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晃晃的月色和血淋淋的灯火交织在一处, 金钩人一身的皮肤都像墙漆似的白, 仿佛是什么刚刚蜕皮的怪物。金钩人是典型的男身女相, 男孩生得唇红齿白,大大的眼睛里却只有两窟窅窅的漆黑, 笑起来只剩下了惊悚而诡谲: “好玩!好玩!” . . 半炷香前。 小陆大夫疑心鹤阿爹不是本尊, 还得从饭堂上冒出了两个云雀时说起。 鹤阿爹确实一直蹲在她思维的盲区里。关于鹤阿爹的身份, 薄燐一直讳莫如深,也不知道是哪一尊隐世不出的巨擘大能,把自己的神魂放在了一具鸟壳子里;这种年高、力强、渊博、广闻的高手,敌人既然有本事把它掉包,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所有人呢? 但鹤阿爹在饭堂上的表现,彻底勾起了小陆大夫的疑心。 鹤阿爹表现得有问题么?自然没有。 但是问题就恰恰在于,鹤阿爹没问题。 ——鹤阿爹作为队伍里最年长的人,居然不参与关于两个云雀的处置,甚至连明确的态度都不表示? 鹤阿爹平时嘚嘚叭叭的,性格明朗而直率,可不像是碰见大事就把自己晾一边的安生老年人。 “你既然觉得我有问题,”“鹤阿爹”的声音陡然换了个调门,尖细、嘶哑、冒着盈盈的鬼气,“为什么还愿意跟我去停尸房?” “因为,——‘凡事有目的’。” 千万道冰剑眩出耀眼欲盲的雪白流光,陆梨衿仿佛站在漫天飞霜之下,眉眼古意秀艳,气势儒雅端方: “你特地撞上我,又特地把我带来这个地方……到底想做什么?” “你装成鹤阿爹的模样,本尊又去了哪里?说一千道一万,你之所以如此,还是在忌讳我们合力出手,不愿意与我们正面交锋——毕竟破军一剑,已经让你害怕了。” “重点是……” 陆梨衿顿了一顿,对上了“鹤阿爹”的目光: “你满身都是破绽,好像在期待我当众揭穿你的面目一样,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嘻嘻嘻……嘻嘻嘻嘻!” 清脆纤细的孩提笑声陡然提高了调门,像是什么尖而利的刀锋,生生剖开了人的神魂! 小陆大夫的修为跟闻征不是一个段数,耳里当场见了红。“鹤”阿爹的身体像是一层软而粘的皮囊,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正从里面钻了出来;这团活物在月色下逐渐舒展自己的骨骼,——居然是个男孩的清瘦身形。 猜对了。 “第一个问题,”金钩人一抹脸上粘稠的液体,露出男孩秀丽的面貌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我也是刚刚确定的。” 陆梨衿伸出手去,一敲悬浮在身旁的冰剑,清清脆脆的一声响:“我攻击你时,你下意识地调起了自己的灵息。当日在沁园春一战,你虽然被闻战一剑捅了喉咙,但是尸身上的炼炁未散,稍微回忆一下,还是能想起来的。” 金钩人微微一愕,显然是没想到理由就是这么粗暴直接。激战中漫场都是乱窜的灵子,小陆大夫还能分辨出自己身上残存的炼炁特征…… 金钩人望向小陆大夫的眼睛,那是罕见的琉璃颜色,清浅得仿佛另一轮的月亮,并无修习瞳术的痕迹。 “第二个问题,”男孩歪了歪头,“你的眼睛真好看,可不可以送给我?” 陆梨衿:“……” ——她千算万算漏了一步,这小疯子喜怒无常,是想动手绝不打招呼的! 刷! 金钩人的身形快到无法一眼辨识,小陆大夫只觉得空气扭曲了一瞬间,砭骨生寒的杀势催逼得她旧伤都隐隐作痛起来!陆梨衿下意识地一抬左手的竹节锏,旋即腕骨传来清脆的一声—— 喀! 熔金色的弯钩与锏身怦然对撞,激起漫目的金线流彩!陆梨衿的虎口当即挣裂,此时金钩人反以兵器角力处为抵,钩锋向下灵活地一转—— 小陆大夫的身形瀑散成了千瓣万瓣的梨花,金钩人这一击落在了虚处。男孩怔愣了一瞬,小陆大夫的外表的确有欺骗力,他也没想到一个大夫居然如此不好相与…… 砰! 一道惊雷从天而落,竹节锏勾纵着炫目无匹的电流狠狠地击在金钩人的背脊之上,把他生生砸进了甲板里!四方昏沉的夜雾倏飞骤聚而来,冰晶凝结的喀吱声荡卷开寒冽冽的一圈;上百道冰剑冒着腾腾的寒气,钉穿了金钩人的四肢,剑身次第排列成一朵逐次绽放的冰花,在月色下眩出血/腥而残酷的美丽。 “小朋友。” 金钩人抬头向上望去,面前的一道冰剑正好贯穿了月亮。陆梨衿足尖点在剑柄之上,眸光居高临下地迫来: “现在,我问,你答。” . . 陆梨衿还以为自己得用点上不了台面的刑罚,金钩人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对付这种小/逼崽子,暴力往往比任何手段都有用得多,她非常擅长刑讯拷问,这是温婉软糯的小陆大夫不为人知的爱好: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和闻征在凌/虐/美上的追求,还真是出乎意料的一致。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金钩人真就老实回答了起来。 他掉包鹤阿爹的时机,与陆梨衿猜测得一致:就是在百声嚾的催眠力场上,水匪们与云雀混战在一处,轿厢受到袭击时,发生在云雀眼皮底下的事情。 陆梨衿皱了皱眉头:“那鹤道长人呢?” 金钩人露出一口白牙:“不知道。” “……”陆梨衿倒没急着逼他说出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的味道,“你是被活蛊罐的‘心怀鬼胎’复活了,专程跑上来报仇么?” 在小春门的看守下,活蛊罐自身尚且难保,金钩人又是怎么从“九尾火狐”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不对。 是谁给了水匪百声嚾?又是谁给了活蛊罐足够的养料?