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攀谈间,“进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因为周箐放弃了抵抗,完全向祂敞开,所以那些触足轻易地融进了她血液中,它们像是攀上白墙的野蔓,在她皮肤上蜿蜒蛇形。 这项工作耗费了“林轩”大部分精力,祂解释说:“不会再让你觉得孤独了。一切都很顺利,我已经拿到细胞了。”,试图用收拢四散的肉泥,重新变回人类的姿态,更为亲密地将她抱进怀里。 “结束了么?” 周箐从祂的胸腔内爬出。被“红纱”覆盖的双眼无法视物,她便一手扶住祂肋骨,一手攀住祂的肩颈,缓慢地向上游走,似乎想要找到祂的面颊,给予祂安慰的亲吻。 摸到祂的喉咙后,周箐温柔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已经不害怕孤独了。” “我遇到你才知道,一个人至少还能活下去。但两个人装聋作哑,勉强在一起,却会有比死更可怕的痛苦。” 随着她话语一同落下的,是刺入颈动脉的尖锐毒牙。 就像周箐说的那样,在此之前,她已经体会到了足够多的痛苦——在看到“林轩”手机内容时,在他笑着说爱她时,在她为了镇定吃下无数药片时,哪一种痛苦不比“孤独”来得撕心裂肺呢? 方景澄血液带来的异能是“制毒”,她能够通过吞服药物提取想要的毒液。哪怕家中常用的感冒药,都有一定量的镇定成分,能让服药的病人感到昏昏欲睡。 周箐在承受药粉焚烧胃袋的苦楚后,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能让“林轩”暂停活动的药物。 再见了爱人,再见了爱人。 原来分别并不总是如此痛苦,在终于能放下一切和过去说告别之时,周箐品味到仿佛所有血液冻结成冰的平静。 接着,她扭动浴缸第三个旋钮,抽出藏在下面的铁锥,将它送进“林轩”的胸膛。被毒液控制住的触足没有任何防卫能力,铁锥的尖端划入悬在肋骨边的心脏,如此轻而易举,就像刺破了一颗饱满的葡萄。 周箐听到“扑哧”一声。 就像“林轩”之前说的“祂会因为心碎暂时无法控制血流”,她手下的在顷刻间溃散成一滩泥水。 下一个要破坏的地方是脑子。 她从黑红的泥泞中拔出手臂,一把扯下眼上的薄膜,将染血的铁锥对准“林轩”的脸庞。待她看清祂此时尊荣,周箐的表情微微一怔。 那是一滩黑红相间的腐肉,外表上找不到一丝和“林轩”相似的地方。 周箐只能从浸泡在其中,那两枚仿佛生了锈渍的深红眼珠追溯祂曾经的模样。祂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她伤了祂,反倒像是从噩梦里惊醒的孩子,第一时间向亲密的人寻求安慰。 怪物用满是尖牙的嘴巴,含糊地呼喊她的名字: “箐、箐箐……” 她看到腐肉中生出一条触足,它是戴着婚戒的“手掌”,正颤巍巍地摸向她的面庞。 周箐在杀害怪物的过程里失手过很多次。她总以为自己是被“林轩”皮囊唤起的甜蜜的回忆绊住了心神,因为无法下手。 怎么也没想到一滩腐肉还会触动她的情绪。 “箐箐、箐箐,好痛……对、对不起……” 她听到怪物说着颠三倒四的话语,感到那只“手”小心地抚上的面庞,手中颤抖的尖锥迟迟没有落下。 周箐想,它也没机会落下了。就在刚刚,她已经错过最佳动手时间,再多呆一秒都会加剧危险。 “真是个傻瓜……” 她听到自己的叹息,不知道是在嘲笑轻敌的怪物,还是软弱的自己。 “算了。” 她起身,伸手关掉了花洒,感到在心底,那场打湿自己整个青春的雨终于停下了。 而怪物则在坠落的“雨水”中,品尝到了一滴苦涩的眼泪。 那一刻,怪物终于知晓了种种原因:为什么“林轩”那晚会和流星许愿“两人回到从前”,为什么自己潜意识排斥触碰那份回忆。 因为药物阻拦,怪物降临时的附身并不完整,有一小部分属于人类林轩的碎片还潜藏在祂的灵魂中。 他们目的相仿。 因而在方景澄使诈时,祂心底的声音冷冷出声提醒“危险”,在察觉到周箐离别意图时,焦躁不安地给予各种回忆,催促挽留。 林轩比谁都清楚,假使周箐知道他出轨的事实,两人便再也没未来。他只有真心打算结婚,打算守护爱情时,才惊觉有的东西已经因为他的放纵,破败不堪。 他知道这件事,他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仗着周箐爱他入骨而有恃无恐,怀着一份侥幸心理选择视而不见,只知道自私地满足自己。 他只在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感到悔恨: 【如果那晚他带上葡萄,如果他没有和林新蕾开房,如果他像个男人一样挡在妈妈身前,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如果…… 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箐箐、箐箐回来,别走!” 躲在怪物身体深处的碎片,在祂虚弱时歇斯底里地呼唤爱人的名字:“周箐!” 可她没有回头看他。 “咔哒。” 周箐穿好衣服,她背着粉红色的托特包,轻轻关上家门。
