟暮鼓,实力强劲的缘故。”小陆大夫皱着豆眉沉吟,“凶手忌惮与鹤道长交手,快速逃离了此处……” “依鹤道长所言,凶手就算最早离开此处,也不会超过半炷香的功夫,怎么掩饰都来不及。”陆梨衿话锋一转,“我们去通知闻征,搜索整个船楼,定能缉出凶手!” 事不宜迟,女孩子一边说一边冲出门槛,鹤阿爹见状急急跟上,陆梨衿一头撞进了船楼走廊上迷蒙的夜雾里—— 回身、垫步、厉喝: “诛!” 夜间潮湿的水汽倏然化为一柄柄修长锋利的细剑,仿佛一瀑横着瓢泼的怒雨,森森锋芒啸聚为陆梨衿指尖一点,朝着鹤阿爹暴拥疾卷而来! 鹤阿爹一脸惊骇:“陆大夫,你这是……” “鹤道长,”陆梨衿的面容掩映在冰剑森森的朔气里,琉璃色的眼睛像是两口冬日深井,“——你何时击杀了晨钟暮鼓?” 当日在四季雪与晨钟暮鼓的一战,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江湖,皆道是晨钟暮鼓死在了薄九刀手下;但薄燐和陆梨衿清楚,如果不是鹤阿爹那风云变色的一拂尘,两个人早就尘归尘土归土,大家一起争当农村好化肥。 但是,鹤阿爹当时是绝对没有下死手的——晨钟暮鼓老人是被击退了几万里之遥,目前还不知道摔在了哪个海岛上,尚且找不着北在哪。只是薄燐杀名在外,加之当日他的梅花雪标志性刀风直接打到了天上,方圆百里的百姓都误以为是火烧霞,江湖上以讹传讹罢了:薄燐从不在意这种事情,自然也懒得去辟谣。 小陆大夫只是顺着眼前这位鹤阿爹的意思,在言语里挖了个小小的陷阱,没想到就真逮住了狐狸尾巴。 “小孩子就应该乖乖长大,别玩大人的心眼。” 小陆大夫笑了一下,她本就生得唇红齿白、端丽非常,笑起来更像是滚了几圈白糖的糯米团: “金钩人……或者,小云珈?” . . 与此同时,闻征方面。 浩瀚绵长的炼炁奔腾在咆哮不息的江风里,“云雀”立在升腾而起的诡蓝色光焰之中,苍翠欲滴的梳骨寒溅射开去,勾连交织成了一张杀气森森的网: “那就先杀掉你,再去解决她好了。” 躁动不安的夜风吹晃着鸡血红的灯笼,闻征在殷红如血的灯火里悠悠地回过头来。这一回头回得极其邪性,他的眸光阴沉而戏谑,朝“云雀”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仿佛是来自阴曹地府的一道幽深暗示: “哦?” 闻征本来就长得像闻戍,眉若兵刃、鼻倒鹰钩、唇含薄锋,仿佛长空上出鞘银刀似的弯钩月,或者战场上漫遍郊原了的猩红血: 惹眼、惑人、致命。 如果不是因为小陆大夫,薄燐是断然不会和他合作上路的。闻征这人就像头养不熟的狼,偶尔在胞弟面前还能见到几分人样;但是其余时候,闻征往青/天/白/日下一站,也见不到半分活人的热气。 闻征其人,冷心冷血、随心所欲、恣肆妄为。在辰海明月的时候,他就能因为“有点意思”把初见的云雀捅个对穿;在沁园春的时候,他因为要剖出闻戎那把“庄生梦”,四平八稳地等着活蛊罐使出“心怀鬼胎”。 闻征确实有点像薄燐,但薄燐知道自己是如假包换的王八玩意,王八玩意是不会喜欢别的王八玩意的,全天下的王八都不待见自己的同类。 但是小陆大夫的出现,让薄燐看见了闻征的底线和逆鳞:闻征的铜皮铁骨下,其实还是肉/体凡胎,有所为、有所不为。 眼下小陆大夫一跑,闻征立刻又不像个人了: “我一直很想对云雀本尊做这个,但她毕竟是个活人,陆梨衿古板正派,一定会恨我一辈子。——但既然你送上门了,那真是帮了大忙了。” “云雀”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大罗天形态的梳骨寒震出一瀑碧荧荧的火粒。 “你的骨骼……”闻征抬起碧沉沉的眼睛,贯穿左眼的刀伤呈出一道森森的鬼气: “——长得很漂亮。” 刷! 