都说“心怀鬼胎”怀出来的是毫无自主意识的蛊毒傀儡,眼前的金钩人主意大得很,跟傀儡可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里头,一定插着第三只手。 “对。”金钩人笑了起来,男孩的笑法古怪而恐怖,嘴角两边向上提起了一个不正常的大弧度,整张面皮都诡异地皱在了一起,“是‘天’帮助了我,跟大蛊罐做了一个交易。” “天?”陆梨衿眼皮一跳,她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汇,“天?那是什么?” “它……”金钩人想了想,“你们怎么称呼的?天意、造化、命运。” 陆梨衿茫然地眨了眨眼,这小崽子的形容玄乎又抽象,没一个笔画是她听得懂的。 “它给了我第二次活的机会,还给我安排了这么好玩的事情。”金钩人随即想到了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哈哈!好玩!真好玩!” 小陆大夫想了想前前后后发生的阴间事,很想把这小/逼崽子剁成太原龙须酥,不过她常年跟闻征那个王八玩意打交道,脾气不是一般的好:“好玩?你是要养成魊,杀掉全船的人么?” 是什么蛊让你这么有自信?这艘船上可是有“薄九刀”、“寒山客”、“千秋风雨”、“大夏龙雀”……还有一个未被证实的,“罗刹鬼骨”。 ——活蛊罐纵有通天之能,还不是被他们几个联手打得格外狼狈? 金钩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上去还真像个天真的孩童:“啊,你居然知道‘魊’?” “那你的问题真蠢。”金钩人脸上是货真价实的疑惑,“你们之中最强的方师和偃师,应该已经杀掉了一些人吧?” 薄燐和云雀? 陆梨衿浑身一震,知道自己问到了重心:“是你用秘法做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 “不是我做的,是他们自己做的。只有心存悔恨的人,才会被魊生出‘二重身’来。” 二重身? “……这不是早已辟谣过了?”陆梨衿瞳孔一缩,“云秦不存在此等邪物……” “清嘉帝还真是害人。”金钩人打断了他,男孩此时终于流露出了几分属于老人的嘲讽,神情阴冷又怨毒,“他烧了一大堆讲真话的书,后代拿着些残羹冷炙,还真就奉为圭臬了。” . . 二重身,大邪物也。 偃师素来信奉“一即是一”,世界上没有两种完全相同的事物。但是二重身打破了这个铁律,“二重身”与本尊寿元共享,性格、记忆、炁府、灵息、命械皆是完全一致。 但是二重身与本尊是不能共存的,事实上二重身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本能地想杀死本尊;而本尊知道有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东西,甚至能自由夺取自己的灵息、命械,自然也是想尽办法弄死对方—— 但是他们寿元共享,最后的下场只会是两败俱伤,无论杀死哪一方,另一方都会跟着消亡。冥冥天道又消除了两具完全一致的事物,一还是一。 这本来就是杀人的手段! 而且薄燐与薄燐动手、云雀与云雀动手,真假难分,必定会把船上其他人搅进去:等到这两尊杀神与自己的二重身分出个高下,被牵连进去的人早就死绝了! 不是……就这? 陆梨衿想了很多“假冒之后做什么”,甚至连挑拨离间、盗取秘密、乱搞男女关系(?)等等乱七八糟的剧情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想到“冒充”本身的过程,就是一种杀人的手段。 粗暴简单,明明白白。 按照二重身的原理,二重身会不断地榨取本尊的灵息,两者打到最后,死在前头的一定是本尊。 “不过,”陆梨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是薄燐和云雀?”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冒充薄燐和闻征不是更好?薄燐和闻征本就是半路合作、表面兄弟,二重身这么一搅合,势必会发展成薄燐一派和闻征一派的乱斗,船上的人死的不是更快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 小陆大夫突然想到,之前在百声嚾的催眠力场里,薄燐和云雀是在场唯一保持清醒的人。 ——他们两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不死的秘密? “啊,”金钩人突然道,“时间到了,你该死了。” 小陆大夫猛地一激灵,思绪电转,又绕回了原地: ——他把我带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喀喀喀喀喀…… 诡异的机括声随之响起,陆梨衿毛骨悚然地回过头去,被骇得寒在了原地。 一具十四条人臂、十四条人腿的怪物,顶着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仿佛是巨型蜘蛛上缝了张人脸,无声无息地贴在小陆大夫身后,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就是魊的,“噬人之形”。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并行了好几条故事线,之间有时间差,是小陆大夫这边先发生完,通知了闻战,闻战再满船乱跑,阻止本尊杀死二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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