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信众:“……” 你说的是云三丫,跟我云闲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云闲竖着耳朵,听到笑面佛陀语录如下: “若是犯困,就站起来读。” “早斋没吃过么?为什么这般小声?” “你不是天资愚钝,你很聪明。只是不够努力。只要再使点劲,自然能够通悟佛法。” “……”云闲悲从中来,原来这句话她对谁都说!! 终于,笑面佛陀的视线,轻轻落在了祁执业身上。 或许,她就是为他而来的。 祁执业还是那张刚去掘了粪坑的臭脸,别人好歹张嘴糊弄一下,他连嘴都不张。 “执业。”笑面佛陀慈和道:“为何不读经?” 祁执业:“不想读。” 笑面佛陀:“你不信佛?” “你信?”祁执业相当不尊老爱幼,眼皮微掀,开口便是满满攻击性:“你信的,确定是佛?” 众人诵经声齐齐停滞一瞬。 不得不说,祁执业这招险棋,是昨日和云闲商议过的。因为云闲发觉,笑面佛陀无论如何都不会当面攻击谁,或者说,她白日的佛陀形象是绝对慈悲渡世的——简单来说,就是明光说的,她不会揍人。 就像是被自己设下的规则给束缚住了。 果然,笑面佛陀并不在意,只又笑道:“此话何解?” “把莲座之民养成只会退缩毫无戒心的圈养羔羊,就是你的慈悲吗?”祁执业冷道:“你打算这么关着他们一辈子?” “关着?”笑面佛陀莫名道:“这里不好吗?没有杀戮,没有恶意,世外桃源,世间哪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他们是自愿留下的。” “自愿?”祁执业冷笑道:“我现在想走,你放我走吗?” 笑面佛陀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缓缓摇头:“不,你不想走。” 祁执业:“可笑至极!” “执业。”笑面佛陀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想回到佛门?你信佛吗?” 祁执业:“我……” “你其实一点都不信。不信,且愤恨。”笑面佛陀问:“你不学金钟罩,是你不想吗?你学不了。不是你不信佛,是佛不纳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保护众生的普度心!你只想保护你亲近的人,你的同门,你的师父,你的朋友,你根本就不适合待在佛门,但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你无可奈何,不是吗?” 祁执业喉结一滚,神情微变。 “经书一定对么?难道就没有人质疑过么?”笑面佛陀又向前半步,慈和笑道:“你的父母便是虔诚的佛教徒,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下场?” 众人之中,唯有姬融雪轻轻蜷了蜷指尖。 话音落下,祁执业颈间青筋暴突,像是怒不可遏,半晌,方低哑道:“你明知道他们是什么下场,还敢在我面前玩这一套?!!” 众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模样,好像经年的伤疤被撕破,心间有火在烧,痛楚不堪。 “佛啊,告诉我为什么。你说众生平等,皆能度化,所以违反佛心不应受到同等惩罚,要让他改正,要让他向上,只要有悔过之心,就能偿还罪孽。” 笑面佛陀直直看着他,继续笑问:“为什么守序之人却得到截然相反的命运,不守序之人反倒假惺惺地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保护一个人比毁灭一个人要更难?为什么总是苛待善良者而不去约束罪恶之人,为什么这世道总是重复往返,毫无改善?为什么,为什么!佛能告诉你为什么吗?” “闭嘴!”祁执业强忍道:“你说的和你做的有任何关系么?!” “所以,我明白了。”笑面佛陀看着他,仍是那副包容神情,温声道:“只要将一切的源头铲除,这世间就不再会有黑暗。” 佛陀眼中泛起莲花,旋转绽放,快要将人吞噬而进,云闲在昏沉之际,情绪轻飘飘不断放大,就在此时,她突兀地想起了那个词。 “天罚”。 张鹤严身后的两人被瞬间冲昏了头脑,早就积累已久的矛盾更在此时爆发。一人看到那头削尖的香炉,狞笑一声,就要下意识将另一人推过去,云闲警铃大作,飞身过去便要阻拦—— 她在咫尺之遥,看到了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丑陋至极的杀意,但只有一瞬。 下一瞬,他的面部就陡然化成了一朵膨胀的血肉莲花,妖冶颤动,还在不停旋转。 层层叠叠,鲜血漫溢,惨不忍睹,然后,从他伸出要害人的手开始,一寸寸龟裂,撕扯,最终“砰”一声,炸开。 来不及了,脸上传来一阵湿润,甚至进了眼睛,云闲眼睛一阵刺痛,愣愣地抹了抹,看向那头正温和笑着的笑面佛陀,她的视线清凌凌落在此处,白发仍是胜雪,不染丝毫尘埃。 “我说过。”她笑意盈盈道:“只要从源头上解决,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院外众人颤抖着跪下,鸦雀无声。 云闲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无论如何都只会退让,无论如何都不会发怒,无论如何都甘做一只羔羊。 ……因为,这就是“天罚”。