船楼间本飘摇着血红的灯火、漆黑的人影、艳碧的丝线,此时仿佛画匠不慎打翻的颜料色槽,吊诡而鲜明的色彩猝地泼洒开去——空气诡异地扭曲了一瞬,徐无鬼仿佛一截枯墨横贯船楼,“云雀”举起的手僵硬了一息,既而炸开淋漓的血色来! 闻征一剑削掉了她右手的皮/肉,豁出了白意森森的骨骼! “云雀”的眼睛因为剧痛而涣散开去,但是女孩子的战斗意识还在,急急地去召楚江王—— “活蛊罐一战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观察你。” 闻征的声音贴着“云雀”耳廓响起来,低醇的声线里含着令人胆寒的笑意:“十殿阎罗,也不是无解的。” “——像这样,我就能打断你的召唤。” . . “闻征,别杀她!……” 闻战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险些被血腥气呛了个跟头,少年着急忙慌地定睛一看,被眼前景象骇得脸色一变: 闻征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膝头躺着毫无生气的女孩,人眼睛却依稀是睁着的。男人端详着女孩嶙峋的白色指骨,脸上还溅着一小行猩红的血液: “哦,没死,还挺乖的,可爱吗?” 他指的是“云雀”可爱的骨头。 闻战胸膛起伏了一轮,按住了列御寇的剑柄。 闻征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展现出如此血/腥残忍的爱好来: 北冥岛臭名昭著的邪剑,贪杀剑的邪气反噬。具体的情况小陆大夫更清楚,也只有小陆大夫知道怎么不见血就能平息,闻战愿意花大价钱带上陆梨衿,就是因为闻征这个一言难尽的毛病。 ——干,怎么偏偏挑上这个时候发作? . . *注:云秦的太原是纯架空地点。
第51章 、说第四十八:第一夜•白夜缉凶(中) 闻战之所以大半夜地满船拔足狂奔, 逮着人抖索情报,还得倒回—— ——小陆大夫生生撞破了窗户, 摔到他跟前的时候说。 当时闻战吓得浑身一凛, 定睛一看时竟然没认出小陆大夫来:女孩子漆黑如流墨的头发沉甸甸地泼了一地,凌乱纠缠的发丝里裹着个缩得小小的姑娘。 她的头发…… 小陆大夫胸腑颤抖着起伏了一轮,呛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旁者可是二少爷?” “嘻嘻嘻嘻嘻……” 孩童清脆无邪的笑声随即传来, 仿佛一条阴冷的长蛇游上人的脊骨,每个音节都含着一股幽咽难抑的鬼气。 闻战愣了一下, 随即汗毛根根竖起:干? 这不是……这不是金钩人的声儿? 陆梨衿突然哆嗦了一下:“二少爷!快走!” ——不是, 等等等等,金钩人的死活他闻战是最清楚的:当时闻战心魔一破、位阶骤升,命械列御寇被他的炼炁自行补锻, 重生的一剑汹汹贯穿了男孩的头颅!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惊骇、离奇,闻战根本来不及问个清楚, 少年手指一卡剑柄, 青筋如狂龙疾走上他的手背,暗金色的剑刃电射而出! 什…… 金钩人猝然出现在了闻战跟前,凌空踏下的惨白小脚精准地踩中了闻战的剑柄,已然出鞘半寸的列御寇被男孩生生踏回了鞘内, 刀镡和鞘口撞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嗡鸣—— 咔! 闻战的冷汗猝地冒了满身: 他怎么……怎么比当时在沁园春时,还要强上一番? “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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