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在山庄内拿钱办事的修士来说,这座山庄自然是很神秘的,但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隐秘,只要工钱照发,管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只是不知这些修士是否有想到,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东家,种的却是夺命花、发的是死人财。 “你们从前也没这么神秘吧?”沈如晚忽然问陈缘深,“我听说你们还会对外招人试药。” 当初在碎琼里遇到的驹娘母女一家便是被优厚的报酬所吸引来的,驹娘母亲所说的那个“心软好脾气、把第一朵七夜白赠给他们”的庄主,无疑便是陈缘深。 陈缘深怔了一下,苦笑,“是,最初我也没什么经验,总以为能凭一己之力,让七夜白种两次必死的特性消除,可我实在是高看我自己了。” 试药的人多了,七夜白只能种一次的事也慢慢在新老药人里传播,翁拂本来就不看好他试图改良七夜白的行为,见势便要杀了那些药人灭口,被他设法拦下来,最终不知他们想了什么办法,便转移到灵女峰内了。 “所以我才知道,七夜白还有个别名,叫做不二悔。”陈缘深低低地说,“人生是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所谓的第二次选择,只是绝路。” 他像是在说七夜白,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沈如晚忍不住望向他。 她很想问问他,问问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阔别多年后再也看不明白的师弟,既然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当初就不能更坚定一点,反抗一次,为什么要随波逐流,默默待在这深山里,种下多年的夺命花。 这问题在她心里很多年。 想问沈晴谙、想问师尊、想问沈家人,如今又想问陈缘深。 陈缘深苦笑。 这世上有几人如师姐一般,甘心玉碎、决意珠沉? “师姐,”陈缘深答非所问,“你多年未归蓬山,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世上但凡是个修士,就不可能找不到蓬山。 沈如晚听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多年不见,陈缘深居然也学会了打机锋,轮到她来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恨不得扒开他的脑门,看看里面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陈缘深笑得很温和,可又苦涩绵长。 “可我已忘了。”他说,“等哪天得闲,师姐回了蓬山,帮我也看看旧时的路吧。” 沈如晚忽而默然。 她听懂了陈缘深未尽的话,他说时光荏苒、世事蹉跎,人是会变的。 晏晏韶年过,人间忽已秋。 “就算忘了回去的路,蓬山就在那里,哪怕是走一程问一程,总还能寻到。”她声音沉冷,“没有什么回不去的说法,要回咱们就一起回去。” 陈缘深望了她很久,笑了笑。 他垂着头,很轻很轻地说,“好,我和师姐一起回去。” 寻常走不了多久的路,不知怎么的,今日竟似漫长之极。 可沈如晚心随意动,一时竟分辨不出是这路当真比往常更诡异地漫长,还是她的心绪太绵长,把本不长的路都拉长了。 每一步都像是一种无声的验证。 陈缘深究竟隐瞒了她什么?他还会回头吗? 她还需要像十多年前剑锋对准沈晴谙和师尊一样吗? 这十年未曾握剑的手,还能像从前一样稳吗? 沈如晚想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不觉微微地握拢了,五指一片冰凉。 她不怕危险,也不怕阴谋,怕的是故人拔刀相向,只剩下她自己。 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炙热有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沈如晚微怔,抬眸望了一眼。 曲不询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神色淡淡的,仿佛握着她的那只手并不长在他的身上,又或者他握着她也理所应当、不值得特意留神。 可沈如晚才意识到她的手在抖。 很轻很轻的颤抖,她自己也没察觉,直到被他紧紧握拢,动也不动,不颤抖了,她才意识到。 曲不询是早就发现了么?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可曲不询好似打定主意不回头,只是用力握紧她的手,把温热和力量顺着五指传递。 不知怎么的,沈如晚很突兀地想,如果十年多年前,在沈家族地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只手拉着她,那她一定不会走火入魔。 原来这么多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只是茫茫风雪里的一只温热的手。 可兜兜转转那么多年,谁也没给她。 她忽然很用力地回握着他,像是凛冬风雪里攥紧枯枝薪柴的旅人,以至于曲不询握着她的手也微微僵了一下,似是出乎意料般回过头来看她。 沈如晚不说话,也不解释。 她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不留一点空隙。 曲不询反过来,也用力握拢她。 冰冷天地里,两只手垂在身侧隐秘地握紧,冰冷的也变热了,分不清彼此。 “哟,还拖家带口的?”