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就是在这样的人间仙境里,生出了许多能翻江倒海的人物。 “想什么呢?”曲不询见她伫立在那里, 也和她一起遥遥地望着渡口的那道写有“青鸟渡”三字的牌坊。 “我在想, 以孟华胥那样古怪的性子、出众的天资,能培育出七夜白那样的奇花, 可终归还是对蓬山心怀憧憬,愿意来这里见一见同道。”沈如晚微微出神,其实也说不清究竟是在感慨些什么, 轻轻叹了一声, “可惜。” 蓬山是每个人心里的仙道圣地,可却并不能给每个对她心怀憧憬的人以回馈, 就连许许多多人的苦难,竟也源自这里。 “我总觉得, 世事不该是这样。”她轻轻说。 恶人应当有他的恶报, 好人就该如愿以偿,而他们这样平凡普通却又认真度过每一天的人,也应当配得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惜世事发展从不在乎什么应当。 曲不询凝神望着她,笑了起来,“是,世事不该如此, 所以我们回来了。” 倘若世上真有什么“报应”, 那就当他们的到来是宁听澜的报应好了, 不必皇天厚赐,他们亲手来取。 陈献却忽而“诶诶”地凑了过来,方才这小子不知去了哪,回来时竟然摸出了一份最新的《归梦笔谈半月摘》,指着标题朝他们挤眉弄眼,一副相当兴奋、却又碍于身处蓬山而不好明说的表情,“师父,沈前辈,你们快看这个!” 沈如晚伸手接过半月摘,在头版上看见了邬梦笔亲自撰写的檄文,把许多她见过或没见过的证据列在其中,半点也不委婉,直指宁听澜。 从前她在钟神山见过一份半月摘,上面有邬梦笔奚落宁听澜的文章,那时便觉笔锋锐利、毫不留情,可见了这一份新的报纸,她才知道何为真正的“落笔无情、字字如刀”。 邬梦笔是半点也不留余地地剑指宁听澜了。 这都是先前在千灯节上就说好的事,邬梦笔付诸行动了,他们才好动手,算算时间,这份半月摘应当在几日前便已传遍神州了,只是他们在路上耽误了,到如今才见着这份报纸。 沈如晚默不作声地从头往下看,邬梦笔落笔极有锋芒,这位行事低调的仙尊的笔下功夫比他的实力强横得多,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读者难免感同身受、对罪魁祸首痛恨不已。 邬梦笔说的内容她基本都知道,故而看得很快,可到了中段,却仍是一怔—— 曲不询和她凑在一起看那份半月摘,比她看得更快几分,此刻拈着纸张一角,沉吟不语。 邬梦笔在这份文章里,竟隐晦地说出了曲不询的身份,引出“长孙寒”这个名字,提起十年前长孙寒忽而被蓬山缉杀的蹊跷。 由于“曲不询”这个身份并不为大众所熟知,所以在提及他的时候,邬梦笔是以“碎婴剑沈如晚的道侣”“在钟神山和沈如晚相拥的那个剑修”指代的,笔下春秋,写来竟有种“当初沈如晚便看出了缉杀令中的蹊跷、明面上追杀实则暗暗相助长孙寒”的意味。 只看这份报纸,他们当真像是一对彼此情深意重、极有默契、蛰伏十年忍辱负重的道侣。 ——听起来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如果真相不是沈如晚实打实捅过他心口一剑,那就更好了。 陈献和楚瑶光根本不知道曲不询的身份,如今看了这份报纸,只觉大吃一惊。 陈献见他们看完了文章,便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哈哈大笑,“梦笔先生这次可是有点离谱了——师父,他竟然说你是蓬山逃徒长孙寒诶。你们还记得之前在碎琼里遇到的那个林三吗?他凑过来骗我们说他有长孙寒的消息,真是笑死了,如果师父真的是长孙寒,那林三岂不是骗到了长孙寒本人头上?那林三该有多尴尬啊?” 沈如晚和曲不询神情微妙地看向陈献。 你说一个人怎么就能精准地猜出一件事的真相,可是偏偏总以当笑话的形式说出来呢? 楚瑶光看了半月摘也惊疑不定,只是她性格内敛多思,不会像陈献一样想也不想就发表评论,此时见了沈如晚和曲不询微妙的神情,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猜出了些什么。 曲不询把那份半月摘漫卷起来,重重地在陈献脑门一敲,不咸不淡地问,“很好笑?” 陈献乐得不行,敏感地意识到曲不询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可不知怎么的又被他自己理解为被看笑话的不爽,于是陈献笑得更开心了,“真的越想越觉得好笑啊师父,你说要是林三也看到这份报纸,他不得尴尬死了?” 曲不询基本放弃这个二愣子了,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不说话。 沈如晚叹了口气,从曲不询手里抽出那份半月摘,重新展开,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提及曲不询的部分。 “不知蓬山上下对你的事会有什么反应。”她喃喃,“隐去不循剑的部分,只说你是蛰伏多年,倒也恰到好处,不会叫人怀疑你的机缘。至于容貌,就说你当初受了重伤,容貌也毁了,后来重新弄了张脸,足够哄人了。” 曲不询却似乎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 沈如晚回看他。 “我还没说什么,你已经想好要让我认回长孙寒这个名字了?”他挑眉。 沈如晚用一副何须问这种多余问题的神态定定地看他,“你若是不想给长孙寒这个名字洗清冤屈,当初又何必来找我?” 曲不询这个身份本可以和“长孙寒”一刀两断,过上崭新的生活,可他非要重新一头撞入七夜白的事中,除了想要维护公义,不就是不甘心吗? 