第99章 梵心逆莲(十三) 大殿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氛围中, 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那人爆开的躯体就如同一开始众人看到的小芳姑娘一般,被金光包裹,随后便消失无踪,也不知笑面佛陀究竟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 顺带把溅了云闲满脸满身的血也给抹去了。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院内院外众人仍是念经。 另一人面色惨白,只管低头, 牙齿都在打颤。 他知道方才自己离死也就一线之隔, 又直面了同伴的脸化作血肉莲花,现在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更是连忙念起金刚经。颤抖的诵经声中,线香萦绕, 云闲在笑面佛陀的视线中,静静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痕迹。 她明白了。 太平和即墨姝看见的笑面佛陀,其身上红色的枝干自人自报家门时就开始缓慢地插进耳朵里, 像是一种监测器。但凡察觉到有任何的杀意恶意, 便开始发动, 将那人从内部直接自毁。 刘简凌乱的字迹也写道, 他看见了同伴脸上的杀意。想必,是他的同伴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想要杀他, 却被自毁,他直接目睹一切, 又在次日晚上看见了死去的同伴出现在祭坛上,甚至直面了与白日截然不同的笑面佛陀——种种因素相加,让他彻底疯狂, 丧失理智, 被侵染完全后, 便是现在的模样了。 正如明光大师所说,从几十年前西界陆续失踪之人就能看出,明仁从那时就在开始尝试这一做法,将那些恶贯满盈之人强行洗脑,几十年后的今天,她终于构建出了一套完整且牢固的闭环。 切断尘缘,便是让所有人把从前的一切都忘却,包括仇恨,只余下最向上最温良的一面,再将审判的唯一权力握在自己手中,谁若胆敢跨越界限,其的死亡不仅能消灭源头,还能震慑众人,一次又一次地加固这个闭环。 观这些人的神色,“天罚”出现过不止一次,甚至云闲怀疑,此前具德上师也是死于天罚,只是,为什么只为他举行葬礼? 难道那人是个僧侣?? 对笑面佛陀本尊的恶意也是恶意,若具德上师在进莲座前真是个僧侣,见到佛魔一体的笑面佛陀,自然想要将其度化。度化,说好听点是度化,对魔来说,不就是要杀? 所以,他最后的死状才是那般,被代指清净美好的莲花包裹,很难不理解成这是笑面佛陀对于现今佛门的讽刺。 一整个早晨,众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虽说在唐灵国见到的尸体也只多不少,但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死于非命,还是在佛像之前,心境震动不能等同,总之,早诵经结束,云闲走出大殿,看姬融雪拍了拍自己的肩。 “别想了。”姬融雪冷静道:“那个场合,救不下来是正常的。” 薛灵秀也难得没说她不讲卫生,只是拿了清洁符,道:“去洗洗。” 祁执业的神情生硬冷沉,没说话。 方才从只言片语中,能听出来一些事,但众人都很默契地当做没听到。毕竟有些事情,别人不想说,就是有不想说的理由。 “唉。”面前人炸成个西瓜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忽略的,云闲把清洁符捏了,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伸手径直拦住了方才张鹤严身后的另一人,“慢着,留步。” 不是她想当面戳人伤疤,要是能,她早就去问张鹤严了,只是现在张鹤严已经完全沦陷,恨不得每日晚上都抱床被子直接躺到佛像脚旁边去睡,正常人很难与其沟通。 那人便是此前自报家门的林芝双。他被拦下,哆哆嗦嗦道:“又,又怎么……” 看上去竟差点被吓破了胆。 “林道友,问你一件事。”云闲开门见山道:“你与他究竟有什么矛盾?” 这下就如捅了马蜂窝,林芝双双眼溢满血丝,抱怨道:“鬼知道他怎么想的!之前说我们是兄弟,有什么好事要记得带上他,我好心好意带他来了张公子的队伍,谁能想得到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他反倒怨我,说我自私自利,拉他下水,就是要拉他垫背。……他要是死了,就是我害的!你们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他就算死了也是他倒霉,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平心而论,说没关系,的确算不上什么关系。有利益就有风险,不可能平白无故占好处,但按照因果,的确是林芝双将那人带进莲座的。 现在人死了,他一面之词,也不能尽信。若真是“好心好意”,还能走到两人恨不得相杀的这一步? 但无论如何,人死都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云闲心中掠过一道想法。这“死都死了”和“来都来了”竟然还真有些相似,都是可以暂时用来停止思考的好话。 哈哈!笑不出来。 林芝双得不到众人回应,脸色更是青黑:“你们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们其实也觉得是我害死他的??我可没动手,是他先想杀我的!他只不过没成功而已!!他该死,他本来就该死……” 太平突然尖声道:“别让他说了!” “停!”姬融雪察觉不对,皱眉道:“还继续说??” 云闲直接一剑柄抽过去,林芝双被打的一疼,这才清醒过来,惨然道: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感觉这里全都疯了,大家都疯了。” 众人坐在田埂上,看着莲座湛蓝纯澈的天和烈阳,深以为然。 如果真要论疯,明仁肯定是疯的最早的一个,只是从前的历史已被掩盖,众人现在又身处莲座,无从得知。 姬融雪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云闲明白她在想什么,安慰地拍回去:“大小姐,你肯定在想,要是早些时候来多好。唐灵国若是有你在,的确是如虎添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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