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尸体……魔教……”她道:“药瓶,给我吧。” 黎霸图道:“给我。” 薛灵秀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我虽然有心疾,但也不至于如此病弱。”黎建业安抚道:“试个药,没什么大碍。” 她伸手取过薛灵秀掌心玉瓶,服用过后,转瞬之间,额角便渗出汗来,但面色不改,只是轻轻咳了两声。 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两个人都知道彼此想说什么。 所以只有薛兄吃药会这样??怎么感觉更怪了! 似是药性强烈,黎建业呼吸紊乱半晌,再抬眼时,便平静道:“自今日开始,便将此药全部捣毁,一个都不要留。灵虚门,也不能留。” 只轻轻一句,却是暗潮汹涌。 “掌门。”黎霸图愕然道:“灵虚门,到底是……” “我此前一直在思考几个问题,那便是在诸位初来乍到时,我便问过的问题。”黎建业道:“入魔,如何入?听诸位说过的姬融雪与笑面佛陀一事,我想,魔气侵染意识,就必然需要一个主人的‘许可’,定下契约。而许可与契约,形式多种,并不是只有白纸黑字方叫做契约。” 所以,刀宗的魔核,无法与刀宗弟子定下契约。因为他们事先不知,借由外部侵染,只能染到魔气,而侵染不入内里。 “我尚不知道,灵虚门之人是如何让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亦或者,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只是在为后续进行铺路。”黎建业将另一玉瓶内的液体倒出,掌心灵力催动,药液中用来粉饰太平的花草顿时湮灭,清香不存,唯有一股熟悉的腐恶之臭。 云闲甚至在内中看到了一丝泛着白的血肉。 江山道:“好讨厌的气味……” “真话说了一万次,不想信的依旧不会信。”黎建业冷眼道:“根基是天生,无法改变。他们不过是将死去修士尸体中的灵根灵髓用特殊方法析出,做成药物,服用此物,的确可以短时间内提高修为,甚至拔升根基,让修炼事半功倍,但——无法改变就是无法改变!一次、两次或许无事,若是对此上瘾,服用多次,后果不堪设想。” “这便是魔种?”乔灵珊稀里糊涂道:“可这和掌门你说的‘契约’,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我问你,我可以让你实力提升,但你从此要坠入魔道,绝大多数人都会拒绝。”黎建业道:“若是换一个方式呢?这是你主动来买的,主动要提升的,我只需再问你一句,‘你知道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么’,你若答‘知道’……你觉得,这算不算一个契约?” 正如黎建业所说,能依赖这些药剂的,必然不是修为高深、心智坚定之辈。 蚩尤明知现在身份泄露,目的暴露在各宗之下,还当真调转矛头,开始用这些下三滥的阴招了。 黎建业:“若想验证我的猜测有无道理,可以再去确认,灵虚门偷盗走的尸体是不是都身负灵根。” 毫无疑问,定然是了。 云闲:“……我明白了。” “怎会突然气氛变这么沉重?”黎霸图在旁听着,道:“别这样嘛,小孩子叹什么气!早发现早治疗,所幸现在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安心啦,一步一步来。” “更何况最近就要入门考核,眼看就要进一批新人。”黎霸图道:“灵虚门这种危险一点的就交我,你们和三妹一起去销毁这些东西,如何?” “不。”云闲思索片刻,道:“我们去就好了。黎沛掌门,甚至薛兄,都暂且不要去了。” 无论如何,现在是在南界。黎沛和薛灵秀出手,就代表着妙手门整体,现在还没到这么无可转圜的地步,若是有心人在内中挑拨,放出风言风语,事情只会愈来愈难推动。 黎建业道:“诸位是来妙手门做客,反倒这么劳累……” “哎呀不要客气啦!!”黎霸图爽朗道:“那就这么定!江山,你跟谁?跟我一起去灵虚门,还是要出门走走?” 江山想也没想:“我不出门。” “二掌门。”云闲想起什么,道:“风烨和祁执业还在祖奶奶那里没?薛兄打包一桌子菜,要拿回来喂。” “咦?说起来,从今早就没看到他两人……”黎霸图挠头道:“可能是在黎愿那里?你们随便找找,反正妙手门就这么点点大。” 众人:“……” 哪里一点点大啊!!比三个剑阁还大了好吗?! 找了一圈,没找到祁执业和风烨,倒是找到了黎祖奶奶和黎愿。 黎愿一天就没休息几个时辰,今日能出来玩,大概也是因为特殊日子,黎建业让她见见世面。 黎祖奶奶对小辈和对更小的辈完全便不是一张脸,对着黎愿那叫一个老脸开花,说话的声音都特别柔和:“小愿啊,吃不吃橙子?吃不吃糖糕?吃不吃冰糖葫芦啊?” “不吃了,祖奶奶。”黎愿乖巧道:“我不饿。” 黎祖奶奶:“怎么会不饿?你都两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云闲站在那边,唯恐打断了天伦之乐会被黎祖奶奶扑上来挠花脸,小心翼翼道:“祖奶奶,敢问那两个男修在哪里?就是,你说要研究脑袋构造,叫去的那两个。” “他们?”黎祖奶奶看云闲不是很顺眼,絮絮叨叨地站起来:“不是早就走了吗?我又没有留他们!” 那是又跑哪里去?其实云闲挺想知道研究出来了什么结果,但她还是不触霉头了,“好,打扰了。祖奶奶继续。” “等等。”黎祖奶奶又叫住她,半晌才不情不愿道:“你们先去膳食堂拿点补血的药膳吧。” 