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这一界到底是妖怪创出的还是蚩尤创出的,但至少这是蚩尤一手维持的结界, 自然便是他眼中的世界。 “又是凄风又是冷雨, 又是天昏又是地暗。草是枯的, 更别提什么花了,到处都是长相诡怪的魔物。”难得找到一个安全所在可以暂时喘息,云闲虚虚靠在身后巨石上,道:“虽然没去过魔教,大概魔教里也是这样吧。” 蚩尤的身世只有寥寥几人得知。或许万千年前,他还能分得出四季芳菲,人间红尘,只是在吞下心脏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了“它”,将这属于人族的能力拱手让出了。 风烨把琴放好,也跟着坐下,额角流下的血染到眼皮上,他费力地眨了两下,道:“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按照太平的说法,自然是不怎么样。结界中都乱作一团,更何况没有统率的散修小宗?只怕是能拖一刻是一刻,已尽全能了。 说来也是,越到了这种时候,那些从前看来天都塌了的恩怨情仇反倒都不重要了,毕竟天是真的要塌下来了,再顾及那些事,也没什么用了。 原本渺远的祭坛似乎越来越近了。刚开始被云雾缠绕,只能隐约窥见轮廓,现在离得近了,看得清楚了,却令人胆战心惊。四面石壁之上,遍布着血红色的阵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表面邪恶血光流动,宛若活物,不像是画上去的,更像是硬生生嵌进去的。 如此天纵奇才,若不是剑神察觉,及时出手,否则,她真有可能颠覆一整个四界。 不行,吃个苹果冷静一下。云闲手刚伸进去,就一顿——忘记储物戒也没了。 “方才我们一路走来,遇到不少宗门,唯独没遇到佛、医、锻三门。”那边有动静,不知又是哪一方在打斗,云闲的耳朵动了动,警惕地朝那头看去,毒瘴掩盖,一片空茫,“按理来说,不该啊。” 太平道:“你还有空关心别人?佛门那群秃驴是不用太担心了,妙手门有三个掌门在也不用太担心,唯独需要担心的只有锻体门吧,姬融雪受伤了,鬼知道刀宗会不会趁乱下手。” 姬融雪受伤,也不知受伤到了何种程度,但现在任何的联络方式都被切断,不论是谁,也只能连蒙靠猜、走一步算一步了。 原本众人边走边停,还有喘息机会可以说几句话,现在驻扎在此,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默默包扎伤口的窸窣声,每个人都在尽力恢复,已经很久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了。 强行吊起心神,朝着末路狂奔,看着同行之人逐渐减少、消失,心境又怎能平复?只有四字可以形容,疲于奔命。可箭在弦上,就此一发,即便前路茫茫,也没有人敢回头,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惴惴不安,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第一个泄气,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只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 直到现在,蚩尤都没有现身。 那头的动静愈发强盛,云闲起身,拿剑,看向后方那卷席而来的毒雾,灵敏的听力告诉她,那里传来了一些不太妙的嗡鸣声。 宿迟陡然道:“走!”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瞬,就有几个面色铁青的修士从中奔袭而出,眼中犹存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见到剑阁一行人,连停顿都未停顿,而是嘶哑道:“快走!!” 在此时,这已经是最为仁至义尽的举动了。 所有人如临大敌,训练有素地立刻站起,连回头都不曾,立马御剑向前踏去,钻进更深一层的丛林,云闲却没有走,剑身上逐渐拢起灵光,横在身前。 接下来自毒瘴中冲出的人,和此前之人像是两个门派,身上虽沾有血迹,但看不出什么致命伤,能跑能逃,可仅仅是两个呼吸,云闲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皮囊。 他黑压压的后脑勺上,正钉着一只硕大的魔蚊。魔蚊长长的口针自后方刺入,颤动之间,不仅脑髓,就连浑身的内脏血肉都被霎时掏空。 那具人皮软软耷在地上,腿脚还维持着逃命的姿势,如一副凝固的壁画。 云琅凝重道:“小心。这东西难缠得很。” 如果只是三四只、五六只,斩了便是。只是,自毒瘴中冲出的,是黑压压的魔蚊群,每一只都饱食了血肉,肚腹饱涨,阴翳的眼死死盯着下方的猎物。 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它们身上。 “宿迟,你先走。”萧芜道:“弟子群龙无首,怕他们又进了什么险地。” 宿迟并未动作,先是看了眼云闲,见云闲微微点头,方才化光离去。 “嗯?”萧芜感觉不太对劲:“他还看你一眼?……他现在是完全只听你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娘亲,这种事情不重要,之后再说之后再说。”云闲指腹拂过剑身,火红光芒暴亮,她看着这随时要发动攻击的猖狂魔蚊,轻声道:“现在……看我一把火烧了你们。” 下一瞬,火光冲天! “……” 这一战,云闲手臂上的伤又撕裂开来,重了三分,身上添了不少伤口,鲜血淋漓。 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望着天际的祭坛,跑,绝不能停滞一瞬的跑。 她已无暇顾及其他,只有在这奔袭途中,才有空闲继续艰难思索。 