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薄燐也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膈应么? “……我没爹,我就没见过我爹。”薄燐低头撩了一下散乱的额发,“我娘就是个窑姐儿,我和我妹,你见过的,狐麗——调/戏过你的那个红衣姑娘,本来都要成为床上的玩意儿。我娘估计觉得做人总得潇洒一回,冰天雪地里卷着我俩跑路,结果被窑/子的仆役当街打死了。” 白潇辞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薄燐不需要同情。 “我呢?”薄燐笑了一下,“我当时在哭,——你敢信?我就看着他们把我娘打死了,还只会哭。” “当时我就在想,我怎么没有爹?我要是有个能耐点的爹,我娘还会这么给人打死?” “……后来我自己就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这么做。”薄燐低头剥了颗花生,“我没爹,我一无所有,我没人兜着底,我做错了事没人给我收拾烂摊子。师父往死里练我,是指望我顶天立地,我的媳妇不会落魄到去卖身,我的儿女不会颠沛流离。” ——我生在烂泥里,脚就得扎得比常人还要稳,才能笔挺地站起来:风刮不倒、雨浇不坏,身边人都能在我背后找到荫蔽。 这就是少年的薄燐,所有的希冀。 白潇辞纵身而下,落在薄燐坐着的那级横杆上,把手里剥好的花生甩进薄燐手里的小碟。 薄燐的睫羽抬了抬,嗓声几乎是嘶哑的: “……当时我跟百灵说,我多希望师父就是我亲爹。” “辞儿,我真的是把师父,当亲爹供着的。我梦里都在练刀,就盼着能早点赶上师父,早点超过他,早点……” 薄燐说不下去了,发狠地嚼碎了嘴里的花生,“喀”地一声。 “……但是辞儿,师父趁我下山,逼着百灵嫁人。百灵不肯,师父挑了她的脚筋;百灵不肯拜天地,师父就看着她被夫家人按着,一头撞在地上,额角都被磕破了,红盖头遮不住的血……”薄燐掐了掐眉心,继续道,“……我一开始不敢信,这我怎么敢信?我刚回来的时候觉得都他娘的放屁,师父对百灵跟亲闺女一样,他……” “他怎么舍得?……他怎么舍得看百灵被打断双手双脚,像狗一样拖着进洞房?那些人怎么敢?!怎么敢?!!如果‘天欲雪’皱一下眉头,那些人怎么敢这么对她——?!!” “辞儿,那不是逼婚,那叫光明正大的强/暴,那是所有人默许的、拍手叫好的、觉得天经地义的强/暴。” 白潇辞闭了闭眼。 ……后来的事情,他也隐约知道的。明百灵不堪受/辱,自燃炁府,冲破了薄远州锁住她的经脉,发疯的新娘一夜之间屠了夫家满门—— 被闻讯赶来的薄远州一刀斩杀。 薄燐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连夜赶去雪老城山脚,撞见的就是明百灵的尸体,被自家师父佩刀钉在了墙壁上。 “……辞儿。我这一生后悔的事儿一箩筐,但不后悔我向师父拔刀,我从不后悔。” 薄燐垂下眼睛去,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风雪哭、雪山颓、冰河裂、大地陷,残雪垂枝一刀贯越了师父的身体,背后的山岭被轰开了一口巨大的窟窿,漫目都是鲜血一样暴降的红梅。 像是天在哭。 他拔出了佩刀,狠狠地剜向自己的右臂,杀红了眼的少年厉声喝道: “还给你!!!” 薄燐在薄远州面前,挖去了自己右臂的手筋,废去了自己右臂的经脉,起码把自己的修为毁去了八成。 他痛;他悲;他笑。 薄远州睁着眼睛,沉默地看着这头发疯的幼狼。 薄远州嘶声道:“薄燐,你太把女人当回事,是会死的。” 薄燐咆哮着回复,他明明才是站着的,却比薄远州狼狈许多:“你放屁!!!” 薄远州接着道:“薄燐,你会被女人害死。” 薄燐红着眼睛看着师父,胸膛剧烈起伏了几轮,又归于死一样的平静。他发现师父是真的老了,虚弱、愚昧、固执,至死都固守着自己畸形的逻辑。 他想说,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你逼死了百灵? 但是薄燐不想再说了,鲜血一滴一滴地沿着他手指坠下来,一滴一滴地榨去了他所剩无几的气劲。 “——那也是我乐意。”薄燐瞪着发红的眼睛,字字都从血里剔出来,“将来哪个姑娘值得我去死,我这条命给她便是,死不死谁儿子?” 薄远州不说话了,神情空茫又悲哀。 薄燐的残雪垂枝在师父颈间比划了一下,到底没下去手。少年垂着血淋淋的右臂,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又呕出一大口血来。 薄燐多想自己现在就粉身碎骨在师父面前,把自己全部、全部都还给他算了。 但是他没有死,他还站得起来,他提着残雪垂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留下了一个重伤不起的薄远州。 他还以为师父……是不会死的。 他也想不到“天”邀请了薄远州的仇人前来,那些小人用恶毒的手段将无力反抗的薄远州折磨至死,甚至在雪老城的各个殿堂都种下了难以根除的蛊虫,逼得薄燐后来不得不放火烧了雪老城。 薄燐还记得他放火烧了雪老城的那日,自己长跪在雪地里,哭得像条丧家之犬。 兜兜转转来,他还是那个跪在母亲尸体身边、只会哭泣的小小男孩。 . . 