白飞昙抱着胳膊,和翁拂、卢玄晟站在那里,他目光扫过几人,都不过是随意一瞟,压根不放在眼里,直直盯着沈如晚,“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沈如晚厌烦地皱了皱眉。 她心里了然,彼此早已心知各自的立场,与其说今天是一场互相算计,倒不如说是心照不宣的交锋。她想救人、捣毁此处,对方自然也想杀了她解决隐患。 “好了好了,别这么剑拔弩张的,让陈庄主左右为难。”翁拂这回倒是没看热闹,很快就打断了白飞昙,“既然陈庄主回来了,咱们就走吧。” 地面上画好了阵法,铺得很大,一眼看不分明,从眼前的走势看,似乎是空间一类的阵法,起码也有十重变换。 沈如晚蹙眉。 他们进入灵女峰的办法是靠阵法? 这倒有些古怪,她鲜少听说能将人传送到另一个地方的阵法,最多也只是平地坦途上短距离的传送,从未听说过什么阵法能把人送到灵女峰内的。 况且,这和陈缘深之前说的也不太一样。 翁拂不慌不忙地拿着阵旗,插在阵法之间,每插下一面,四下便忽而散开些云雾,不一会儿遍布四周,让视野里的一切东西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了。 沈如晚警戒心提到最高,在她的神识里,这些云雾也有隔绝作用,只是看得比眼睛更清楚些,天上飞雪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簌簌地落下了,白茫茫一片。 她时刻留神着曲不询几人和对方的动静,确定每个人都在她的神识留意下,有一点动作都能被她察觉,随时都能动手。 眼前一片茫茫的云雾。 就在翁拂慢悠悠插下最后一面阵旗时,眼前空间一阵扭曲,竟仿佛当初在碎琼里所见到的空间破碎有些相似,被吞没的碎物刹那分崩离析。 这扭曲不过是一瞬的事,一闪而过后,一切又如常,只剩下茫茫烟尘。 沈如晚的眼瞳忽而一缩。 耳旁传来陈献惊呼声,“师父,师父?” 茫茫云雾里,神识扫了一圈又一圈,可无论是翁拂几人,还是曲不询和陈缘深的身影,竟都忽而消失了。 沈如晚难以置信。 消失的竟不是她,反倒是曲不询。 他们又不知道曲不询的身份,怎么会去针对曲不询? “沈前辈,师父不见了?”陈献有些惊慌。 沈如晚的神色被云雾掩盖着,忽而沉冷如冰。 作者有话说: “甘心玉碎,决意珠沉”出自瞿佑《剪灯新话》
第85章 玉碎珠沉(二) 为什么消失的会是曲不询? 一瞬间, 沈如晚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纷乱的猜测,好的坏的,乱七八糟的涌在心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 仿佛隔着十多年的风平浪静依然能一瞬回到从前, 她心绪纷乱复杂, 什么也看不真切,唯一能握紧的只有一把剑。 可五指拢起, 却握了个空。 身侧既没有一双温热的手, 也没有那把相依为命的剑。 “现在只有我们了。”有人轻飘飘地说,既不是陈献, 也不是楚瑶光。 沈如晚蓦然望去,在浓密的雾霭后,白飞昙的身影若隐若现, 看不清神情, 只有模糊的轮廓,不断变换着, 像是和雾霭融合在一起。 她微微皱眉,神识辨认出陈献和楚瑶光的位置, 不动声色地朝他们走过去。 陈献和楚瑶光的修为尚浅, 神识范围也小,明明相隔并不遥远,但在迷雾里偏偏找不到彼此的位置,但听见了白飞昙的声音后,便忽而都不再说话,满是警惕地站在原地。 沈如晚发觉这阵法确实有些古怪, 似乎是能变换方位, 她明明朝着楚瑶光的方向走过去, 还没走出几步,眼前一花,竟然变成了另一个方向。 这方向变化无常,没有规律可言,无论如何快速移动,只会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没用的。”白飞昙看着她先是走,再用遁法,换了数种办法,依然未能靠近,脸上不由露出嘲讽的笑容来,“这里的阵法足足有十三重变换,每一重都对应着钟神山的一座峰峦,只要钟神山一日不倒,这阵法便一日不会破。当今世上最顶尖的阵道大师,也不过能解开十二重变换,就连布下阵法的那个人也解不开这一道阵法。” “不过——”他微妙地笑了笑,声音拖长了,“我忘了你虽然没了碎婴剑,却还会点木行道法,说不定你能靠野草野花爬出去呢?” 他说着,忽而一伸手,不知从哪连根拔起一根野花来,随手一撮,碾得粉碎,只剩下沾着尘土的花茎上留着半片花瓣,朝沈如晚遥遥一掷,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喏,你的法宝,用吧,你已经没了剑,若没了它,可还怎么活?” 随手拿一枝野花碾碎了投过去,称作是沈如晚的法宝,那姿态简直就如把啃完了的肉骨头一脚踢给路边的狗一般! 饶是陈献和楚瑶光只遥遥地看着,也被白飞昙的嚣张挑衅气得够呛,实在难以想象沈如晚被这般羞辱得气成什么样,一边忧心沈如晚会不会被刺激得如上次一般走火入魔,一边又不自觉地期待起沈如晚能像上次一样把白飞昙狠狠地揍一顿。 可沈如晚一点声音也没有。 白飞昙掷出那半朵野花,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如她方才无头苍蝇般打转,直直落到她面前来,她眼瞳便微微一缩——白飞昙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这座阵法。 对于方才白飞昙所说的“十三重变换阵法”,她半信不信,据她所知,神州最顶尖的阵道大师确实有推解过十三重变换的阵法,但没人能解开,倘若七夜白背后的人是宁听澜或希夷仙尊,那么在这里布下一座独步天下的阵法倒也说得过去。 但没有人会给自己布下一座解不开的阵法,解不开的阵法必然也无法控制,故而这座阵法建阵之初必定留下过一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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