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坐在亭内的朱漆小凳上,能听见灵津运转时炼炁的嗡鸣声。周遭的景象仿佛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色彩一点、一团、一片地晕染开去——另一层整肃的颜彩从混乱的墨迹里脱颖而出,周遭景色渐次清晰起来,溶溶的秋风挟裹着冷淡的幽香吹乱了云雀的额发。 精致小巧的行宫依山起势,幢幢山影怀抱着中央的一方大湖。万顷烟波里的亭台水榭隐隐绰绰,遥遥与沿岸行宫相对,仿佛众星垂拱湖中一月。灵津的传送耗去了整个白日,辰海明月已经绣进了温柔的夜色里,放眼星河鹭起,彩舟云淡,画图难足。 据小竹筱说,辰海明月分为两个部分:“寸金”主竞拍博弈,是天下奇珍异宝的汇聚之处,竞拍场就位于湖心最高的水榭正中;“飞花有态•坠絮无痕”是和倾国舟在做同一路的生意,既是纵情享乐的风月场所,也是网罗天下消息的地方,还是各路杀手的委托平台。 ——云雀当时颇为诧异:“你们也做人命买卖?” “这就是小打小闹。”小竹筱掩口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颤颤的睫毛仿佛扑着金粉的蝶翼,“绫姐姐年少时搞砸了一桩买卖,要不是九爷出手相助,恐怕就要死在目标手里了。” 云雀不由得看了眼纱帐外的梅月绫一眼,正巧薄燐说了什么惹怒了她,名伶举着黑檀琵琶作势要砸,雍容妩媚的眉眼间居然有几分少女的嗔怒: “滚!” 小竹筱叹了口气: “……你说,九爷什么时候才能收心,把姐姐买下来?” . . 两道琴弦自左右射来,交叉着拦住了云雀: “再往前就是‘寸金’,非女子能踏入之地。” 此时云雀正踏上连向湖心的浮桥,桥下缀着一连串用于承重的黑木舟,两端船尖上各坐了一位白衣青衫的琴师。 ——发难的正是第一艘船上的一对乐师,锋利的琴弦从他们指间飚射而出,铮铮然地交错而过,在空中织成了一个寒气凛冽的叉: “姑娘,自重。” 云雀一脸茫然:“为什么女子不能进去?” “女子憨痴,会冲撞贵人,折煞珍物的宝气。” “……可是我不憨也不痴啊,”云雀没听明白,“我就是进去买个东西而已,让我进去吧。” 左右琴师垂下眼皮,温和有礼地重复了一遍: “女子憨痴,会冲撞贵人,折煞珍物的宝气。” “……”云雀直接迷惑,“若是憨痴的男子,他就不冲撞贵人、不折煞宝气了吗?” 左右琴师异口同声地答:“男子自幼习圣贤之书,自然不是憨痴之物。” “?”云雀皱起了眉毛,“——可是不准女子读书的,不正是男人吗?” 左右琴师懒得再与她交流,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女子憨痴,会冲撞贵人,折煞珍物的宝气。” 既而整座浮桥的琴师抬指拨弦,整齐划一的裂帛之声震散了湖面袅袅的白雾,惊得无数水鸟冲天而起: “姑娘,自重。” . . 云雀茫然的面色一点点地沉下来,诡蓝色的炼炁仿佛潜龙出渊,女孩的长发和衣袂都被吹涌翻飞开去: “让开。我很饿,买完东西还要回家吃饭。” ——啪! 云雀猝不及防地前倾过去,她的后脑勺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是懵的:“……” “说了多少次不要乱跑!每次都不长记性!!” 少年颇不耐烦地伸出手去,把女孩整个人拎了起来,粗暴直接地拽到自己身前。云雀踉踉跄跄地撞进他怀里,撞进了一股醇厚温和的广零陵香中。 诶? 云雀不明所以地仰起头,少年的眉眼张扬又锋利,正居高临下地睨下来:“看什么看!听到没有?!” 后边缀着一声压得极低的:“蠢货,别出声。” 云雀认真地杠了回去:“我不是蠢货。” 少年大大方方地送了她一个白眼: 我们智力不对等,本少拒绝与你交流。 云雀:“……” . . “闻小公子,”左右琴师同时起身、同时作揖,“‘寸金’恭候您多时,请。” 闻战冷着脸“嗯”了一声,云雀踉踉跄跄地被他拽着往前走。 “……这,”琴师腰弯得更低了,“闻小公子,这带女眷进去……不合道理。” “怎么?” 闻战目不斜视地顿了顿:“本少想带谁去哪里,还要跟你请示?” “……这、这是‘海月先生’定的规矩,我们只是按吩咐办事,您……不合规矩。” 闻战一扬英俊锋利的眉刀,冷肃的面上攒出丝讥诮来: “哦?” 噌——! 闻战随手一扬,少年苍白贵胄的指节上似有惊电奔雷,起势时如山脊颓倾,杀意如泰山崩落——磅礴的剑意一闪而逝,浮桥右侧的琴师惊骇地后仰: 他在一瞬间,斩断了右侧所有的琴弦! 这就是闻家的“破军剑”—— 轰! 恐怖的力道这才来得及传震下湖,汹汹炸起的碧浪飙向晴朗的夜空,流银一样的月色反复折射、交织、溅落,漫目都是爆散的、璨璨的、银色的水沫! “本少今天就是不合规矩,我倒要看看……” 少年负手而立,衣袂翻卷,腰间坠着的南阳玉禁步撞出一串清脆的急响。他耳下坠着的叶子牌翻飞开去,骄傲地展示着牡丹熔熔的花色。 “——谁敢拦我?”