薄燐抬眼看向白潇辞,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不信师父突然沉迷命理之说,因为‘女人会害死我’这种子虚乌有的屁话逼百灵嫁人;我也不信师父的仇家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刚好挑着师父重伤、我离开山门的时候找上山来。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幕后的那只手,那只把我、把师父、把百灵当棋子编排的手。” ——“天”。 “辞儿,我此次前去塞北,完成海月的委托,就是为了跟他换取‘天’的情报。” 白潇辞动了动唇,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帮你?” “……”薄燐有些意外他的回答,“不用帮我,做你自己的事。只是……” 薄燐闭了闭眼,喉口舌尖吐出一个名字: “云雀。” “……当初是我一念之差,把这小姑娘牵扯了进来。跟‘天’玩是要玩命的,她……何其无辜。” “——辞儿,你们凌霄阁是不是有一种信物,能随时见到你?” 白潇辞愣了愣,的确有这一回事:“有,‘堂前燕’。” 薄燐站了起来,眼里是万万里的云海:“给云雀一个,给她留条能救命的后路……别说是我的意思,得说是你的心意,明白吗?” 白潇辞怔愣道:“为何?” 薄燐伸出手去,推了这轴玩意脑门一把:“他之妈,定情信物知不知道?” “……”白潇辞直眉楞眼地看着薄燐,“你不喜欢她?” 薄燐:“……” ——好小子,要跟你师哥搞公平竞争是吧? 爷可赢在起跑线上。 “看,”薄燐指了指脖颈上的刀疤,“陆鸣萧那一刀差点抹了我喉咙,……我还真想通了挺多。” “我这人,念着复仇,注定是要往刀山火海跟前凑的。天生的短命,指不定哪天仇家上门就暴毙了,……没必要耽误人家小姑娘。” 白潇辞看着他,就是不动。 薄燐一颗花生砸过去:“看什么看,我不击剑,找人姑娘去!” 白潇辞一纵凌风而下,几个起落便隐没在了船楼间。薄燐眯缝着眼睛确认这个二道茬子真的去找云雀了,坐在横杆上继续吃他的花生。 朗天,白云,清风。 他薄燐有刀有酒还有花生,怎么也算不上孤独。 作者有话说: 男主方面的主线,在大战开始前基本理清了。 我知道很多人挺不待见薄燐,因为这男人确实渣,他不回应云雀的感情,又狠不下心和人一刀两断从此江湖不见,心里还有个无数晋江读者PTSD的白月光——狗男人,爬。 作为云雀亲妈(?),我每次写到感情戏都咬牙切齿:放下你的身段!狗男人,我女儿天下第一!(……) 薄燐其人,确乎不是什么甜宠文的男主。他确实惯着云雀,但是在他要做的事面前,云雀始终是次要的。如今甚至还能剪下自己对云雀的好感,把她推给比自己靠谱许多的师弟。 薄燐是在传统男子汉教育下成长的男性,这人非常有担当,他不会去推诿、去找借口、去回避现实。雪老城的悲剧,八成其实都不是他的过错,但是他担着十成十的责任,为什么?因为他是雪老城大弟子,因为是他把师父打成重伤,在薄燐心里等同于亲手杀了师父。 他让人讨厌吗?让。薄燐其实也犯了个很封建的错误,这男人太自信,总是忽略云雀的能动性,觉得云雀是不能自保的“弱质女流”,没问过她一句意见,自以为是地为她安排后路。 ——云雀负责给这狗男人一记耳光: 不是我非要跟着你,只是我们,恰好同路。
第58章 、说第五十五:民风淳朴炎虎关(一) 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 炎虎关是西北第一城,素来就有“塞上珍珠”的美誉。入眼千街错绣, 市列珠玑, 户盈罗绮,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胡商、黑肤赤足的舞娘、头缠裹布的异域居民,驼铃、风铃、骨铃奏起一阵悦耳的天籁妙韵。 自从太后下令振农桑、开商道、定偃工以来, 云秦的开放与繁荣超过了每个异邦人的想象。清嘉帝用铁血手腕定下的基业在这一代正式腾飞,农田大丰、仓廪俱实, 商贾云集、财富四流, 偃家兴起、机关革新,云秦曾经无比悬殊的贫富,在太后那双染着丹蔻的手上, 一点、一点、一点地压下了尖锐的矛盾。 “龙章凤台坐着的那位,确实有些本事。”薄燐叼着根草, 左手拽着马缰, 眯着眼睛看向繁人头攒动的街道,“民间故事里总是把她塑造成第二个武皇,怎么美艳放荡、怎么心如蛇蝎……” 云雀坐在马背上,本来在呆呆地望着街头发愣, 冷不丁地插了句嘴:“是真的。” 薄燐:“……不是,你跟这位很熟?” 草, 等等? 薄燐随即想了起来, 九钱以上的偃师是要经殿试的。所有九钱以上的偃师, 名分上都是天子门生。云雀既然是名副其实的九钱偃师,自然是面见过当今太后的。 “很漂亮, 我根本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根本看不出来几岁。”云雀面无表情地比划, “她身边,起码有三个男宠。一个魁梧健硕,一个身段劲拔,一个……还有一个冰雕玉琢的小男孩。” 薄燐叹为观止:“……草,城里人这么会玩?” “是真的。”闻征本来骑行在他们身后,冷幽幽地开口,“那三个是最得宠的,魁梧的叫‘称心’,劲拔的叫‘如意’,男童叫‘知我’,要不是明镜台的老家伙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太后娘娘可能还想在自家后宫里给男宠们搞个妃嫔媵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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