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普通灵植呢?就真没有凡花不畏火吗? ——这个嘛,人所周知的凡花,自然是没有不畏火的。 人所周知的凡花,那是不是意味着,人所不知的凡花里,当真有不畏火的花? 陈献将那满眼的星光尽数看了一遍又一遍,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当初沈前辈的轻笑—— “这世间的规律,确实是很难悖逆的。” 沈如晚一步一步地从火海中慢慢走了出来,烈焰在她身侧湮灭殆尽,化为虚无。 “可这世上总有异类,能够挣脱命运的囚笼。”她的手也平摊开,掌心一株玉带般晶莹剔透的琼枝垂落,所有枯槁庞然的枝干都出自这一缕盈然的枝条。 陈献瞪大眼睛。 那不是沈前辈的绿绦琼枝吗?原来当初他问起沈前辈的时候,答案便已在他眼前。 “阵法是很精妙,我破不开。”沈如晚平静无波地说,“可我也不需要破开。” 虬根百曲,每一株看似羸弱平凡的草木,越过地面上能被目光所望见的地方,在深不可测之处深,所有的奋力挣扎都写在无人知晓处,埋在泥土中的根茎都用尽全力去攫取生机,生长过每一寸能够生长的地方。 谁说草木便弱,烈火便强呢? 在葱茏沉默的密林簇拥下,在漫山遍野的星光照耀里,她抬起手,白飞昙周边的枝干便骤然蜷曲,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从四面八方朝他打落。 白飞昙想逃,可是漫山遍野都是枝干,每一株都沉默着张开枝桠,如同血盆大口,朝他落下,所有的路径都被封锁,所有的遁法也都被阻断。 无路可逃。 他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被无数枝干束缚着、按压在地面,浑身的骨骼仿佛都要被碾碎。 沈如晚还站在原地,遥遥地望着他。 她眼神冰冷漠然,分明没有做出什么凶恶姿态,可只是那么一望,仿佛便有着这世上最可怖的杀机。 她轻轻抬手,枝条骤然一跃。 “啪——”白飞昙发出一阵非人般的惨叫声,在静谧的山庄里几乎让人背脊发凉。 雾霭比方才要寡淡了许多,连陈献也能堪堪看清那边的景象了,他大着胆子望过去,不由抱着方壶倒抽一口冷气。 沈如晚竟然用那枝条,硬生生刺破了白飞昙的丹田,又挑断了他的琵琶骨。 丹田一破,修为便是彻底毁了,这辈子都无缘仙途了,更严重些,甚至连命也保不住。 对于修仙者来说,这不啻为是最可怕的惩罚。 沈如晚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只有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问,“只有你最狠得下心,不把别人的命当成性命,所以你活该越来越强?” 她轻轻笑了一下,可没有一点笑意,在一片冰冷星光的映照下,有种森然可怖的美。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她慢慢地说,“踩着他人的血泪往前走,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 在白飞昙延续不断、因痛苦而刺耳、最后又有气无力、奄奄一息,连陈献也几乎不忍心去听的惨叫声里,沈如晚没有一点表情,漠然地望着巨大的枝条一下又一下地将白飞昙的每一根骨头都打得粉碎。 陈献和不知什么时候也摆脱了祟气的楚瑶光一起,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齐齐看着神色平淡的沈如晚,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而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同一个惊雷般的念头: 怪不得当初叶胜萍只是见了沈如晚一眼,便吓得失了魂。 沈如晚封刀挂剑太久,所有人都忘了—— 她也曾是神州天地最独步天下、心硬手狠的不世杀神。 “我不想再听你说那些恶心的罪行。”她面无表情地遥遥望着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飞昙,神情没有一点波动。 她一字一顿。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他们在哪?” 作者有话说: 晚姐杀星人设永不倒,没了碎婴剑,照样是通天彻地的杀星~ ①绿绦琼枝最早出现在第14章 “这世上有不畏火的花吗?”在第40章 ②掳走章清昱的邪修是白飞昙曾经的同门,当时长孙寒凭借傀儡也在场,算是他俩的媒人吧(bushi)所以他们都会觉得白飞昙的异火气息熟悉
第87章 玉碎珠沉(四) 超越极限的痛楚像永无止尽的惊涛骇浪, 白飞昙的神智像是涛浪里脆弱不堪的小舟,风平浪静时顺水行舟,可风浪一来, 便轻飘飘地无声倾翻了, 掀不起一点浪花。 “山, 山里……”他像是从前他最不屑一顾的蝼蚁一样,没有一点骨气和挣扎, 狼狈不堪地趴伏在地面上, 如同一只奄奄一息的死狗,“他们去了山里。” 沈如晚没什么情绪地望着他, “怎么去灵女峰内?这里的阵法又该如何解开?” 白飞昙张了张嘴,“……我不知道——都是翁拂带我们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这个阵法也是他控制的, 我这片地方是阵眼,不受阵法阻碍, 但我也走不出去。” 沈如晚手一抬,枝干立刻如扬起的鞭子一般, 狠狠朝白飞昙落下, 发出一声巨响,让他剧烈哀嚎一声,“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三人里只有翁拂是那人的心腹,我和卢玄晟都不过是那人的打手罢了,翁拂手里有上代山鬼的元灵。” 这话和陈缘深、钟盈袖的说法都对上了。 沈如晚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若翁拂手里掌握着上代山鬼的元灵, 再加上一个多年成名的卢玄晟, 曲不询一个人究竟能否应付得了? 