第8章 、说第六:赝品 ——谁敢拦他? 云雀听小竹筱说过上京天都的盛世繁华,万国来朝的人间中心,十里春风都吹不尽的大好风光。天子脚下坐落着新亭侯、钦天监、长庚府等七座方偃学府,也就是名满天下的“青囊七岳”,聚集着云秦帝国所有天赋卓绝的少年英才,走出过恒河沙数的风云人物。 进入七岳修道几乎是所有年轻方师的毕生追求,“三十老门派,八十少七岳”——古往今来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迈入七岳的门槛,或是长年匍匐在学府的最低端,被真正的天才当作泥土碾来碾去。 然而—— 云秦最年轻的剑圣吃着一块烧饼,从路边随手买了把剑,一言不合地从钦天监正门杀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连战百人未逢敌手。少年剑圣最后从正门扬长而去,留下一句狂到没边的: “——就这?” 太原闻氏二公子,一剑破军天下动。 那便是十四岁的少年闻战,江湖名号“千秋风雨”。 . . “你是踩了高跷的驴吧?!” 闻战暴躁地提溜起云雀的后领:“本少一步一劈叉都比你走得爽快!” 云雀眨巴眨巴眼睛,摊开白净的手心: 您请? 闻战:“……” 比就比!!! 闻战怒气冲冲地一撩下襟,真要跟女孩比一比他劈叉和她走路的速度—— 云雀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噫——,你好幼稚。” 闻战大怒:“你才幼稚!” 云雀面无表情地反驳:“你才幼稚。” 闻战继续大怒:“反弹!!!” “反弹无效,”云雀冷冷地抄起双手,末了吐起了舌头,“你就是幼稚,略略略。” 闻战火冒三丈,云雀扭头就跑,被少年一手提住了后领。女孩以为闻战要打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结果少年嘶了一声,倒没了下文。 诶? 云雀一脸空白地眨了眨眼睛:? 闻战弯下腰去,把云雀拦腰抱了起来。云雀没跟上他曲折的心路,只能仰起脸一脸空白地看着他。 少年皱着眉头半晌没说话,末了回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看什么看!——裹过脚还敢乱跑,摔不死你啊!!!” . . 闻战抱着云雀快步走进了“寸金”的竞拍场。 朱红色的小楼沉在浓白色的水烟里,八角天井贯通上下,建筑被整整齐齐地分为无数菱形的包厢,朝向天井的那一面垂着无数鸡血红、金黄穗、翠玉坠的八角灯笼。 闻战脚步一停,有侍女静候在厢房门前,向闻战盈盈敛衽一礼: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云雀好奇道:“她在说什么?” 闻战冷冷地答了一句家乡话:“装逼。” 云雀:“……” 侍女:“……” 侍女脚步细碎地让开,身后厢房上挂着一块牌匾,正是“化蝶居”。云雀能听见齿轮与轴承运转的动静,厢房的朱红大门自行开启,房间正中有侍女跪坐在紫檀小几旁。 闻战面色不善地问:“你要喝什么?” 云雀受宠若惊:“我可以点吗?” 闻战翻了个白眼: 废话。 云雀眼神亮晶晶的:“豆汁儿!” 闻战:“……” 闻战面无表情地命令侍女:“两盏雾春山。” 云雀皱着脸:“大骗子。” “……”侍女看不下去了,柔柔地插嘴,“姑娘,辰海明月有千百种好茶好酒,没有……豆汁儿。” 云雀恍然大悟:“……啊,哦哦哦。” 喀! 紫檀小几自行沉了下去,云雀能看出这是个偃师机关,通向的大概是膳房之类的地方。再次升上来的小几承着两方珐琅彩茶盏,还送了一叠砌得方方正正的糖糕。 侍女纤纤细细地补充道:“膳房师傅听闻化蝶居迎来了一位女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闻战冷冷地嗤了一声。辰海明月终于有了些眼力价儿,眼下想着法儿地要把刚才浮桥上的破事给补回来。 “说,”闻战挥手示意侍女出去,冷冷地掀起眼皮,“——当初发生了什么?你他娘跑哪里去了?” 我、我……我怎么翻遍整个时家族谱也没寻到你? . . 诶? 云雀捂着茶盏暖手,一脸空白地看着他。 闻战越说越来气,抬手一拍茶几,吓得女孩一激灵:“说!!” “……”云雀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出声,“我、我们不是刚认识吗?” 闻战:“……” “哈?!”闻战大怒,“你不认识我?!” “……认识啊,刚刚他们不是、不是叫你闻二少爷吗?” 闻战瞳孔骤缩,突然明白过来。 你—— “……我叫云雀,很感谢你带我进来。”云雀一脸茫然,“我们以前……认识吗?” 啪! 闻战一掌按向茶几,恐怖的裂纹向四方绽放开去;他一手扯起云雀的领子,一字一顿地咀嚼着气息:“你别跟我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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