他早晚要拿回“长孙寒”这个名字的。 曲不询默然了片刻。 “可我若是做回长孙寒,也许就再难做曲不询了。”他意味莫名地说。 沈如晚蓦然和他对视。 陈献在边上听得莫名其妙,越听越不对劲,“等等等等——什么意思?师父,什么做回长孙寒?你不会真的是长孙寒吧?可我怎么记得当初在碎琼里的时候沈前辈说她亲手杀了长孙寒?这和半月摘上说的也不一样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糊涂了?” 楚瑶光轻声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说,熟练地拉住了陈献的手。 陈献闭上了嘴。 沈如晚从头到尾也没分出余光去看旁人。 “什么意思?”她直直地盯着曲不询。 曲不询对上她直白锋锐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叹了口气,“我要是长孙寒,如今回了蓬山,自然会有人愿意为我发声,只是这份情谊之后,我自然也得做回‘长孙师兄’。” 当初长孙寒去了如意阁柳家,远离蓬山之外,骤然被发下缉凶令,拥戴他的蓬山弟子自然鞭长莫及,可如今回了蓬山,又有七夜白的事为引子、有半月摘的文章做担保,甚至还有沈如晚这个曾经追杀现在却和他站在一起的知名强者,事情便又不一样了。 十年,说来很漫长,可也很短暂,从前那些同门自然有许多是人走茶凉,可也自然也会有留下来的,十年对于修仙者来说,正好是年轻人变成宗门中流砥柱的时间。 昔日同门敬的是克己自持、公正无私的蓬山首徒长孙寒,维护的也是那个事事为公的长孙师兄,他拿回这个身份、得到昔日同门的支持,难道不需要回报这份信任和支持的吗?到时还能云游四方、万事不管吗? 长孙师兄是蓬山的长孙师兄,可曲不询只属于沈如晚。 沈如晚心绪复杂地望着他。 “你可真是想得够美的。”她语气莫名,“没谱的事,你已经想到那么远了——倘若人走茶凉,谁也不打算管你这个过气了的蓬山首徒,到时我看你怎么自作多情。” 曲不询低声笑了,“说得也是。” 陈献在旁边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没听明白,弱弱地举起手来,“那个,我刚才去买半月摘的时候,好像听他们说,蓬山这两天有许多弟子闹事,还有一些长老和管事支持,逼问掌教,要宗门和掌教给个说法,对长孙寒和七夜白的事给个交代。” 沈如晚和曲不询神色莫名地转过头来,一齐望向他。 陈献被两人同时盯着,莫名有些慌慌的,“真的——师父,你不会真的是长孙寒吧?” 曲不询给他个莫名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这未尝不是好事。”沈如晚垂眸说,“倘若能找到这些愿意帮你的同门,一起出面拿下宁听澜,事情便好办了。” 曲不询沉吟了许久。 “十年了。”他莫名地叹了一声,“也不知如今愿意为‘长孙寒’这个名字出头的,究竟都是谁。” 也许这些人也并不是为了“长孙寒”,只是利益使然,正好拿来做筏子,剑指宁听澜罢了。 宁听澜做蓬山掌教太久了,这个位置其实也是很有诱惑力的。 沈如晚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管是为了什么,至少他们还记得这个名字。” 哪怕是被人当筏子,至少十年后还有人会为这个名字讨一个清白。 曲不询笑了,“不错,你说的是。” 他莫名地说,“雪泥鸿爪,从蓬山到归墟,如今也轮到我来一一重拾了。” 只有沈如晚知道他在说什么。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他这半生匆匆忙忙,大起大落,爱恨难辨,不尽奔波,回头重拾,已是韶光飞度、浮生若梦。 “长孙师兄,”她忽而轻轻唤他,“欢迎回来。” 曲不询回头看向她,唇边一点笑意。 “欢迎回来,沈师妹。”他说。
第123章 山冷不生云(二) 多年后重回故地的感觉总是很奇妙, 连道旁的花木也似曾相识,过往的同门好似和十多年前没什么差别。 远山钟楼遥遥响起低沉悠远的钟声,一声再一声, 于是那座巍峨堂皇的学宫便好似忽然之间沸水烧开, 一瞬间爆发出哄哄闹闹的声响, 数不尽的弟子身着月白色的道袍,从门内鱼贯而出, 浩浩荡荡。 “这是怎么了?”陈献远远看着, 一头雾水。 曲不询唇边不知何时带了点笑意,转头望了沈如晚一眼, 彼此在眼底望见如出一辙的了然莞尔。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曲不询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罢课后,急着去百味塔抢位罢了。” 陈献不是蓬山人, 只知道蓬山百味塔有名, 可还是不懂为什么这些蓬山弟子忽然急着去百味塔——百味塔又不会跑?他们天天待在蓬山,怎么就急于一时了? 这次倒不能怪陈献痴头呆脑了, 如蓬山这般弟子云集的宗门,在修仙界其实不多, 如陈献所在的药王陈家, 族内弟子自然会安排在一起,由长辈教导。 一族弟子固然多,可年轻人也不过那么二三十个,自然不会如蓬山弟子一般挤挤攘攘。 “百味塔每日备下的灵餐都是有数的,若不早些去百味塔,菜肴都被人抢光了。”沈如晚语气带点淡淡的笑意, “你去得晚了, 干看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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