她自然是比谁都相信长孙寒的实力,当初在雪原上穷途末路尚浅让她惊心动魄,重生后能在归墟里熬过来,必定实力大为进益。 可一个人再强大,又怎么能和北天之极、擎天之柱抗衡? 沈如晚心里的忧虑并没有表露出来,她顺势问白飞昙,目光紧紧盯着后者,“你们背后的人是谁?” 白飞昙被千条万枝按在地上,侧脸贴在地面上,拼命抬起头,试图遥遥地看清沈如晚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姿态十分滑稽,可此刻他竟然也不再有先前的傲慢自矜,半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姿态有多可笑,揣度着沈如晚的心思,“我说了,你就把我放了?” 沈如晚没有说话。 她抬起手,五指平摊开,在半空中慢慢向掌心握拢,围在白飞昙周身的枝条竟也仿佛俱是她的手指一般,也用力收拢了起来,虽然动作并不剧烈,可合起来的巨力却像是一根根铁索,连白飞昙的骨头也发出了嘎嘎的声响。 “是,是蓬山的人!”白飞昙又是一声惨叫,可比之从前,竟有些中气不足,像是连惨叫声也无余力,那所有的小心思也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难以忍受的痛楚。 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从前他如此不屑的软骨头废物,竟和他离得如此近。 他既不尤为能忍,也不永远能免于苦厄。 苦楚当头,他的狼狈软弱也同他从前折磨过的那些人一般无二。 沈如晚并没有因为他的妥协而停下来,她仍然收拢着那些铁索般的枝条,声音冷冰冰的,像在打量另一个蝼蚁,“蓬山的谁?” 白飞昙的丹田方才就被她挑破了,浑身半点力气也无,在剧痛里连半点心思也提不起来了,竹筒倒豆子一般说,“我也不知道是蓬山的什么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但我知道肯定是蓬山的大人物——卢玄晟认识他!” 沈如晚静静地站在那里,说不出心头究竟是什么滋味。 蓬山,蓬山。 白飞昙的话其实并没能提供什么新线索,只不过是对过去线索的印证,让她越发明白她过去的那么多年是如何慢慢过成了笑话的模样。 原来兜兜转转,她想要的真相一直在身后。 她漠然地望着屋里挣扎的白飞昙,心头忽然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戾气,像是潜伏了多年的凶兽,骤然撕破了无欲无求的皮囊。 千条万枝一点一点收缩,连白飞昙的身躯也被强行扭曲了,脊骨都以诡异的方式蜷曲起来,他始料未及,再次痛呼起来,每一声惨叫都带着恐惧,“我都说了!我全都说了!” 沈如晚幽黑的眼瞳在浅淡的星光里竟像是冰冷的曜石,不带一点温度。 她慢慢地说,“可我没说我会放过你。” 白飞昙在绝望和恐惧里哀嚎。 他永远无法想象,同样的话语从他自己口中和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竟会有如此天渊之别。 沈如晚仿佛完全变了模样,淡漠疏离都撕碎,拨开所有覆盖在表面的黄沙,露出冰冷狰狞的戾气,此刻的她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把只知杀伐的剑。 寒锋出鞘,是为饮血。 “沈姐姐?”楚瑶光在远处惊疑不定地喊她,“……我们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去和曲前辈会合吧?不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机灵的姑娘,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 沈如晚也觉得自己不太对。 她第一次如此清醒地感受到那些融会在她的血里、无法抹去的过去,是她曾经封刀挂剑来封存的东西,原来如此令人畏惧。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她涌了那么多年去封存的戾气,只消一场斗法便又卷土重来。 把毕生都用在对得起手中的碎婴剑上,她究竟是一柄剑,还是一个人? 若她是把剑,何至于如此痛苦。 若她是个人,又何以什么也留不住? 所亲所爱隔阴阳。 这么多年过去,她又还剩下什么? 沈如晚漠然地站在那里很久。 她抬手,千条万枝拖着白飞昙,越过半边庭院,交替着将他像死狗一样拖到她面前,枝条不能越过阵法的阻隔,但每一处都生长着她的枝条。 “你刚才说,陈缘深在我身上下了蛊虫?”她慢慢低下头,望着地上的白飞昙,抬起脚,踩在他背脊上,“在哪?什么时候下的?” 白飞昙几乎是用气音回答,“就是你们刚来山庄的时候,他们说好了要催动蛊虫的,让你万蚁蚀心,助我击杀你的,可为什么没有?” 可为什么没有? 白飞昙等到最后也没有等到,为什么? 沈如晚微微用力,“咔”地一下,踩断了他的脖颈。 她神色平静地望着白飞昙气息湮灭。 陈献和楚瑶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沈如晚一抬起头,就是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可沈如晚只是静静地望着地上的白飞昙。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究竟想了些什么,抬起头时,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像是不小心碾死了一只蚂蚁一般平静无波。 “吓到你们了?”她声音也如常,没等到答案,轻轻笑了一下,“别怕。” 她分明神色和悦,可配上方才翻手云覆手雨、冰冷无情的模样,谁有能真的完全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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