折叠阵法已启,除非杀了蚩尤,或者拖到蚩尤力量衰弱到无法维持,否则无法停止,人力有穷尽,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它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现身…… 算来算去,想来想去,云闲不得不承认,还当真是如那天试炼之地中说的一般,对即墨姝下手是最容易达成的举措。真是讽刺。 只是,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只要考虑能不能成,而是要考虑能不能做的。 想到这里,云闲伸手去摸魔石,竟然还在!她原本是担心自己无法第一时间感知魔石变化,才一直贴身放着,不曾将其收入储物戒。魔石还在微弱闪烁,只是光芒越来越浅了。 即墨姝的本源魔气还在逐渐虚弱,她状况很不好。 云闲粗糙的掌心渐渐将魔石攥得温热,她都快记不清上一次见到即墨姝笑是什么样子了。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蚩尤若要用即墨姝的躯壳,明明一早便可以用,它绝无可能念什么旧情,才把即墨姝留到现在。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它有顾虑——现在的形态能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实力,毕竟即墨姝本身的修为远差蚩尤,若是转移,或多或少会将能力折损。它如此多疑的性子,怎允许自己多出这个破绽。 三人正在随着宿迟留下的剑痕跟上剑阁诸人,怎料到,远远的雪山之上,又传来一阵凌乱琴声! 剑痕也正在这里终止。云闲思绪中断,飞身过去,差点眼前一黑。 当真是过了这劫,又来一难!又不是智勇大闯关! 连绵的雪山之间,剑阁和琴坊狭路相逢。说是狭路,是因为这条峡谷实在太狭窄了,只供两人并肩,更何况琴坊弟子还要背着古琴,更是左支右绌,磕磕碰碰,琴坊宗主站在最前,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若是人要走,这古琴根本无法横放! 琴坊花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来一个秦雅,现在也伤重了,人数竟然看上去有些少的可怜。而狭路之上,正有庞大的巨石朝众人滚落,带起一阵尘土碎石,剑气凌冽,将这巨石劈成几块,砸落到地上,又是深深的几个大坑! 云闲见秦雅强撑着内伤,手指拨弦,立刻道:“别!!!” 秦雅一顿,抬眼看她,目露茫然。 乔灵珊激动道:“宗主!前辈!云闲!!!你回来了!!你没有受伤吧?!” “受伤了!很痛!!”云闲道:“别用琴音,声音太大,音波叠加,这很有可能会雪崩的啊!!” “知道了!”风烨道:“可你现在的声音是不是也很大?!” 云闲:“我不大声你们怎么听得见?!” 若要踏过雪山,就只有这一条狭路。山穹都快戳进结界顶端,根本飞不过去,这条道明摆着要算计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都到了这个关头,琴坊又怎么可能没事找事要和剑阁打一场。更何况两宗世交这么久,好歹都要面子,两门弟子也都很熟悉,扶腿的扶腿,拉手的拉手,小心翼翼地一起在狭路上行走。巨石滚落,宿迟和云闲便无声用剑气解决,剩下的石块便举琴挡住。 琴弦都被砸断几根,琴坊宗主道:“我的琴……” “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琴。”萧芜道:“给你看我的剑。” 琴坊宗主伸脑袋看了眼,萧芜的剑已经嚯了十八个口,顿时心情松快多了。 终于有惊无险过了狭路,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大片荒芜的雪原。四处都是白色一片,让人看着极为难受,一时之间没有人踏出第一步。 云闲捡了个石头丢过去,毫无动静。 身后传来脚步声,众人骤然回头,看见了第三个宗门——刀宗。 这下情况便有些微妙了。但不论如何,现在唯一的事便是继续向前,停留一瞬都是浪费,柳昌冷哼一声,三宗几乎同时向前奔去。 谁都没料到,有人踩到了一处地方,顿时整个人都被湖面吞没,瞬间冻僵,再无生息! 足下看似温顺的白雪骤然开裂,露出其下潜藏着的冰湖,一声惨叫,霎时大乱! 云闲的手刚一触到湖水,就感觉一股阴寒窜上指尖,几乎无力屈张,她运起灵力抵挡,尽全力浮起身子,将头脸暴露在外,却没有立马挣出冰湖,而是奋力伸手,将最近的那人拎起来,往远处的岸上丢去! 她的修为还能让她在这冰湖里沉浮几息,其他人不能。 到处都是漂浮在湖中的人,真正的死亡是悄声无息的,像个石头一般往湖底坠去,云闲已经无暇去管这到底是哪个宗门的人了,不管刀宗还是琴坊,她只要能够到,就一定要救! 萧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往我这里来!!!” 柳昕道:“往岸边走!!” 刚开始还能听到声音,直到越来越模糊,云闲呛了口水,舌头顿时差点被冻掉,她迷迷糊糊中想,她好像没学过游泳……难道她天生就会??狗刨吗?? 足尖被一只有力的手抬起,宿迟的手和这湖水也差不多冰冷了,云闲被抬出水面,终于神色清明几分,才听到太平的尖叫声:“快点上去!!就剩十几个人了!!” 它不留余力地释放出火属灵气,包裹住云闲周身。 湖面上沉浮的,也的确只有几个人了。云闲侧眼,竟然看见了仲长尧。生死关头之间,他的面色才终于毫无掩盖——有刀宗之人濒死,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他恼怒地瞧了那人一眼,硬生生将那人已经开始颤抖的手挣脱开来,踩在他背上,便要借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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