第四十四章 田甜伸手紧了紧林新蕾的风衣, 从的士上走下。她挑眉,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小区大门,用藏在风衣内衬里的手, 悄悄调整水果刀的位置。 林轩家安保十分到位, 小区大门上装了摄像头和电子对讲机。访客同行要不刷卡,要不联系业主远程开门。 对此,田甜早有准备。她靠上门口的飞马大理石雕像,耐心地等着,看到一辆深蓝色的电动车缓缓停靠在她身侧。 快递小哥干脆地蹬下车撑, 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份热气腾腾的海鲜粥。他按下一串号码, 朝电话那头嚷嚷道:“喂,周女士么?你定的海鲜粥到了,麻烦给我开下门。” 此人正是田甜准备的钥匙。 她现在用得是林新蕾的身份,行事方式自然也要像她靠拢——作为“爱情斗士”, 她身上充斥着无处发泄的戾气, 亟需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 为此,田甜特地登录外卖软件, 用周箐的名字定了一份外卖, 而菜式选的正是林新蕾喜欢的“海鲜粥”。 这对野鸳鸯平素“加班”到半夜, 此时除了大排档, 别的餐馆大多关门歇业。林新蕾嚷嚷胃不舒服,林轩就会给她点份粥喝。时间久了,这“海鲜粥”似乎也成了两人特有的暗号。 田甜在地址上填的林轩家庭住宅,手机号码也是他的私人号, 相信聪明如林轩, 一定能第一时间猜出午夜外卖的含义, 然后乖乖打开家门。 “嘟——嘟——” 兴许是时间太晚, 两人已经入睡。电话响到第五声,方才被人接起。 田甜屏气凝神,听到雪花片般纷乱飘荡的杂音,以及一声沙哑的嘶鸣: “箐、箐箐?” 听到“周女士”这个称呼,林轩的语气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低沉地回复道: “……进来。” 随他语音落下,沉重的铁门徐徐打开。 小哥掂了掂手里的外卖,迈步前,他回头,狐疑地瞧向身后的田甜。晚上十二点,这女人一语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他很难不起疑。 田甜朝他翻了个白眼,她昂起下巴,不耐烦地大声催促:“好了没?!不行我来开门,别堵在这里耽误人回家!”单从外表看,她只是个深夜归家的年轻上班族,正因加班焦躁不已。 林新蕾的脸蛋着实明艳美丽,但性格也尖锐。 她平时就是朵带刺的玫瑰,而在急着见到林轩的现在,眉眼间更是透露出一种逼人的煞气,正如她风衣里那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 小哥从这仓促的一眼内,窥见了不幸的征兆。他火烧火燎收回视线,识趣地不去触这个霉头。 他一进大门,就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和“林新蕾”分道扬镳。然而从小区大门到单元楼,再进入电梯间,女人就像一道影子,紧紧跟在他身后。 快递员只能贴住角落躲着。他绷紧一身肌肉,默默回想起电话那头的男音,心想:一男一女,深更半夜,今夜怕是要见血了。 他将外卖挂上门把手,“咚咚咚”敲响房门,喊了句“东西我送到了”,就逃一般离开了现场,准备过个半小时,再打电话回访问问情况。 而田甜目送小哥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 从“田甜”到“林新蕾”,再到“林轩”,为了隐藏“流星”身份,在社会立足,田甜需要几个目击证人。 她在到访前按照方景澄的指示,用“暴食”的能力分离出了一具“田甜”的尸体。 这位面容甜美的年轻女性,凄凉地躺在自家厨房的地板上,只因为撞见了“林新蕾”偷看HR账号密码的现场。她在争夺手机的过程中,腹部被对方连捅数刀,失血过度不幸身亡。 马上,自暴自弃“林新蕾”就会寻到负心汉“林轩”的地址,企图故技重施,带他一同上路。而“林轩”深知情人性格的偏激,他心里有了防备,又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自然能躲过她的袭击,最后心碎的“林新蕾”只能跳楼自尽。 不愧是擅长颠倒黑白的“欺诈师”,方景澄编排的故事环环相扣,完美地解决了田甜的后顾之忧。 田甜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感叹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她几乎能尝到林轩血液在舌尖滚动的甜味。 林轩迟迟未来应门。 田甜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搭上面板。电子设备在“流星”的能力面前形同虚设,田甜不过意念一动,就推开了门。 现在正是C市最热的一段时间,到晚上,家家户户都会开启空调,但林轩家却很闷。 开门的一瞬,潮热的风扑面而来,浓重的腥味若有实体,如同一张绵软、腐烂的肉手帕,覆上田甜的面颊。 饶是喜爱血肉如她,都感到了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好像棕熊一脚踩空跌入了蜂蜜汇成的池塘,甜腻的浆液缓慢地流淌,逐渐堵住她的口鼻。她沉浸在粘稠的窒息里,连前进的脚步都不大稳当。 这个出血量是怎么回事? 难道林轩已经死了么?那给快递回电话的又是谁? 田甜用力晃动发晕的脑袋,心中满是疑惑。 事情发展已经超出预期,她应当退出房门,找方景澄商量后再谨慎行事。 但那种血香正不断挑拨她的神经,让刚刚饱餐一顿的田甜口中唾液泛滥。她舔舔嘴唇,悄然分出一只触足,带上房门,向客厅走去。 室内没有开灯,所有事物都被笼罩在浓重黑暗中。一缕微弱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泄出,隐隐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田甜看到沙发正中央有一道瘦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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