云闲:“……好。晓得了。” 糟了,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上午,祁执业和风烨遭受了多么惨无人道的对待…… 一行人心中还在记挂者方才黎建业所说之事,一路各有心思。行至膳食堂,旁边那一直封闭着的高楼大门今日却是开着的,云闲早就有些好奇,这建筑形状如此奇特,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薛兄,今日这门怎么开着?” “报名日。”薛灵秀道:“兼,观光日。总得让这些长辈知道门内究竟是什么样,才好放心把孩子交过来。怎么,你也想进去看看?” 云闲:“也不是非要进。” “……那不就是想进了?”薛灵秀往那扇门里走去,道:“进来吧。” 建筑高大,内里却不是非常明亮。宿迟踏进门槛,对云闲道:“宣誓台。” 就如刀宗的开山师爷塑像一般,妙手门自然也有类似的地界。云闲没文化,不懂怎么描述,只感觉面前这雕像非但不华贵,甚至极为朴素,右手持针,左手持扇,微微垂眼,似笑非笑。 这是云闲见过最惊艳的一双手。 雕像并无悲天悯人之感,甚至相当鲜活。 乔灵珊费劲地抬着下巴,道:“说起来,乾坤城的方神医,从前不就是妙手门的么?” 只不过学到一半,叛逃出宗,去北界自立门户了。 “妙手门那么多弟子,怎可能每一个都面面俱到。”薛灵秀道:“以他的本事,就算不学医,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呵呵。” 一阵阴风袭来。 “宣誓台……喔,我知道了!”云闲是知道的,医学生的确会宣誓,好像开头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想来妙手门也是大差不差。 薛灵秀道:“知道什么?” 供桌之上,除了几根香烛之外,还放着一叠竹简。云闲还没问“我能不能看”,薛灵秀就道:“拿吧。” 云闲拿了竹简,果然,是入门时的宣誓词。 “我承诺,不对病人怀有任何人之情感。” “我承诺,不对自我怀有任何高洁之心。” “我为修医,医修为我,一视同仁,方为仁道。” “……” “我深刻明白,自己的无能。” “我深刻明白,在踏入这一途后,死在我手上的人将比我救活的人要多得多。” “即便如此,我也依旧要踏入此门。妙手回春,誉满杏林——我,绝不后悔。” 宗门开了,初来乍到的孩童们带着希冀和新奇踏入门槛,妙手门漫山遍野的金丝银草在早春的清风中微微摇曳。 戴着长命锁的小女孩被人绊了一脚,重重摔到地上,膝盖顿时一片血红,她咬着牙,赶紧去攥自己胸口的长命锁,确认没有丢掉后,才怒道:“小田!你做什么?!” 小田站在她面前,修为比前日更是水涨船高,进步离奇地快,似乎早日被她压着的郁气在这时一扫而空,他傲然道:“你也就只配看看了。” 女孩没说话。 “明年再来吧!反正你这么厉害,晚一年也能考进来的。”小田冷道:“谁让你这么倒霉,今年遇到我了?” 小田转身走了。 金丝银草仍在摇曳,女孩没马上爬起来,而是伸手,小心翼翼攥了一束,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不,她才不是只配看看。 她一定要踏进这里……不管谁都不能拦她!
第165章 医者不自医(七) 妙手门实在太大, 大到没有人看见角落里的小女孩,又实在太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人。 膝盖上的伤口不大,只是磨到的地方较大, 看起来有些可怖, 青禾费劲地坐起来,想自己先处理一下, 刚一低头, 眼前就传来了手杖点地的声音,清脆声音响起:“有人在这里吗?” 青禾抬头, 看见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盲女,但对方身着绫罗, 这么昂贵的衣服,却也敢大咧咧沾着血迹,她愣了一下, 方怯怯道:“……我在这里。” “你受伤了?”盲女道:“我闻到血的味道了。” 青禾还没说话, 她便蹲了下来, 伸手掰过青禾的腿, 青禾看着她灰白瞳孔倒映着自己的伤口,下意识往后一缩, 盲女便道:“没事的。我虽然看不见,但不耽误治病。” 七八岁的孩童, 能有什么内力,青禾已经是那块地方最有天赋的孩子了,但盲女只是伸手揉了揉, 掌心灵气催动, 那块流着血的伤口便徐徐愈合, 结疤。 比小田还要厉害个千百倍。 “好了。”盲女起身道:“再见。” 青禾感受着膝盖上的麻痒,看着她蹦蹦跳跳走远,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问,稚气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不合年龄的复杂神情。 这就是……妙手门内的人吗。好厉害。和她完全不一样。 她真的,可以吗? 另一头,云闲还在钻研宣誓台上的那份“医者誓言”。 “不对病人怀有任何‘人之情感’,不对自我怀有任何‘高洁之心’……”云闲道:“薛兄,我怎么有点看不懂,翻译一下。” 薛灵秀像是也很久没进这儿来了,伸手将雕塑之下的浮尘拂去:“不要把病人当人,不要把自己当做救人的神。把求医问药当成是一场交易,一定要换取利益方能施治……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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