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有着类似人类躯干,但赤红的肉身上没有皮肤,代替肌肉填充身体的是无数虬结蠕动的触足。祂的面庞平滑不见五官,只有一个类似鼻子的空洞,缓慢地随呼吸起伏。 怪物已然一副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模样,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巴口齿不清地表达着什么: “箐、箐箐,是你回来了么?” 祂身边堆叠着许多连衣裙。祂蜷缩其中,像盖被子一样把衣服拢在身体,每当因为疼痛不适抽搐时,就用触足将它们朝腹部抱紧一些。 似乎留意到了田甜探究的视线,祂解释道: “我觉得好冷……我去卧室拿了衣服。放心,我没有弄脏床单,拿了东西我就出来了。” “好饿……肚子好饿,厨房已经空了,但还是好饿,我可以吃东西么?” 田甜认出了林轩的嗓音。她仔细地观察他,猜想: 这应该也是一只暴食。 但他是快死了么?因为太过虚弱,甚至无法散发“流星”特有的信息素,就算暴露本体,闻起来也与人类没有区别? 明明同类相食是族里的禁忌。 但在那种腥甜的引诱下,田甜看向林轩的眼神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她在玄关站定,试探说: “我可不是那女人。你看不见我的脸么?” 对方茫然地转动头颅,似乎想要辨认声音来源。 田甜盯着祂面上的凹陷,无奈地勾起嘴角: “哦,眼睛已经不再了。真惨,居然被人类伤成这个样子。” 她像是一只狩猎中的黑豹,缓缓绕向猎物的身后,红色的瞳仁因高涨的食欲缩成直线: “看这个四分五裂的样子,你应该没法再寄生新的皮囊了吧?与其继续疯疯癫癫,不如让我送你上路吧。” “放心,我会吸收你的记忆,然后追上她,也算替你报仇了。” 如是说着,田甜足下蓄力,朝沙发上的林轩奋力扑去,企图撕咬那团诱人的血肉。 她满是尖牙的触足气势汹汹,却在触及对方前,化为了面条似的腐肉,接着田甜双膝一软,绵软的身体径直倒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得十分突然。 为什么动不了了? 田甜错愕地睁大双眼。她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挣扎,企图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地使不上力气,身下仿佛不是坚硬的地板,而是更加湿滑、温热的活物,它们蠕动着,轻松地卸去了她的反抗。 原来方才跨入林轩家门时的趔趄不是田甜的错觉。 难怪沙发上只有一图小小的血肉,而浓重的血腥味却无处不在。她早在无知觉中踏入了腐烂的池塘。 肉泥中伸出一只手掌,祂托住两颗黑红的眼球,靠近“林新蕾”的脸庞。 祂平静地望向她,好像瞥见了一只闯入房屋的飞蛾,很快移开了视线: “肚子好饿……” 女人的脸颊跟随倒下的躯体,缓缓陷入异变的地板。
第四十五章 狩猎暂时告一段落, “林轩”两颗眼珠重新放回眼眶。 祂暗中怀着期望,希望周箐一回来就能看到自己和孩子,所以把宝贵的主干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此外, 祂又希望第一时间看到心爱的女人, 于是四肢便带着眼睛,在门厅游走,第一时间发现了可口的猎物。 而随着田甜身体缓缓融化,沙发上的肉团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一根粗壮的血管,从田甜的胸腔爬出, 它爬上沙发, 将被消化液溶成糜状物的血肉,源源不断输送至怪物瘦小的身体。 宛若枯木逢春,在那具老者般将行就木的躯体上,最先获得活力的是被层层衣物掩盖的腹部。它因供血而充盈, 顶落了妻子的连衣裙, 露出布满无数细小血管的皮肤。 怪物扬起触足,以戴有婚戒的“手掌”, 爱怜地抚摸隆起的腹腔, 感受藏在其中的“小球”随血液的流动而起伏, 喃喃道: “我明白了, 原来子宫要这么做……这样就保住了。” 在本体重伤的情况下,怪物会本能地消耗储存的营养物质,用于修复伤口。生存远比繁衍重要,祂从周箐体内取出的细胞不过毫米大小, 又没有对应器官保护, 自然首当其冲。 祂一边重新凝聚身体, 操纵腐肉流入厨房, 吞食准备好的肉类,一边回忆融合时,了解到的身体构造,费了不小工夫,终于捏出一个粗糙的母体,使这颗卵细胞免于融化的命运。 这可是箐箐的一部分,是她和祂的小孩,它可不能着凉了。 如是想着,怪物卷起周箐的衣物,重新把它们盖回小腹。接着,祂从沙发坐起,居高临下地打量侵入者的尸体。 高挑的女人侧躺在黑红的地板上。她漆黑的长发铺了一地,姿势很放松,像睡着了一半,但愤怒与惊惧却永远地定格在那张稠丽的脸上。 “林新蕾。” “林轩”低声道出情人的姓名,语气平静没有波澜。 就在刚刚,祂知晓了林轩出轨的事实,却没对其中蕴藏的感情产生共鸣,祂已经找到了最好的存在,为什么要为其他人分神? 林轩的悔恨、被妻子抛弃的绝望,心脏破裂、身体逐渐腐烂的苦痛折磨着祂,除了孩子与狩猎,祂压根无暇顾及其他事物。 现在看到林轩造就的恶果,祂唯独觉得厌倦。 这女人在外卖时用了周箐的姓名,又在攻击前说要追上周箐灭口。她到底想干些什么?还有别的同伙么? 未知的可能让“林轩”打起了精神。 祂搂紧小腹,将一根触足刺入林新蕾脑中,仔细翻看她的记忆。 作为寄生生物,尽管特征不同,它们的行为都遵循既定的法则:流星会在吞噬后采用当前宿主的行为模式,优先满足他死前的愿望,以此降低宿主灵魂碎片反扑的可能性。 因此“林轩”最先体会到的是属于林新蕾的残念。 祂垂下眼眸,用触足掀开她的风衣。在挑出那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后,祂烦躁地皱起眉头。 说什么来场轰轰烈烈的爱之告白? 林新蕾被田甜吞噬只是凑巧。假使她没有惹怒田甜,而是顺利弄到联络方式来到这里。这把水果刀怕是会被暴怒的她捅进周箐的肚子。 那种血腥的想象,让“林轩”心中烦闷更甚。祂不怨周箐,只觉得后怕:祂已经倒在血泊里一回了,又冷又饿,绝不想让她承受那种滋味。 “还好她死了。” 就在祂准备进一步潜入记忆,寻找尸体处理办法之时,空荡荡的客厅中,突然响起一道感叹。 “林轩”反转刀面,瞧见自己脸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缝,那道和他嗓音相同的感叹正出自其中。 比起死透的同族,祂身上还藏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这也是祂没能顺利挽留周箐的原因。 林轩的碎片还藏在祂的脑子里。他完全被离别的绝望激活了,能趁祂溃散的时候,接管身体呼唤周箐,自然也能在祂恢复的时候,传递自己的想法。 “真是麻烦的女人,死了也要给我添乱……但她好歹派上了一点用处。” “这只暴食吃了不少人,等吸收完,你的身体就能完全恢复吧?箐箐一定还没走远,快点追上她吧。现在林新蕾都死了,她也能更相信我们的感情……她一定愿意回来的。” 这男人大概是从没想过周箐离开的可能性,又或者灵魂不算完整,说话方式不像往常那般阳光随性,声音里多多少少带了点焦急的味道: “天这么晚,她又犯了病。天知道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这时候必须有人在身边照顾她。” “林轩”在心底不屑: 什么照顾?他难道没有看清周箐脸上的表情,察觉他才是她发病痛苦的原因么? 林轩的话如此任性又可笑,但也让“林轩”在厌恶之余,蓦地生出一点羡慕——他真是被周箐惯坏了,她一直那么爱他,专心捧着他,才让他平素过得从容自在。 这种底气不单来自周箐一人。林轩上半辈子实在顺当,李兰芳倾其所有,周箐无微不至,林新蕾死心塌地,难怪他在感情上这么有底气,认为付出必然得到回报。 不过,想到周箐决绝的背影,“林轩”的羡慕淡了几分。 祂以刀为镜,深深望着这位前任,打算让他认清现实: “嗯,我会去找箐箐的,只是不会再带上你。” “你在开什么玩笑?” 林轩诧异不已。 他知道这只“流星”有些毛病。作为弑杀的怪物,祂痴傻单纯,捉不住复杂的人心,饮料里的药物、心脏的残缺更是给祂身体带来了伤害,祂说不定以后都没法更换寄主。 为了更好的共存,林轩有义务纠正祂天真的想法。他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 “我知道你对现在的处境有怨言,我的确做了些错事……但、你需要我。如果没有我的身体,我的记忆,那些美好的过往,箐箐根本不会接受你,她只会把你当成可怕的怪物。” “林轩”望着刀面上的倒影,没有搭腔。同为暴食,田甜的血肉是绝佳的恢复剂。不消一会儿,他血肉模糊的脸庞就开始生出新的皮肤。 和林轩说的一样,这是一副相当俊美的皮囊。漆黑柔顺的黑色短发,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他像夏夜的湖,当他微笑时,被注视的人仿佛能看到风吹皱了湖面,垂下的柳枝慢慢扫过心扉,一不留神就陷了进去。 但“林轩”很清楚,这份青春活力只是暂时的,是他介入后的回光返照。 “林轩”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是你需要我,你需要我操控血肉和记忆的能力,让你变成一个更完美的‘林轩’。” 祂掌握了林轩的大半记忆,现在可以说是世上最了解祂的人,轻易便抓住了男人的痛点: “离开我,你就变成那个被工作以及家庭折磨的普通人。面对掉落的头发、松弛的肌肉、下降的记忆力以及喋喋不休抱怨的母亲。” “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怪物在心中做好了决定。祂手腕一弯,下一秒那把水果刀就直直扎进祂的太阳穴里。和祂共享痛觉的林轩当即发出惨叫,而那叫声还未滚出喉咙,就被一块腐肉堵了回去。 祂握着那把刀慢慢下滑,用锋利的刀划开脸颊,像蚕蛾啃噬丝茧,鲨鱼挤开卵鞘,慢慢将把那张诱人的面皮完完整整剥了下来。 祂全神贯注,在这一过程中,并不觉得疼痛,反倒想起浴池中经历——祂躺在粘稠的血水中,周箐的铁锥迟迟没能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滴眼泪。 它坠入洞开的胸腔,触碰腐烂的心脏,祂好像再次破碎了一次。 周箐没有错,祂也没有错,但这份疼痛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寄生林新蕾后,田甜能在公寓制作出自己的尸体。祂自然也能如法炮制,从血流中取出林轩的肉身,把他的碎片塞入其中。祂一直都是暴食中的顶级猎手,早在超市就复原过“鼹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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